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創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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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GQ報導(ID:GQREPORT)
文/ 衛詩婕
很難斷言理想主義對羅永浩而言是燈塔還是外衣。這些年,他近乎偏執地選擇一些少有人走的路: 零背景闖入手機製造業、籤署個人無限連帶責任貸款、身負巨債卻拒絕申請破產……現在,為了還債,他做起曾經不屑一顧的「靠嘴吃飯」的事業。
如他自己所言,在每個階段,「都做了自己相信的事。」用朋友張瑋瑋的話來說,他的痛苦別人體會不到,他的快樂別人也體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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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放下的都不是驕傲
當羅永浩拿起那把單價一千多元的剃鬚刀,在鬍鬚上塗滿泡沫,直播當晚的氣氛達到了高潮。「拼了,」他拿起剃刀,快速掃過下巴,幾釐米的鬍子逐漸消失。
評論裡一片悲傷:「心酸。」「羅老師別這樣。」「心疼老羅。」
這是4月1日,羅永浩在抖音的直播首秀,實時在線人數累計4779.5萬。退出錘子科技後,因曾籤署個人無限連帶責任,他的個人負債逾三億。「為了還債」,老羅選中了直播——曾經的理想主義代言人公然宣稱自己開始「賣藝」,對反對者或支持者而言,這可能是新一場價值觀爭論的狂歡。剃掉的鬍子迅速被自媒體和網友們延伸出多種指代意味——「剃掉的是老羅的青春」、「堅持」和他的「理想主義」。
「沒什麼好感慨的,過些天鬍子就長出來了。」對於網友的反應,羅永浩的回覆顯得剛直,「是他們想多了」。一周後,在推銷一款新的剃鬚刀時,他又剃掉了新長出來的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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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羅粉來說,最心酸的莫過於看到曾經呼喊著「改變世界」的偶像「彎下了腰」。一名追隨其多年的粉絲評價這場直播:看見老羅「努力扮演著一名推銷員的角色」,言行舉止間卻又「掩不住那份不情願」,這讓他聯想到自己的中年人生:充斥著隱忍、無奈和妥協。
一個月以來,羅永浩的直播間多次在選品環節暴露出問題。據知情人士透露,參與選品的供應商中存在數家錘子的股東,比如錘子曾經的債主尚誠同力,「倒不是說選品一定會出現問題,但這樣的關聯交易會很多」。
4月24日,在推薦一臺濾水器時,羅永浩擰開了開關,出水口卻沒有出水。
「完了,明天媒體又過節了,大型翻車現場。」他的情緒瞬間低落了。
兩位來自廠家的維修工人小跑進入直播間,繞過攝影機,在濾水器前蹲下。羅永浩一度走出了直播畫框以外,只留下搭檔繼續在鏡頭前賣貨。被告知濾水器修好後,羅永浩再次演示,為了讓觀眾看得更清晰,他特意往水箱裡倒進了墨汁。
起初濾水箱的出水仍是黑色的,水一股股冒出來,所有人沉默,幾秒後,水流才變為透明。老羅手持玻璃杯,在濾水口下接了整杯水,最後,幾乎是為了自證清白,他在鏡頭面前試喝了一口。全場鼓起掌來。
按照羅永浩的想像,在另一個平行空間中,他可以暴怒、翻臉、撂挑子。但今天的他是「機構的代表」,可以為了責任感「去做些不那麼酷的事」。
