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出來就進了村子,村子出來就進了城。英語不太靈光的嘟嘟車司機準確地將我們送到了香通賓館(Xieng Thong Guesthouse),而不是更高級的香通酒店。小旅館是幢兩層的木樓,樓前有個小院,院子裡種著我不認識的熱帶植物,水缸裡浮著睡蓮。我的房間在一樓,地板是柚木的,推開落地窗,小巧的庭院屬於我一人。
放好東西找地方吃飯,發現這裡與出發地清邁大不相同:清邁是喧鬧的,琅勃拉邦是安閒的;清邁一隻耳朵聽英文,一隻耳朵聽中文,琅勃拉邦滿眼的黃頭髮、大鼻子;清邁是市井的,琅勃拉邦是小資的。找個餐館坐下,先要了瓶寮國啤酒(Beerlao),路上認識的一個威爾斯話癆老先生說,寮國啤酒是亞洲最好的。嘗了,好喝,有鮮釀的感覺。寮國的燒烤有名,要了條烤魚,澆上甜酸汁,好吃得很。
吃完飯,逛夜市。這裡的夜市夜夜都有。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比如木器,天然的紋路仿佛水墨畫,但也僅此而已,當一個城市變成了旅遊城市,販賣的基本上都是媚俗的旅遊紀念品,初見或許驚奇,見多了也就沒有掏錢的欲望了,只買了一杯鮮榨的牛油果果汁。
寮國女孩很袖珍,猜不出年紀,看上去未成年,又不好意思問。地攤上,一個女孩偏腿坐在地上,身邊一個嬰兒裹著被子熟睡,不知女孩是嬰兒的姐姐,還是母親。同一片空間內,市場內是穿著土氣臉上沒什麼笑容的寮國小商販,市場外的高級餐館裡坐滿了異鄉客,桌子上講究地擺放著疊出特定形狀的餐巾、鋥亮的刀叉、高低的水杯和葡萄酒杯。
琅勃拉邦很商業,洋人街兩旁旅店、旅行社、餐吧、高級服裝店、古董店,一家挨著一家。建築風格融合了法國殖民和東南亞風情,每家每戶都安了百葉窗。路上沒幾盞燈,天黑了就黑了,全靠商鋪內的光照路,到了晚上十點,店鋪飯館就開始打烊了。溜達回旅館的路上,朋友說,琅勃拉邦讓她想到了南洋和曼珠沙華,她為什麼會這麼說,我沒追問。
午夜,大家都睡了,唯我一人醒著,店裡的夥計在權且稱作lobby的空地上打了個地鋪,睡在淺綠色的蚊帳裡。我獨自坐在小院裡抽著不知名的薄荷味的寮國煙,夜晚的寧靜突然被一隻不知為何怪叫一聲鑽出柵欄外的黑貓打破。
清早醒來,見一個披著橙黃色袈裟的小和尚斜挎著只罐子從門前走過,接著聽到六點的鼓聲,披了件衣服來到街上,見和尚們陸續從旁邊胡同的廟裡走出來。琅勃拉邦這座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古城有僧侶早晨接受信徒布施的佛教習俗。出於尊重,我只是遠遠地拍了幾張照片,加上也沒準備供奉的食物。按規定,施捨給僧侶的米飯,應在當天清晨早些時候,在當地的菜市場購買,而不要在僧侶們清早接受布施者供奉時必經的街道旁向沿街而設的商家小販購買。
起得早定不能負好晨光。走進隔壁的寺廟才發現這就是琅勃拉邦最著名的香通寺(Wat Xieng Thong),旅館的名字也由此得來。中文的香通寺應該是音譯,英文叫Templeof the Golden City,金城寺(查資料,1353年,法昂統一寮國,建立瀾滄王國,定都於此,改名為川銅,意為金城)。
