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樊錦詩,我是充滿了敬意的。一個北大歷史系的畢業生,1963年畢業後,甘願充當「莫高窟的守護人」,一做就是57年。她把生命的華彩和價值完全付與敦煌的千佛洞,留下了自己的光影。我和樊錦詩年齡相近,同一年上大學,心相通,情相近。早在1985年,我到敦煌拜訪過她,還請她到上海戲劇學院為老師們作過報告,加之滬劇《敦煌女兒》看過多遍,因此我自以為很了解她。
日前收到一本書:《我心歸處是敦煌》。這是樊錦詩口述的自傳,由北大教授顧春芳撰寫。我一口氣讀完,在我面前呈現了一位立體的、真切的、活生生的樊錦詩。這本書加深了我對這位「敦煌女兒」的認識。因是自述體,加上顧春芳文情並茂的寫作,讀來特別親切感人。這本口述自傳內容真實而豐富,最令我感動的是在她的背後有一位偉大的男人支撐著她。樊錦詩和彭金章用一生的行動實現了自己的諾言:「相識未名湖,相愛珞珈山,相守莫高窟。」在分居18年後,彭金章為了樊錦詩,為了家庭,毅然放下自己對於商周考古的教學和研究,1986年從武漢大學來到敦煌,從零開始,在敦煌北區石窟的考古中做出了填補空白的重大貢獻,經過10多年的發掘和研究,撰寫了考古報告,並正式出版了《敦煌莫高窟北區石窟》三卷本,找到了自己生命的第二春。
樊錦詩在敦煌遇到的困苦,真是不堪言。天寒地凍,飲用水是苦的,冬天要破冰取水,住的是土坯房,吃的是「老三片」:土豆片、蘿蔔片和白菜片。樊錦詩在自述中,曾坦言自己有幾次想離開敦煌,但最後還是選擇留下。這樣的自述是坦誠的。她剛到敦煌,只要回想起上海、北大的生活,就有一種失落感。這種失落感差點把她拖下抑鬱的深淵。為了抗拒深淵,她說「我必須學會遺忘」。她把姐姐送給她的小鏡子藏起來,不再天天照鏡子,直到現在也不願意照鏡子。她在敦煌生下第一個兒子,因丈夫不在身邊,帶了一些碎布到醫院,兒子出生好幾天,還光著屁股包在她的棉襖裡。兒子長到七個月,她去上班,仍把寶寶捆綁在床上。有一天,她下班回到宿舍,發現兒子跌落在煤堆上,臉上沾滿了煤渣。因為敦煌的四月天氣還比較冷,屋裡還需要生火爐。沒想到孩子滾到了煤堆裡,幸虧沒有滾到爐子上。我終於發現,在「敦煌女兒」耀眼光環的背後,竟有如此多令人落淚的辛酸。
有人問樊錦詩:幸福是什麼?她回答:「一個人找到了自己活著的理由,有意義活著的理由,以及促成他所有愛好行為來源的那個根本性的力量。正是這種力量,可以讓他面對所有困難,讓他最終可以坦然地面對時間,面對生活,面對死亡。」這段話,可以幫助人們理解,樊錦詩為什麼願意一輩子留在敦煌。因為她還說過:「我是敦煌這棵大樹上的枝條,我離不開敦煌,敦煌也需要我。」這句話,也為樊錦詩的幸福觀作了具體的詮釋。
在敦煌研究院的一面牆上,寫著一句話:「歷史是脆弱的,因為它被寫在紙上,畫在了牆上;歷史又是堅強的,因為總有一批人願意守護歷史的真實,希望它永不磨滅。」樊錦詩就是這批堅強的人中的一個傑出代表。
樊錦詩是一個高尚的人。她捐出了自己所有個人獲得的獎金,用於敦煌的保護。她從來不留戀美食和華服,她穿衣服只求舒適便可,一件結婚時置辦的外套穿了40多年,裡子全磨壞了,也捨不得扔;吃飯必須餐餐光碟,不僅要求自己,也要求所有和她一起吃飯的人;酸奶喝完了,用清水把酸奶瓶子洗乾淨,回去當藥瓶子用……有人問她:「你為什麼這樣節省?」她回答道:「我經歷過困難的日子,現在日子好過了,也不應當鋪張浪費。」我看到這些細節,不禁為之動容和共鳴。
《我心歸處是敦煌》的書名起得好,一言總結了樊錦詩在莫高窟堅守一輩子,全身心與敦煌融合,不可分離。全書有40多萬字,寫了樊錦詩平凡而偉大的一生,總結了石窟的保護與管理、石窟考古的研究以及近期數碼敦煌的成果,還有樊錦詩的年表。這是研究樊錦詩的第一手的寶貴材料,更展現了樊錦詩和幾代莫高窟人的精神之光。(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