兩年前,俄羅斯傳奇大提琴家娜塔莉亞•古特曼(Natalia Gutman)用十天時間巡演京廣滬三地,在古典音樂圈留下長久的回味與討論,人們都以為,這是大師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赴中國演出。今年4月4日、5日,73歲高齡的古特曼又將到訪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分兩天演奏音樂技巧極為複雜、被譽為「大提琴《舊約全書》」的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
2013年6月(時間、曲目)的上海音樂會上,年事已高的古特曼因疲勞過度,現場表現令人多少有些擔憂。上半場的勃拉姆斯奏鳴曲和舒曼的浪漫曲,與鋼琴家陳薩的合作可謂沉穩,但中場休息時,古特曼就因後背疼痛躺下,幾乎就要終止演出。下半場的博凱裡尼《降B大調雙大提琴奏鳴曲》臨時去掉兩個樂章,勉力登臺的古特曼顯得力不從心,看著譜子依然拉得吃力而艱難。直到終曲普羅科菲耶夫《C大調大提琴與鋼琴奏鳴曲》,她才真正呈現出嫻熟細膩的技巧和狀態。
在那年的廣州、上海音樂會上,古特曼都為觀眾返場演奏了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中的布列舞曲,讓人們見識到前蘇聯音樂家令人驚嘆的深厚造詣。這套組曲,古特曼曾多次在歐洲各地做現場演出,卻從未出版過唱片。據說,大師其實早就錄製過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但自己始終不滿意。
已故俄羅斯大提琴家羅斯特羅波維奇年輕時就是技術超群的天才,卻一直等到自己花甲之年,才肯錄製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皆因這套曲目的復調結構、技術難度和理性思維都達到了豐富而深刻的巔峰,常令演奏家卻步。
作為羅斯特羅波維奇一手培養出來的學生,年過七旬的古特曼現場演奏全套組曲,恐怕是中國樂迷難得一見的機會。
《波士頓環球報》曾形容,古特曼是「站在巨人肩上的俄羅斯大提琴家」。古特曼這個猶太姓氏,既遺留給她一個古老音樂家族的血液與榮耀,也曾帶給她痛苦和打擊。
古特曼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一代小提琴宗師奧爾的學生,她的母親是鋼琴家,繼父是大提琴家、教育家羅曼•沙波日尼克夫,從5歲到8歲,繼父就以大量的大提琴文獻拿來教育她,奠定紮實的俄羅斯學派基礎。
出身音樂世家的古特曼,在進入列寧格勒音樂學院時,又幸運地跟隨導師羅斯特羅波維奇學習,那個年代,羅氏已經是享譽全球的名家。古特曼曾回憶恩師對她的影響是激髮式的,羅氏允許她發展自己的個性,允許甚至鼓勵她和自己不一樣,他在課堂上有時會激動得大喊大叫,就為激起學生演奏時的飽滿情緒。古特曼常常說,她雖然師從羅氏,但她的目標不是效仿老師的錄音亦步亦趨,而是從作曲家的譜子裡尋找答案。如果聽兩人的錄音,你會發現,同樣是演奏蕭士塔高維奇的大提琴協奏曲,羅氏的風格帶有毋庸置疑的震撼力,用音樂席捲一切,爆發力強。古特曼的弓速也很快,音樂的力度卻帶有更多的韌性和穿透力,更有女性的細膩質感。
早在古特曼16歲時,莫斯科愛樂樂團團長助理就曾奉勸古特曼的母親給女兒改一個姓氏,在上世紀50年代,政治局勢的變動導致藝術家們如驚弓之鳥。古特曼的祖父在史達林統治時期遭遇不測,從小古特曼就深知,這個姓氏會給她堅強與力量,她不願改名換姓,而要維護祖父留下來的榮耀。
1962年的柴可夫斯基國際大提琴比賽和1967年的慕尼黑國際音樂大賽,古特曼分別贏得第三名和第一名,聲名鵲起。但同時,她不明原因地被前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限制出境,古典樂壇所矚目的年輕新秀幾乎就此與世隔絕長達九年。她始終不知道是自己與羅斯特羅波維奇過從甚密,還是家族的猶太姓氏為自己招來禁令。
羅斯特羅波維奇聽聞作家索忍尼辛及其他藝術家、音樂家遭政府壓制,曾寫了一封公開信表達不同意見,被前蘇聯政府下禁令,不得不背井離鄉前往美國。在國內的高壓政策下,許多音樂家攜手創作,留下寶貴的音樂財富。在諸多音樂家中,古特曼與她的丈夫、大提琴家奧列格•卡岡與大批前蘇聯作曲家保持親密關係,夫婦二人與鋼琴巨匠裡赫特組成的三重奏,也是俄羅斯音樂史上最負盛名、時間最長的室內樂組合。
古特曼超凡的演奏水平,讓她的身邊聚集起許多大師。蕭士塔高維奇是她的靈魂導師,作曲家去世時,葬禮上演奏安魂曲的正是他們夫婦。作曲家施尼特凱將自己的《第一大提琴協奏曲》題獻給古特曼,她與阿巴多和倫敦交響樂團合作的普羅科菲耶夫《大提琴協奏曲》被讚頌為「羅斯特羅波維奇本人也沒能將這部作品演得如此精彩,他昔日的弟子已經超越了他的光輝」。
即將在上海演出的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這是作曲家在宗教中力圖表現人類世俗情感的傑作,巴赫內心被壓抑的疲憊,他的思想、情感和德國民間音樂,他音樂中的理性和熾熱,由經歷了人生坎坷的古特曼來演繹,音樂表現力上會有怎樣豐富而高超的變化,大概是最值得期待的。
古特曼曾說,每當她演奏大提琴時,似乎在跟已經故去的亡靈對話,「我的內心總能聽到我的外祖父、繼父,我的親密夥伴卡岡、裡赫特以及我的老師羅斯特羅波維奇在與我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