雖然有二十多座各種功用的建築,香通寺和其他寮國寺廟一樣,很小,好像幾步就走完了,然而,香通寺的精美勾得我短短三天拜訪了兩次,作為一個喜新厭舊的人,這樣的情形極為罕見,足見我對香通寺的喜愛。玫瑰紅色的三角梅掩映下的金色神殿是寮國皇室的葬儀禮堂,鍍金的木門上雕刻著佛祖生活的情景,天花板上繪有佛教律法和象徵生死輪迴的圖案,禮堂外立面的嵌板上雕刻著印度古代長篇敘事詩《羅摩衍那》中的場面。
我不信佛——但第二次清早來,光腳走進一座極小的禮拜堂,還是無法免俗地跪在一尊小佛像前為家人祈福——也沒有多麼喜歡寺廟的建築風格(其實還好,即便是東南亞隨處可見的土豪金,這裡的顏色也沒那麼惡俗刺目),而是為它的壁畫著迷。後山牆上用彩色玻璃馬賽克鑲嵌的「生命之樹」自然壯觀,描述寮國神話和各種生活場景的小圖也趣味盎然,顏色多且豔,難得的是,搭配得極為雅致。拍了很多照片,回去做畫畫的素材。
香通寺建於1560年,有時不得不感慨,古人的品味遠超當今,社會在進步的同時,也在退步。第一次遊香通寺不如第二次美好,第一次,我們從旅館旁邊的門進去,走到湄公河邊的另一個門,又返回來看了一遍,到此為止,一切可稱完美,只是快到入口時聽到賣票的寮國人用中文大吼了一聲「買票!」反正,我買票了。
其實,我對寮國人的印象不太好,由於剛離開泰國,寮國人和泰國人的反差太大,泰國人的微笑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走到哪裡都有人雙手合十謙卑地道說一聲「薩瓦迪卡」,寮國的物價雖然貴一些,老百姓的生活卻似乎更貧窮,離開寮國前終於學會了寮語的你好——「薩百迪」,終於的意思是很少聽到。寮國人有點狡猾,似乎活得不快樂,這種不快樂從心頭升起,從臉上滲出來。
逛完香通寺,我們才去吃早飯,儘管房費每人也就一百多塊錢,還是含早餐的,餐廳設在旅館斜對面的一幢藍窗的白房裡,早餐共有四種套餐可選,除了第四種寮國米粉(可加蔬菜、雞肉或豬肉),其餘都是西餐,比如法棍(法屬殖民地的緣故,法棍隨處可見——表皮軟軟的,不太地道——無論是餐館,還是路邊攤,做三明治用,佐餐用,不過,當早餐吃還是挺新鮮的)配黃油和果醬,鬆餅(Pancake)配法式煎蛋卷(荷包蛋、煮雞蛋或番茄炒蛋),麥片配酸奶,每種套餐都提供水果,一般是西瓜和香蕉,飲料二選一,寮國咖啡或立頓紅茶。我當然要選咖啡,每天早晨都喝咖啡,這次是帶著任務來的,一個來過寮國的朋友雖然對這裡的印象不佳,卻喜歡寮國咖啡。寮國的咖啡很淡,不加奶不加糖仍然感覺不到苦。回到北京後自己煮了一壺,發現不是那麼回事,不是寮國咖啡淡,而是寮國人口味淡。
吃完早餐,我們在旅館對面的小店一人租了輛自行車。出了旅館,往左走不遠就是湄公河和南康河的交匯處。兩條河涇渭分明,遠處黃泥湯色的是湄公河,近處清清的是南康河。我們沿著南康河岸繞城騎行,時不時下車拍照。河邊一水的觀景餐廳,想像得到,夜晚這裡少不了人吃飯蚊子吃人的場景。後來我們在湄公河邊吃了次寮國小火鍋,想像真的變成了現實。
琅勃拉邦是座山城,大路上可以如風般騎行,交叉的小巷就只能步行了。所以說,步行與騎行並行才是全面感受這座小城的最佳方式。琅勃拉邦老城保存得很完整,溫熱的天氣、頭頂轉動的吊扇、茂密的熱帶植物,漆成藍色或綠色的洋房都能讓人隱隱聞到舊日的氣息。旱季的琅勃拉邦的清晨和夜晚都能感覺到明顯的涼意,早晨起來天永遠是陰的,到了晌午大太陽才出來,還人們一張有藍天、白雲和綠色棕櫚樹的明信片。
