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高研院院長熱議人文社會科學的機遇與挑戰
6月25日,由復旦大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主辦的「人文社會科學面對日益變化的世界:挑戰、機遇與新領域」學術論壇在上海召開,美國哈佛大學燕京學社社長裴宜理(Elizabeth Perry)教授做了「人文與社會科學評估的全球挑戰」的主題發言。
全球化同樣也帶來了成績評定標準的全球化與標準化,反映在學術界,最明顯的就是大學的世界排名。本來,人文社會科學學者應該強調文化多元性、多元現代性,然而,如今的學術評價標準日益單一,自然與應用科學、工程學及部分經濟學都由此來評價,這樣的評價體系對人文與社會科學有非常負面的影響。
裴宜理教授注意到,2003年上海交通大學發起的「世界大學學術排名」(ARWU)現在已經成為一個世界標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原有的《泰晤士高等教育》的世界大學排名,而後者還嘗試設計了一些符合人文學科的評估標準。上海交大的這一排名更注重獲得諾貝爾獎的人數、獲得學科類大獎的人數、大學對與工科相關的研究領域所做的資源投入、發表在頂尖英語學術期刊特別是《科學》和《自然》上的論文的引用率等。然而,裴宜理表示,問題恰恰在於這種學術成就的等級評價體系本身。我們頭腦裡根植著大學存在等級的想法,認為各個系科、各個學院都可以互相類比。大學管理者顯然也浸淫其中,由此也影響到學生的專業選擇以及大學捐款去向。更重要的是,這種想法也影響到政府決策,政府因此非常在意排名,由此來決定其對高等教育某些領域的投入,實驗室和工程類學科因為有望提升大學全球排名而獲得優先資助,類似清華大學、上海交大、中國科大之類的理工類大學就獲得了很多資助。同時,超大規模的大學紛紛興起,醫學院、工科學院和文科學院都相繼合併,而只有超大規模大學裡的理工科系才可以讓大學在世界大學排名裡的地位飆升。
裴宜理以她所在的哈佛燕京學社來加以具體說明。燕京學社與亞洲50多所大學有合作關係。每當她訪問一所亞洲大學時,碰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行政官員向她展示ppt,解釋他們在交大大學排行榜中的位置,以及自2003年首次排名以來上升了多少,大學的發展計劃也是設想五年內要將排名提升多少。
裴宜理認為,這種等級秩序在亞洲如此受重視可能同儒家的影響有關。可以肯定的是,亞洲尤其是東亞如此重視等級與排名,是因為人們都敏銳意識到教育作為社會地位和國家地位提升之手段的重要性,政府和家庭都願意對教育投入大量時間、精力、金錢和注意力,因為這可能帶來最高的回報。
現有大學評價體系也強調英語論文的寫作。但人文社會科學領域裡最好的成果真的是這麼來的嗎?研究越南詩歌的專家應該在英語期刊發表論文嗎?在裴宜理看來,人文社會科學最具突破性的成就,其實都來自於一些「逆流」——拉美學者的依附理論,印度學者的後殖民理論和批判理論等等,都與當時北美學界的主流理論相向而行。因此,現行的單一評價體系很成問題。
在提問互動環節,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級研究院副院長何成洲和上海交通大學人文藝術研究院院長劉康都希望裴宜理在指出人文社會科學遭遇現有學術評估機制的挑戰之外,作出進一步回應,探討一下是否存在制定符合人文社會科學標準之評估規範的可能性。
北京大學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長杜維明教授指出,目前中國最大的問題是,僅有「科學主義」而無慎思明辨的「科學精神」。最優秀的科學家都應該是十分謙謹的,也即明白「所知越多,所不知也越多」,因為燈塔的亮度與無知之幕的厚度是成正比的。然而,目前中國不少哪怕是最優秀的科學家卻缺乏這種精神。中國知識界與整個社會都存在這種狀況,不加以改變,中國就無法真正實現現代化。
裴宜理教授回應說,哈佛大學同樣受到這些問題的影響。前些年,哈佛大學第一位女校長DrewFaust在就職演說中強調哈佛在21世紀培養的不應當是在全球經濟中有競爭力的公民,哈佛提供的教育應該是幫助學生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裡找到意義。從哈佛過去五六年來新教職的分配來看,大部分新教職都給了工科,因為哈佛的工科教職在全校所佔比例要遠遠小於麻省理工和加州理工,甚至也小於斯坦福或普林斯頓。人文學科的新教職則越來越少,學校的資源分配越來越不平衡。哈佛大學在上一任校長時,就有在Allston建新校區的計劃,計劃將迅速擴展的應用科學尤其是醫學、基因工程等學科安置在新校區,以讓哈佛在21世紀保持領先地位,但此後因為經濟不好而不得不擱置。
對於如何應付這一挑戰,裴宜理表示,當下的各校高研院代表會議就是一個很好的模式,目前類似高研院的高等研究機構在中國大學如雨後春筍般出現。而最壞的情況就是,這些機構最終也捲入到同樣的排名體制中。「但是,我認為這是一個抵禦排名趨勢的大好機會,每個此類機構都去做些與眾不同的事,各自設立自己評判學術成績的標準——並不一定是要成為世界上最好的人文學科,而是要做當下北大最好的人文學科、當下復旦最好的社會科學,包括設立一系列圖書獎、提出特定領域的研究方法等等,創立一套我們自己評估學術成績的標準。」
裴宜理表示,她並非根本反對定量分析方法,實際上,她在密西根大學攻讀政治學博士時的主要研究領域就是方法論,而她的第一份教職就是在亞利桑那大學教授統計學。然而,她相信,定量分析方法並不適合於太陽底下所有事物,尤其是它很難定量評估人文成就。
而對於英語作為全球語言的霸權地位,尤其是各類學科的通用語言都成為英語,裴宜理回應說,這確實是個嚴重問題。她曾經收到過一本學術雜誌,雖然上面的論文都與她自己的專業領域相關,但是她一篇也讀不下來。她猜測這些文章可能都是放到類似「谷歌翻譯」的軟體裡才變成英文的,而母語作為英語的讀者根本讀不懂這樣的英文。(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