這不免引來感慨:那個喊著「天生驕傲」的人,看似放下了驕傲。而老羅並不認同:「能被放下的那些都不是驕傲,反倒是偶像包袱那種東西。」
5月的京郊,一處攝影棚內,羅永浩正在拍攝《智族GQ》的封面。為了新事業的宣傳,他再次做出妥協,放棄一直堅持的T恤+休閒褲裝扮,穿上「完全不適合」他的西裝。
「這太尷尬了。」「我慌得像一頭狗熊。」「快來,你們一定要拍下我驚慌無助的樣子。」
量身定製的條紋西服穿在身上,羅永浩在尋找正確的姿勢,一隻腳踩在高腳凳上,手不知該往哪放。萊卡相機咔咔地捕捉每一個瞬間。10分鐘前,他望著鏡子,嘲笑自己像「上市妓院公司的老闆」。大家笑得前仰後合。
為了讓那張圓圓的臉更有立體感,造型師為他準備了鬍子和眼鏡,最難接受的是畫眉——老羅再三拒絕了,「不畫,堅決不畫,可以後期P上去。」工作人員再三勸解,他終於同意。化妝師用睫毛膏在他的短眉毛上輕輕掃過,又用眉筆一根根地把眉形續長,他看了看,還算滿意,扭頭一笑,「墮落就是這樣開始的。」
「胖胖的印鈔機」
疫情期間,北京望京凱悅的大堂進行過一場秘密的商業會談。桌上擺著筆記本電腦,遠程視頻的會話框內,抖音CEO張楠熱情地開出極具誘惑力的條件:過億引流的資源傾斜——這充分顯示了抖音的誠意。會談的主人公羅永浩眉開眼笑,感到很被尊重,合作幾乎談妥。
據多名直播行業的人透露,消息傳開,原本對羅永浩不感興趣的淘寶直播找上門來,開出利潤更豐厚的條件;快手也不甘示弱,給出接近三倍資源的承諾。但羅永浩沒有心動,他對旁人說,「信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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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與芙蓉姐姐同時期成名的初代網絡名人,羅永浩可能是近20年來活躍時間最長的網紅——2012年,上一個身份還是英語教師的他宣布創立「錘子科技」,進軍手機製造。歷時六年,手機夢碎,短暫蟄伏後,他又宣布進軍直播,一個新的風口。
憑藉其影響力,羅永浩的直播試水成為各平臺大戰的某個接觸點。首播當晚,一個兩百多人的微信群在民間組織起來,起名為「羅永浩情報局」:狙擊點為老羅在直播中所賣的貨品,沒幾分鐘,各類電商平臺就會出現一系列「低過老羅」的商品連結。
「同一天的薇婭賣火箭也是阿里為了圍堵老羅的行為。」電商分析師李成東說,同時他描述了一種可能性,「自媒體上出現很多黑羅永浩的稿子也都來自於競爭對手。」這客觀上造成羅永浩的輿論熱度更高了。但隨著各方狙擊羅永浩的行為消失,熱度回落——「事實上羅永浩的廣告坑位費最近也降價了。」老羅直播的續航能力仍是未知。
5月1日晚,羅永浩的直播間又出事故了。直播尾聲的半價汽車耗費近40萬補貼,原本是當晚的壓軸大戲,但由於技術原因,連結始終沒有出現在直播頁面——彈幕隨即出現大量評論表示不滿,直指老羅直播間「有黑幕」。
「請大家放心,我們正在調查原因。」羅永浩在鏡頭前解釋,「欠大家的半價車之後一定會找機會上連結,區區40萬補貼,沒多少錢,我們絕不會為了省這點錢搞小動作。黑幕是不存在的。」
直播結束,老羅埋頭進了辦公室,很久沒有出來。工作人員在外面小聲討論著當天的事故成因,沒有人敢進去打擾。再走出來時,老羅有些發怒,「跟他們說,要是下次再出現這樣的問題,再也不合作了!」轉身又走進辦公室,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嘟囔著:「還跑到我這說什麼要取關!」
為了觀測輿情,每隔幾天,羅永浩就在微博上搜索自己的名字。任何有關道德的指控都會傷害到他。
