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國寶「虢季子白盤」捐贈國家前後
西周珍品虢季子白盤
1950年1月21日,合肥舉行隆重的獻寶大會
劉肅曾受到郭沫若副總理、沈雁冰部長等領導接見
領導為劉肅曾頒發獎狀
「虢季子白盤」展出
「虢季子白盤」作為中華民族的藝術瑰寶,堪稱西周青銅器的魁首,一向被視為西周金文中的絕品。現收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這件稀世珍寶系1864年淮軍將領劉銘傳無意中而獲得的。至1950年劉銘傳第四代孫劉肅曾無償捐贈國家的近百年時間裡,為保護這件國寶,劉氏後人可謂歷經千辛萬苦。今年75歲的劉銘傳第五代孫劉學亞老人為我們講述了他們先輩護寶、獻寶的前前後後。
■人物簡介:
劉學亞,1940年出生於安徽合肥西鄉(今肥西縣銘傳鄉),臺灣首任巡撫劉銘傳第五代玄孫,獻出國寶「虢季子白盤」者劉肅曾的兒子。
國寶歸國,誠堪慶幸!
1950年1月19日,中華民族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西周時期青銅器「虢季子白盤」和據說是孔明所用的「三國時期青銅戰鼓」,在我的家鄉合肥西鄉(今銘傳鄉)劉老圩內出土。當時10歲的我親眼目睹了出土的全過程。
那天數以千計的人從四面八方湧向劉老圩,現在想來,那算是我的家鄉近百年來最為輝煌的日子。武裝人員將莊園嚴密保護起來,在我先人劉銘傳當年居住的西式小洋樓後花園內,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挖掘出了中國西周時期稀世國寶虢季子白盤。人們因此物之大,造型之精美,驚嘆不已,歡呼不絕,當時我父親劉肅曾和母親李象琇懷著喜悅的心情,大聲莊重地宣稱:願將國寶「虢季子白盤」和「三國銅鼓」一併無償地捐贈給國家。當中央得知我父母願無私捐贈國寶的消息後,立即給皖北行署來電:「國寶歸國,誠堪慶幸!」並電請我父劉肅曾親自護送國寶進京。
1950年3月3日,文化部文物局在北海團城承光殿為虢盤舉辦特展,董必武副主席,郭沫若副總理,文化部部長沈雁冰,教育部部長馬敘倫和專家、學者陳叔通、范文瀾、唐蘭、馬衡等都前往參觀。各專家對虢盤體積之大都認為出乎意料,對該盤的年代、文字和用途等問題曾作初步研討。沈雁冰部長親自給我父親頒發獎狀,表示獎勵;父親也分別受到郭沫若副總理,沈雁冰部長,周揚、丁燮林副部長等領導的接見。他們都對劉氏保護國寶,避免日寇和國民黨反動派的搜劫,解放後毅然捐獻給國家,公諸大家的精神大為讚賞。郭沫若副總理還親筆題詩一首相贈:「卓卓劉君名,誦傳婦孺口;可賀孰逾此,壽君一杯酒。」
據父親說,當時中央領導曾有意安排父親留任文化部工作,但父親的初衷並不在於求官,就婉稱子女多,實難從命,於是在京數月,完成了交接的諸項事情後還是回到了合肥。當得知政府安排他去博物館工作時,乘舉家遷居合肥之機,又將家藏近三萬冊古籍線裝古書和若干字畫捐贈國家。
為什麼父親獻寶會受到國家如此重視呢?這還要從虢季子白盤的文物價值說起。
西周時期有三大青銅器:虢季子白盤、散氏盤和毛公鼎,均為中國西周三大稀世瑰寶,價值連城,至今已有兩千八百多年。後兩件已被國民黨蔣介石當年帶往臺灣,現存放在臺北市故宮博物院,唯虢季子白盤深藏在劉銘傳故居內,並珍藏近百年之久,在我父母的嚴密保護下,才得以完好地保存下來。
