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釵之十二詩翁
作者:子凡shine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紅樓群芳不但個個花容月貌,還才華橫溢,錦心繡口。曹植七步成詩傳為千古佳話,紅樓女兒也毫不遜色,燃上一支夢甜香,香未燃盡,詩已和成。
在《紅樓夢》第三十七回,女中豪傑賈探春倡議起詩社,「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鬚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餘脂粉」,旋即一呼百應。海棠詩社應運而生。此時海棠詩社成員有七名:稻香老農李紈,瀟湘妃子林黛玉,蘅蕪君薛寶釵,蕉下客賈探春,菱洲賈迎春,藕榭賈惜春,當然還有怡紅公子賈寶玉。
起詩社這麼高雅的事怎麼能落下「詩瘋子」史湘雲呢?這不,一聽到信,史湘雲就興衝衝地趕來了,一連作了兩首《詠白海棠》,引得眾人交口稱讚。
史湘雲詩號枕霞舊友。至此,海棠詩社八名成員集結完畢。海棠詩、菊花詩、螃蟹詠……她們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好而純粹的詩酒年華。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香菱,一個「根基不讓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紈、釵,風流不讓湘、黛,賢惠不讓襲、平」的苦命女兒,在大觀園群芳的影響下,骨子裡儒雅風流的本性得以釋放,出人意料地作出了絕妙的詠月詩。香菱以她的勤奮和才華「與林、湘輩並馳於海棠之社耳」。
至此,海棠詩社計有成員九人。
到了《紅樓夢》第四十九回,賈府一下子來了好些親戚,其中不乏風採迥異的女孩,薛寶釵的堂妹薛寶琴、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煙、李紈的妹妹李紋、李綺。探春高興地說道:「咱們的詩社可興旺了。」寶玉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正是呢。這是你一高興起詩社,所以鬼使神差來了這些人。」
「此時大觀園中比先更熱鬧了多少。李紈為首,餘者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黛玉、湘雲、李紋、李綺、寶琴、邢岫煙,再添上鳳姐兒和寶玉,一共十三個。敘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他十二個人皆不過十五六七歲,或有這三個同年,或有那五個共歲,或有這兩個同月同日,那兩個同刻同時,所差者大半是時刻月分而已。連他們自己也不能細細分晰,不過是「弟」「兄」「姊」「妹」四個字隨便亂叫。」
除了賈寶玉,恰好又是一副十二釵。林黛玉曾經說過:「既然定要起詩社,咱們都是詩翁了,先把這些姐妹叔嫂的字樣改了才不俗。」我們不妨稱之為金陵十二釵之十二詩翁。
唐詩宋詞,是我國文學史上的瑰寶,留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傑出作品,隨著詩歌一起流傳下來的是這些詩歌的作者,那些或瀟灑、或癲狂或清高的飄逸身影。
朱衣青衫,揮斥方遒;
紙香墨飛,辭賦滿江。
這些詩詞狂人被賦予了非常形象的稱號。比如以想像豐富奇特,風格雄渾奔放,色彩絢麗,語言清新自然著稱的詩仙李白;寫詩非常刻苦,「酒狂又引詩魔發,日午悲吟到日西」的詩魔白居易;……我們姑且以前輩詩人的名號來比擬一下《紅樓夢》裡的才女們。
1、詩仙——李白——林黛玉
李白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李白的詩充滿了奇幻的想像力,大氣磅礴,又雄渾奔放,色彩絢麗,語言清新自然,頗多神來之筆,因此有「詩仙」盛譽。
《紅樓夢》中最有詩才的就是林黛玉了。詠白海棠一句「碾冰為土玉為盆」 令眾人拍案叫絕,想像力獨到。林黛玉的詩歌語言綺麗多姿,格調纏綿悲戚,沒有李白的大氣磅礴之感,不過其空靈俊逸的才思和李白有相通之處,想到林黛玉本是絳珠仙草下凡,用詩仙稱之也就名副其實了。
2、詩聖——杜甫——薛寶釵
杜甫的詩注重思想性,經常緊密結合時事,體現人間疾苦,其立意境界獨到而深遠。《紅樓夢》對於杜詩的語言風格評價為「杜工部之沉鬱」,杜甫常懷一顆憂國憂民的心,因此做出詩詞來總是那麼厚重,充滿了神聖的使命感。後世稱之為「詩聖」。
在《紅樓夢》也有這麼一位一本正經的女夫子,她就是薛寶釵。薛寶釵的詩端莊大方,亦如其為人,不失閨閣風範。可是這位博覽群書,熱衷仕途經濟的女夫子也有一股清高凜然之氣。她諷刺賈雨村的趨炎附勢——「這樣的客也沒意思」;最難忘的就是那首諷刺世事的《螃蟹詠》了: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薛寶釵針砭時弊,理智更勝於才華,也與詩聖杜甫的作詩風格相仿佛了。
3、詩神——蘇軾——賈探春
蘇軾的詩詞揮灑自如,清新剛健,獨樹一幟,人稱詩神。蘇軾一生宦海浮沉,生活閱歷極為豐富,因此,他的詩詞中常常表現出對人生命運的理性思考,頗有哲理意蘊。例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詩歌既優美動人,又饒有趣味,富有哲理性。他的詩作中也常常會流露出懷才不遇的苦悶,和「大江東去」的虛無感,但總的說來對人生沉浮的態度還是達觀的。