「『我敢肯定是黑幕』,你肯定什麼啊,你有什麼證據你敢肯定。」「上次我們報錯了蝴蝶酥,我自己掏了一兩百萬補了,補完了他們說我們是故意做了一個(營銷),是一個騙取好感的手段。」又不能回嘴,氣得他在電腦前罵娘。
一名從事商業評論的寫手指出,羅永浩的直播間事故頻出,與團隊的專業化能力欠缺有直接關係。今年3月,羅永浩迅速召集起一伙人組建直播團隊,其中大量員工是從前錘子的舊部。「這和錘子最早期一樣,全是一群不懂行的人來做。而老羅既不具備迅速搭起專業班底的能力,也向來喜歡用自己的親信部隊。」
位於751的廠房是羅永浩租來的直播間,二樓他的辦公室裡,放著一張走步機,這段日子裡,老羅已經減了10多斤,他的目標是減去70斤。做手機這些年,他積攢下滿身小病:脂肪肝、內分泌紊亂、脂溢性脫髮、糖尿病前期……「所有跡象都表明,該休息了,但就是沒法休息,就這樣維持了六年。」但不久前,老友黃章晉與羅永浩見面,覺得他呈現出「近幾年最好的狀態」——「由內而外散發著喜悅,像臺胖胖的印鈔機。」
被問及按照當下的直播收入,多久能夠把債務還完,老羅露出了羞澀的笑容,「一年半吧。」
錘子完成交接後,2020年1月,羅永浩去了日本休假。一度擔心自己產生了抑鬱傾向。創業多年,他遠離了自己所有的愛好,那段日子,他在YouTube上一口氣看了許多年輕時曾鍾愛的樂隊。「巨崩潰。」他說,「那些老樂隊、老歌手都老得不行了,不是老了六七歲,感覺老了四五十歲,老得一塌糊塗,一臉褶子。」他意識到自己不能閒,「閒的話就要得病了。」
太太對他說,錘子六年,「其實你很幸運,把想做的事都給做了」。羅永浩無比認同,談起這些,語氣充滿感激。
「我這代人很幸運。你看日本過去半個世紀幾乎都沒有幾個大企業崛起,不管你多聰明,多有野心,多有能力,整個大環境沒有機會。對於我們這代野心勃勃想做點什麼事情的人來講,簡直爽死了。何況老一輩創業的時候,哪個不是砸鍋賣鐵,把房子全抵押上去,最後虧了,除了跳樓就完全沒有(出路),哪像我這樣,出路還挺多。所以真的非常非常幸運。」
問及現在的心願,「儘快能把債還完。」他又笑了,「不排除再把錘子這個品牌買回來的可能。」
負債者羅永浩
2018年6月,錘子科技資金鍊斷裂。工廠停工的過程中,逐漸出現了大批呆滯料——財務公布的債務數字從兩億變成三億,四億,一直到六億。老羅懵了。「原來以為劃拉劃拉還能還上,發現是自己天真了。」
老友黃章晉形容那時的羅永浩浮腫得厲害,「像在池塘裡泡了幾天再撈上來的樣子」,面色發青,雙眼無神。那情狀讓他想起電影裡「拿破崙打了敗仗的樣子」,「生氣、發怒,演得氣急敗壞那種,」那都是演員的演繹,想像的成分居多。「一個真正的失敗者,挫敗的時候,他是沒有條理的,語無倫次,這一刻講的A,突然會插進C和B的事情,然後又跳回來,亂七八糟,一連串的無意識。」
那是一段最難熬的日子。供應商相繼出現在錘科大樓前。物業報了警,預備趕走那些舉著牌子、呼喊討債的人們,羅永浩試圖阻攔:「我們欠了人家錢,人家拿不到,到樓門口發洩一下,怎麼還違法了呢?」債主裡不乏曾經力挺他的人,他被內疚折磨。
年底,字節跳動完成了對錘科的收購。交接那天,在場的很多同事都哭了,羅永浩躲在家裡發呆。某個深夜,老羅躺在床上,在一條力挺錘子的微博評論區,他刷到一條留言,來自錘子供應商的一名工廠員工:因為錘子拖欠款項,公司發不出工資,今年沒錢回家過年了。配圖是已經打包好的行李。
「多年以來看農民工討薪那種,都覺得離我的世界是很遙遠的,也很難理解那些老闆為什麼居然不發薪水。」時隔16個月,說起這些,他把雙手抱在頭上,摩擦了幾下,「欠了六個億,你給誰不給誰,救誰不救誰呢,根本就沒法收拾。」那個晚上,他蒙起被子哭了一會兒,太太在隔壁,並沒有發現。