虢季子白盤出土我曾親眼見過。它是中國現存商、周青銅器中體積最大、最重之物,重達215.5公斤,長方形,似浴盆,曲尺形四足,四周花紋斑斕。盤內腹中鑄刻有111個字(金文),即銘文。盤內銘文更讓人感到驚奇,後人贊為青銅器上的「史詩」,具有十分獨特的鑑賞價值。更值得一提的是,虢季子白盤上銘文的書法也是西周金文中的極品。有關專家點評:這些銘文頗具新意,用筆謹飭,一筆不苟,圓轉周到,很有情致,堪稱先秦書法之典範,並對後世的影響極其深遠,在我國文字發展史上不可多得地佔有極其重要的位置。因此,盤上的銘文對於研究西周時期的歷史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
1864年(同治三年),我的先輩、後任臺灣首任巡撫的劉銘傳率部在江蘇常州與太平軍護王陳坤書交戰,破城殺護王陳坤書,後來進駐護王府,獲得虢季子白盤,並將此物派兵運回肥西老家珍藏。
但讓先輩劉銘傳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件給他帶來無限榮耀的寶物,也給他的後人帶來了無盡的磨難。
打響國寶保衛戰
先輩劉銘傳在世時,當時朝廷達官顯貴之中覬覬虢盤者也大有人在,但都懾於他的戰功、聲譽以及他的社會地位,無人敢輕舉妄動。自1896年他謝世後,虢季子白盤遂成為我們劉家的傳家之寶,珍藏於劉氏莊園內達幾十年。
我父親劉肅曾是先人劉銘傳的第四世長孫,生於1911年,是上海復旦大學學生。他為了主持家政和護盤,1931年前後不得不返回故鄉劉老圩,從此抗暴護盤之重任落到我父親身上。
我的父母為保護祖傳國寶,歷盡千辛萬苦。先是外國列強美、英、日等曾以各種方式向他們威逼利誘。以金錢誘惑,或以全家遷居國外定居,給不動產交換;或給上海租界地不動產抵押;或將國盤抬出,盤內放滿黃金,金子歸你,盤歸我作為交換條件。父親均直言:「國之珍寶,祖上所傳,我斷不能出賣,否則,我就成為民族敗類,不肖子孫。」婉言拒之。
1935年前後,北洋軍閥劉鎮華任安徽省主席時,聞知我家藏有稀世珍寶,他曾多次特意到劉老圩拜訪我的父母,藉機打聽國寶下落,在不能得知消息後,先施以重金收買,誘使我父出賣虢盤,仍遭拒絕。惱羞成怒的劉振華,曾多次派兵到我家強行搜劫,面對劉振華的威逼,我的父母頑強抗爭,終保虢盤安全。
抗戰期間桂系統攬安徽軍政大權,對虢盤早就垂涎三尺的李宗仁、李品仙,為了將國寶據為己有,可謂絞盡腦汁,費盡心機。
1938年2月,李宗仁託人找到我父親,許諾可赴南京任國民黨中央委員或任上校師長之職並以重金收買,誰知他堅辭不受,李惱羞成怒,乾脆派兵入圩強行搜尋,未果,威逼交待埋藏的地點,不達目的,就遍地開花到處亂挖,終於一無所獲,方才悻悻而去。
盤踞省主席之位的李品仙,是位臭名昭著的文物大盜,他指派民政廳長韋永成進圩索盤,同樣枉費心機,氣急敗壞的韋永成,臨走之前,竟然厚顏無恥地將我家廳堂內的字畫古玩一掠而空,這才回去向主子復命。隨後李品仙指使營長蘭宗明率部進駐劉老圩,日夜騷擾,見我父軟硬不吃,於是耍弄兵痞流氓慣技,謊稱一隻箱子在圩內被偷,裡面有煙土、黃金和大洋,要圩主負責賠償,父親強忍怒火,據理力爭,蘭宗明狗急跳牆,下令封鎖圩門,斷絕水源,同時關押親友數人。十幾天過去了,父親正氣凜然,只說找我一人好了,不要殃及無辜。一身無賴相的蘭宗明心生一計,事先寫好「欠條」,持槍衝入我家內室,以手槍抵住父親的胸膛,逼其籤字賠款。當夜我父親以籌款為名,隻身出逃,久去不歸,李品仙才將蘭宗明調走,劉家稍得安靜。