賈探春是《紅樓夢》賈氏姊妹中的佼佼者,見解不凡,立意高遠,她是少數的關心家族命運,胸懷大局的賈氏子孫之一,在她的詩作中體現出了這種語言豪放而風格沉鬱的氣質。例如這首《殘菊》:
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半床落月蛩聲病,萬裡寒雲雁陣遲。明歲秋風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4、詩骨——陳子昂——史湘雲
陳子昂的詩詞意激昂,風格高峻,大有「漢魏風骨」,被譽為「詩骨」。詩骨之稱既是對陳子昂詩風的褒揚,也是對其為人的肯定。陳子昂是一個有抱負的人,性格為人嚴正,鐵骨錚錚;
他的詩文中充滿了澎湃的豪情,也有瀟灑風流之氣。
例如陳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紅樓夢》裡的史湘雲「英豪闊大寬宏量」,好一似霽月光風,灑脫豪放。她的詩句情致嫵媚,而且以量取勝,談詩作詩起來就不知疲倦。例如史湘雲的海棠詩: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亦離魂。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
5、詩傑——王勃——薛寶琴
王勃為初唐四傑之首,其詩流利婉暢,宏放渾厚,獨具一格,人稱「詩傑」。明代學者胡應麟評價王勃「興象宛然,氣骨蒼然,實首啟盛、中妙境,五言絕亦抒寫悲涼,洗盡流調,究其才力,自是唐人開山祖。」
薛寶琴年紀雖然小,卻才華橫溢,出口成章。詩風流利曼妙。例如一口氣作出十首懷古詩,且均為詩謎,這樣的才思不是誰都可以有的,堪稱詩傑了。
6、詩佛——王維——邢岫煙
王維詩歌中有濃厚的佛教意味,他是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蘇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他以優雅閒逸的情致描寫嫻靜舒適的田園生活,描摹壯美靈動的山水。他的山水田園詩中有一種閒靜而深遠的意境。「詩佛」之稱是後人對王維在唐代詩壇崇高地位的肯定。
邢岫煙家貧,從小賃寺廟的房子居住,得以和「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的妙玉有師徒之分。她的生長環境影響了她的性格為人如閒雲野鶴,淡泊寧靜。她在《紅樓夢》中的詩作不多,但很有特點,一句「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頗具世外君子的高風。
7、詩魔——白居易——香菱
白居易寫詩非常刻苦,正如他自己所說:「酒狂又引詩魔發,日午悲吟到日西。」過份的誦讀和書寫,竟到了口舌生瘡、手指成胝的地步,人稱之為「詩魔」。
在《紅樓夢》裡也有這樣一位刻苦吟詩的女孩,這就是身世悽慘的香菱。香菱本也是朱門繡戶的千金,不幸童年罹難,陰差陽錯成了薛蟠的侍妾。但是她的大家閨秀的知書識禮的氣質是有遺緒的,曹雪芹筆下的香菱學詩,讓我們印象尤為深刻。「一片砧敲千裏白,半輪雞唱五更殘」,香菱幾日間就可以做出這樣的詩句,絕非一般的聰敏可言。
其餘五釵李紈、賈迎春、賈惜春、李紋、李綺,按照書中的描寫要比以上諸位詩翁略為遜色,但妙在各有各的特點。例如李紈的「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惜春的「園修日月光輝裡,景奪文章造化功」,李紋的「誤吞丹藥移真骨,偷下瑤池脫舊胎。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李綺的字謎「螢」等,都有可圈可點之處。
在曹雪芹的筆下,紅樓女兒簡直就是神仙中人,一個個美得不食人間煙火,文採風流,連頂冠束帶的男子也萬不及其一,想來以這些詩人雅號比擬她們也不算唐突了紅樓夢中人的雅意高情。
《紅樓夢》裡詩詞歌賦達到200多首,脂硯齋評價說,作者創作《紅樓夢》大概有「傳詩之意」。雖然《紅樓夢》中詩詞歌賦的創作水平究竟如何,至今仍然褒貶不一,但是《紅樓夢》作者儼然是寫小說中的最會作詩的,詩人中最會寫小說的。當然這是玩笑話。
《紅樓夢》作為世界文學藝術的高峰作品,作者作為比肩世界文豪的巨匠,其詩作水平怎麼能不高呢?他的好友敦誠說「愛君詩筆有奇氣,直追昌谷破籬樊」。昌谷即有詩鬼之稱的李賀。善於熔鑄詞採, 馳騁想像,運用神話傳說創造出璀璨多彩的鮮明形象。從曹雪芹流傳下來僅有的兩句詩「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來看,確實有鬼才之氣。
《紅樓夢》詩歌的一大寫作特點就是按頭制帽。每個書中人物的詩作必得符合該小說人物的性格特點,同時還起到彰顯人物性格、預示人物命運、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作用。也就是說,《紅樓夢》裡的詩歌是作者模擬他的小說中的人物的性格、口吻而創作的。這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曹雪芹真正的詩歌水平和能力的發揮,但同時也彰顯了《紅樓夢》詩歌除了藝術鑑賞以外的非凡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