「最嚴重的時候是想過自殺的。」羅永浩在創業紀錄片《燃點》裡這樣坦誠。那些曾經拒絕過BAT的同事選擇加入錘子,有段時間連工資都領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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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錘子內部有種聲音,2018年,獲得融資的錘子將部分資金和人力投入到了TNT(交互作業系統及顯示器)的研發,大膽地拓展了錘子作為一個手機品牌既有的發展方向。最終,TNT並未收穫市場的反響,當年的手機新品R1又出現質量問題——有人認為這是老羅「一意孤行」的結果,也是將錘子推向死亡的關鍵。
「這其中有很牛逼的想法,儘管不是首創(微軟做過)。但提出這個概念(非常激進),如果無法提供跨度非常大的體驗差,是不可能贏得市場的,」莫達說。他是錘子最早的產品經理之一。
他已經離開錘子很久,可仍在行業內,與舊同事也保持著密切的聯繫。那段時間,他們覺得「老羅分裂出了另一個老羅」。
在測評界眼中,此前發布的M1在外觀與設計方面體現了羅永浩作為企業家的妥協。「機身的外觀向蘋果iPhone靠攏了,之前老羅一直說6代之後的蘋果很醜。」這被視作錘子向市場妥協的一種例證。在兼顧市場與個性後,錘子在2017年發布的堅果Pro很快創造了錘子的歷史最高銷量。
「堅果Pro很成功,可以看到老羅逐漸變成了一個成熟的企業家,也體現了重視市場的結果。老羅他忍不了這個,屠龍少年變成了龍。感覺他又把自己拆成兩個了,一個忍氣吞聲把市場繼續做下去,同時我一定要做一個顛覆市場的東西。」莫達說。
採訪時,有關TNT的問題激怒了老羅。「TNT恰恰是字節收購我們的原因,」他站起身來,聲量明顯大了起來,「你需要的話,我把所有幾個王八蛋,已經離職的都可以給你叫過來驗證這個事的真相。」
「一說這個我就來氣,你問這個問題帶有傾向,所以我跟每個記者的關係都處不好。」在並不寬敞的辦公室裡來回踱了幾步,老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去上個廁所」,便開門走了出去。回來時還喘著氣,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自己。
合格的生意人
中國的創業史上,像羅永浩這樣如此熱衷於強調道德的企業家恐怕不多。
按照老羅的說法,高中時,父親為了讓他順利入學曾「找人開過後門」,這是此生唯一的汙點。對自我的道德標準,他顯現出絕對的自信。年輕時談戀愛,姑娘問他,你是真的愛我嗎?他知道自己不是,如何也說不出謊話,以至於常常惱羞成怒,拂袖而去。不是氣別人,而是氣自己。
錘子初期,羅永浩並沒有成立專門的公關部。科技論壇上的評測帖下,錘子的產品常常遭到清一色的水軍攻擊。新任公關總監上任時,曾建議羅永浩「也找水軍」:「我們不去黑對手,但可以用事實來稀釋評論啊。」提議不僅遭到否決,還被羅永浩「臭罵了一通」。理由很簡單,創業初期,老羅曾立志堅守「商業道德潔癖」——「我也找水軍,不就淪為和那些人一樣了嗎?」
不僅沒有公關部,早期的錘子也沒有市場和營銷。「羅老師堅信做好產品放在官網上自然會有人買。」莫達說。老羅個人的「商業道德潔癖」,在一些人看來卻也體現了商業常識的欠缺,「這些都是正常手機廠商要走的路。」
一方面,羅永浩想要證明,「做生意也可以講良心,」另一方面,他也承認,「早期公司的資金確實也不足以(支持市場營銷等業務)。」
可無論如何,沒有人會否認錘子是一家熱衷於輸出價值觀的公司。作為錘子曾經的公關總監,直到今天,唐拉拉向我提起錘子曾舉辦的「一系列輸出價值觀的」活動,依然引以為豪。「不是老羅營造了什麼,而是他有能力找到一群同樣的人。」這使得早期錘子的內部「沒有派系」,「很夢幻」。「溝通零成本,誰跟誰都是,特別默契,懂。像是集體的大戀愛。」