然而李品仙並非善罷甘休,1944年,李又指令合肥縣長隆武功再度入圩搜索。隆將縣政府遷往劉老圩辦公,當時我父有家歸不得,但我的母親李象琇也是個有主見的人,在長達近兩年的日子裡,不亢不卑,沉著應付。隆武功一夥雖挖地三尺,終未得逞,只得草草收場。
從外地歸來的父親聽家人說虢盤安然無恙,仰天一聲長嘆,如釋重負。八年抗戰,八年護寶。在護寶過程中,我的父母經受了艱辛與苦難,也擦亮了眼睛,讓他認清了各種政客軍閥的嘴臉,同時更為他日後無償獻寶打下堅實的思想基礎。
國寶輾轉史
虢季子白盤作為中華民族的藝術瑰寶,炳麟湮鬱,弢秦跨漢,出入兵火,歷時二千八百年,一朝歸於先輩劉銘傳,並在莊園內築亭以護。對於虢季子白盤來說,在合肥西鄉大潛山下歷三朝,傳劉家四代,最後平安歸於國家和人民大眾,應該說這是國寶之大幸,國家之大幸。
不過,說起國寶歸國,還有一段小插曲呢。
合肥是1949年初解放的,在新中國成立前的這段日子裡,關於虢盤的種種打算,總在我父親腦海裡縈繞著。38歲的他,回顧當家15年來辛苦遭逢,全因一盤。保存價值連城之寶,責任非輕,個人力薄,況國寶不是一己之物,不如將它獻給即將成立的代表人民的新政權,使國寶回到應有的位置,上可表愛國之心,下能達盡孝之意。
父親將自己的想法婉道與我們,雖然一時情感上難以接受,但細想起來,卻也是符合忠孝兩全的義舉,所以很快形成了默契。等到中央政府宣告成立,我父親曾即籌划進京獻盤,奈因運費無著等原因,一直未能成行。
而在中央方面,新中國剛成立百廢待興,為了防止文物的散失,文化部曾電請各地查詢和搶救散落民間的文物珍寶。1949年冬,當得知虢季子白盤可能在劉銘傳後裔手中時,政務院馬上致電皖北行署領導人曾希聖、宋日昌:「望速查找並動員獻送北京。」皖北行署接電後,一面通過縣區鄉行政渠道進一步查核,一面派民主人士郭崇毅前往劉老圩,向劉家傳達中央精神並說明相關政策。
1950年1月18日,父親在小洋樓正廳款待來訪的郭崇毅,他一向謹慎行事,雖胸有成竹,但口風仍然很嚴,直到郭崇毅拿出當時中央所發的電報,一切疑慮都化解了,我父親方才退到內室與我母親李象琇商議,五分鐘後,我父春風滿面地向郭宣布:非但虢盤,連同三國銅鼓,一併捐獻國家。
國寶出土的那日黎明,郭崇毅悄然趕回合肥報告喜訊。當虢盤最後一次抬到劉家大廳綠呢鋪蓋的長案之上,二十個硬漢一個個熱淚盈眶,有的竟號啕大哭起來,他們就是當時戰亂時期親手將寶物埋藏的人,如今也由他們親手將它出土。父親向他們鞠躬作揖,說劉家今天有此大喜,多虧了各位,請受劉某一拜。
虢盤出土後於1950年1月21日在合肥召開隆重的獻盤典禮大會。會後,虢盤及三國銅鼓在肥公開展覽了數日。後虢盤歸中國國家歷史博物館珍藏並對外展出,只有在1998年香港回歸祖國懷抱之時,舉國喜慶的這一特殊時刻,才首次運往香港藝術館舉辦「中國精華歷史文物特展」上一展風採。三國銅鼓現已珍藏在北京故宮內。
虢季子白盤的本身,就是一部滄桑史卷,她只有回到人民的手裡,才能更具有歷史價值,才能真正成為一部光輝史卷!60多年彈指一揮間。父親早於1978年駕鶴西歸,而有關得寶、護寶和獻寶的佳話和傳說,都已經深深地融入了歷史,父親也因此成為新中國獻寶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