路上看到一輛用粉色絲帶、薄紗和各色玫瑰花裝飾的婚車。車停住,下來一個人,乍看以為是牧師,仔細一瞧,原來是個穿寮國傳統服裝的西方新郎,年紀好像不小了,好奇新娘是誰,會是寮國姑娘嗎?除了在萬榮到萬象的路上見過一個漂亮的看廁所收費的小女孩,幾乎沒見過漂亮的寮國姑娘。
兩個整天我們去了很多小廟,沒看名字,自然不知道叫什麼,除了香通寺和郊外的一座古廟收費,其餘的可以隨便出入。
旅館後身的那條街上有座廟,廟裡有個面容清秀、安詳的小和尚,悠閒地坐在石凳上與一對狗母子玩耍。路過王宮博物館,正在修復中,看不了裡面的藏品,為了保護寮國文化,這裡每個星期至少三天有民族歌舞表演。
博物館對面是普西山(Phu Si Hill),山腳下的帕化克寺(Wat Pahouak),小得不能再小,只有一座殿,殿前立著一塊牌子,上面用英文寫著:「The Picture on The wall in This Temple was build in 1860 It'swonderful Picture that has only Place in Luang PraBang the world Heritage cityand only here in the world.」雖然這段英文有語法錯誤和無釐頭的大小寫,但寺內的壁畫確實獨一無二,琅勃拉邦這座世界遺產城市絕非浪得虛名。
下午五點前,我們重回普西山,爬328個臺階登頂,看夕陽和琅勃拉邦全景。原以為琅勃拉邦只有四條主要街道,沒想到河上架起一座紅橋,橋那邊還有一片天地。又一天,我們乘船在湄公河上看了夕陽,船夫為了省油,讓船在河上飄,最後還是沒油了,不得不去船後的艙裡取了油加上。一個小時的時間他想縮減到一半就讓我們上岸。幾天積累下來的對寮國人的壞印象瞬間爆發,我學著當地一個嘟嘟車司機的口吻喊:「走,去警察局。」還好船夫欺軟怕硬,終於熬到了一個小時用滿。
琅勃拉邦除了有古蹟、殖民地風格的建築,還有美麗的自然風光。從略顯泥濘的雨林中爬到山頂,一路上看到灰藍色清澈的潭水中嬉戲的西方男女,梯田般的水層,還有飛沫般噴流的光西瀑布,脫了鞋襪,腳踩在水裡,讓水流衝過腳趾。
琅勃拉邦經得起近看和遠觀,除了不太喜歡寮國人,實在沒有什麼遺憾可言。寫到這兒時忽然想起問那個朋友那天夜裡為何想到南洋和曼珠沙華,她說,「北京的餐廳基本沒有wifi,去一個超市,也是八十年代的感覺,這座城市不同的面是完全不同的感覺。琅勃拉邦和我去過的東南亞城市都不同,她的殖民味道最濃。南洋,她有洋的一面。有點想念那裡了,小小的,有山、有水、有廟、有景致。真是一朵彼岸花。」
離開琅勃拉邦又走了寮國的兩個城市——萬榮和萬象——後發現,琅勃拉邦是個異類,很不寮國,她仿佛是一座與寮國分離開來的孤島,如果喜歡,也可稱為世外桃源。在萬象機場碰到一個昆明人,顯然不是同類,但他說的一句話我一直記著:「不可不來,不可再來。」
坦白地講,除了琅勃拉邦,我對寮國的印象是不好的。我能否為了一個琅勃拉邦,再次轉幾次機飛來呢?我想,我還沒喜歡她到痴迷的程度。未來的路將通向更多陌生的城市,那裡或許比琅勃拉邦更有趣,雖然世上萬物皆唯一,可惜短暫的人生不允許我們與一切數期數會,所以,別了,琅勃拉邦,farewell,這一期一會的緣分我將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