「我很少見過有人的道德底線比我高的。」創業早期,羅永浩常向公眾表示,他有嚴重的「商業道德潔癖」。隨著時間推移,他不再使用「潔癖」這個詞。一位公司已經上市的商業大佬對此不屑一顧,「什麼是商業道德?把企業做好,員工有工作和收入,為社會創造價值,這就是最好的商業道德。」
為了向一名理性的企業家靠攏,他努力讓渡個人的邊界。做錘子的第三年,有一天,他叫來公關開會,公關列了個清單:從前被老羅否決的提議共有70多條。老羅最終批准了其中的二十多條,其中包含了僱傭水軍,但強調只能「用中性評價稀釋惡意評論」。
「舉個例子,以前你是個朋克歌手,你可以忍飢挨餓,保持你很屌的形象。現在你是一個大編制的樂隊,還是搞樂隊,還是朋克樂隊,但是你要保證那四個跟著你幹的兄弟們有飯吃。」他說。
4月24日晚上,直播間裡氣氛凝重。工作人員接連失誤:先是口播將蝴蝶酥的優惠報錯——送兩盒說成了送三盒,不久後ppt又出現失誤——售價23.9元的洗衣粉錯寫成9.9元。
老羅胸前起伏,面色難看,卻還是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馬上聯繫廠商,第三盒的錢我們出。」「就按照9塊9成交,差多少都補足你們。」這使得這次的直播收益直接損失一百多萬,但這個決定沒有猶豫——「不能因為我們的口誤讓觀眾埋單。」當天晚上,為了減少羅永浩及團隊的損失,許多粉絲自發退單。
「感動,但也正常。我的粉絲都是因為共同價值觀走到一起的。」被問起粉絲自發的舉動,老羅並不驚訝。他主動談起錘科時期的發布會,門票收入總是非常可觀。許多人認為,大量觀眾是衝著羅永浩的段子與口才去的,老羅並不認同,「笑星不會有真正為你尖叫的粉絲。」
「我的粉絲與我一樣有著強烈的價值判斷,一旦我做了什麼事踩到他們的底線,他們會立刻脫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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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月的一次直播,搭檔在介紹一款茶的防輻射作用,羅永浩多次打斷了他,但欲言又止,「你要客觀。這個防輻射作用……反正廠家那麼一說,大家也就那麼一聽…… 」「大家可以……可以參考一下……」
很多天後,接受採訪時,羅永浩做出解釋:「那個防輻射(效果)是真的,但是不會因為喝了一杯茶就防輻射了,你可能得吃五百倍的量。」他強調自己沒有撒謊。「我做企業至少不用撒謊,我可以選擇性地不說,但不用撒謊。」
更多時候,老羅的道德感往往陷於更複雜的境況中。談及今年年初的一次受騙經歷時,他難掩憤怒:「我就想把他騙我的事實給說出去,揭穿這個臭流氓。」「臭流氓」指的是合作夥伴Z先生,去年10月,在準備入股一家科技公司時,老羅驚訝地發現Z先生謊報了某項專利的收購價格。他很惱怒,原因有三點:一,浪費了時間;二,此人不可信賴,利益可能受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情感上受到了欺騙。
參與該項目的員工黃賀也是老羅的朋友。去年十月,為了這項科技專利,他們共同在北京籌備一場發布會。發布會前,老羅發現了Z的謊言,預備挑明了說。Z先生把其他人都遣開,「我和永浩談談感情。」沒幾分鐘,老羅黑著臉走出來,談話不歡而散。
晚上在酒店,老羅對黃賀說,自己已經寫好了長文,要發在網上,揭露這件事。「你不要給別人說,(合伙人)他們知道了一定會阻止我。」
但老羅最終選擇忍下委屈,沒有發布長文。在合伙人的運作下,Z先生最終答應在雙方終止合作前償付第三方的成本款項,作為條件,羅永浩將如期出席發布會。
羅永浩把這叫做成長。合伙人李鈞和彭錦洲問他,發公開信是不是會兩敗俱傷?
「以前我會覺得,他是個流氓,我揭穿,他受傷,我不受傷。」老羅眨巴著小眼,「現在我不這麼看,我只要一吵架,那些媒體就會說,你看,這哪像一個企業家幹的事,根本無從解釋,這幫人不管是非。」
何況還有第三方的利益。李鈞和彭錦洲問他,生意人的問題很簡單,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我說唯一的好處就是出口氣,他說這不叫好處。這可以忍。」這說服了老羅。前陣子在一場宵夜局上,他再次和朋友們談起了這件事,朋友們直稱合伙人「攔得對!」
「為什麼對呢?」老羅還是不甘。
幾個人異口同聲,「那有什麼好處呢?」
烤肉盤滋滋冒著熱氣。羅永浩哈哈大笑,「你們都是合格的生意人!」
「領導和追隨」
直播彩排時,一旁的姑娘細聲細語,老羅打斷她,教導道:你要大聲一點。重來一次,還是不成,他突然吼一嗓子示範,現場的目光果然朝他聚集起來,他說,你要調動起來,人的情緒是可以假裝的。
12年前創立老羅英語時,羅永浩就是這樣調動情緒,舉辦了上百場演講。通常,在上臺的前一秒,他還煩躁不已,滿腦子都是想逃走的念頭。一旦走上臺,音調就高了八分,「腎上腺素飆升」,「感覺和換了個人一樣」。很難想像一個人能把討厭的事表現得如此擅長。每場演講,羅永浩總會設計出上百個笑料包袱,有節奏地穿插在內容中,並根據臺下的反饋及時調整。
天賦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作為家中老么,幼時羅永浩就意識到自己的「嘴皮子溜」,能把大人們哄得眉開眼笑。後來,憑藉這種口才,他成為新東方最受歡迎的教師之一。課堂上,他隨意施展的幽默便能讓學生們開懷大笑,偶爾講一些動人故事,也能把學生們搞得眼淚汪汪。
這種成功不僅只建立在幽默,價值觀輸出也是羅永浩永恆的關聯詞。18周歲前的那個冬天,在「胡亂讀了幾百本書」後,羅永浩意識到自己不再需要學校的教育(也因為無法解決偏科問題),終於輟學。90年代,大陸零星出版的李敖文集給了他極大的思想啟蒙,小羅立志要「與愚昧和舊世界做抵抗」,10年後來到北京,新東方的學生們在聽到「同性戀」一詞時忍不住竊笑,這令他「忍無可忍」——「太蒙昧了!這群人不久後還要去美國留學呢!」
他因此常在課堂上引申一些價值觀的討論。在幽默的外衣下,「理想主義教學」的內容高效滲透。一些學生偷錄了他的講課內容傳到網上,逐漸流傳開來,成為「老羅語錄」。語錄紅得一塌糊塗,幾乎成為一代青年的接頭暗號。
如果生在一個國家的偏僻角落裡,長大的時候基本上可以肯定沒有人能在思想上給你很大的幫助,很多時候,不要說幫助,就連多少能夠互相理解和溝通的人都很難遇到。(羅永浩,《我的奮鬥》,2010)
很長一段時間,唐拉拉並沒有理解自己的朋友如何就成了一位精神偶像,「我一開始也納悶,這死胖子怎麼就讓你們這麼魔怔了。」直到偶然間聽到了老羅語錄,「那時的社會風氣沒有現在開化,尤其在三四線城市,很多觀點大家平時不敢拿出來說。老羅會說一些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樣的(價值觀),成為人們的一個出口。」
秦延慶那時在大連一家餐館打工,24歲的他隻身一人從家鄉鶴崗離開,每晚在宿舍,打開mp3,老羅的聲音總能消解孤獨,帶來振奮——「每一個生命都註定要改變世界,如果你是個正直的人,就會讓世界更好一點。」時隔13年,秦延慶在電話裡莊重地複述這句「老羅語錄」,用信徒式的語氣。後來,他應聘成為錘子科技的廚師,如願與一群「理想主義者」同路,直到今天,他仍然擔任著羅永浩團隊的廚師。
輿情分析團隊告訴羅永浩,他的百度指數現在仍在緩慢上升。但今年更大的計劃是要「徹底破圈」。破圈就是粉絲數量五倍、十倍的增長,「如果我一千萬粉絲,努力耕耘了一年,變成1500萬粉絲,在我看來是自然成長,但不是破圈。」
真正意義上的破圈是進入大眾領域。羅永浩過去的核心粉絲是「文青和憤青」,在不丟失他們的情況下,要圈大眾粉絲進來。「最好的破圈方式是娛樂脫口秀,場場都是請娛樂明星」。為此他願意和中國所有的明星對談,「包括我討厭的」。他覺得,年輕的粉絲們願意看到一個叔叔輩的人表現出對自己愛豆的關愛,這樣「(愛豆的)粉絲就會一定的比例很容易就轉化成我的粉絲……那麼一年錄上50期,我覺得我破圈能破五到十倍是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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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永浩如今目的明確:我要做更大的事業,我要做大眾消費品,不管它是手機還是空氣淨化器。而我現在的情況是什麼——到二線城市後半段就沒人認識我了。
用半開玩笑的語氣,羅永浩曾向好友黃章晉承認過,自己具有某種「邪教領袖」的天賦。教書時,氣氛嗨起來,來自學生的掌聲頻繁又熱烈——幾年後,錘子發布會的現場,羅永浩的一句話常能引得臺下的幾萬人狂呼。
一位記者好友曾嚴肅地問他,「你不會覺得不安嗎?」指的是這種來自粉絲的狂熱。老羅回答,「有一點。」因此羅永浩總是在演講中加入自嘲,有意識地化解這種不安。對於這種現象的成因,他倒十分坦然,「人的動物性上是有領導和追隨的,這兩個本能是很強烈的,你要麼成為領導,要麼成為追隨者,這兩個東西都很強烈。」
今天在抖音上搜索「老羅語錄」,仍能找到幾千萬條上傳結果。累計的播放量驚人。頭幾場直播下來,羅永浩的直播間男性用戶佔80%,這與絕大多數主播的受眾是女性截然相反。其中不乏從2000年初追隨而來的「老粉」,年輕時他們渴望他成功逆襲,中年時又對老羅不斷跌跟頭的經歷感同身受。
錘子0001號員工朱蕭木也曾多次在發布會上參與演講。上臺那一刻,臺下山呼海嘯,成為他記憶深處的悸動。「那種感覺就是天神附體,特別順,特別嗨,超嗨,然後上癮。」
大眾並不知道,羅永浩恐懼鏡頭,恐懼公眾演講。每逢大型演講之前,他的身上常備著硝酸甘油,高壓和勞累總使他的心臟不舒服。可真到臺上,面對臺下的歡呼與掌聲,「不享受是不可能的」。他為數不多的失態都發生在錘子的發布會上。
在深圳春繭體育館,他對錘粉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的手機真的賣得連傻子都在用,你們要知道這是為你們做的。」哽咽著聲調都變了。另一回,在國家會議中心,按照臺本,他要用錘子便籤隨意打一句話在屏幕上進行演示,臺下掌聲如雷,那一刻他突然淚目,「腦門血都往上湧」,在鍵盤上敲下了「我愛這個世界」。
別指責一個瘸子跑不快
錘子科技創立六年,在羅永浩感興趣的產品領域,他有近乎苛求的毅力和興趣。而在財務、融資和管理等不感興趣的領域,他則要忍耐著痛苦學習,每次開會,「隔二三十分鐘就要站起來走一會兒,否則思緒也飛了」。
那次去廣州出差的飛機上,他讀到一本書,書裡寫道,一名患有ADHD(注意力缺失症)的女律師專程飛到紐約,找到擅長心理輔導的作者,只希望獲得一個肯定——普通人不會明白,她帶著先天的缺陷達成如今的事業,要付出比常人多少倍的努力——看到這裡,老羅情緒失控。借著飛機的噪聲,他把毯子埋過頭頂,哭出了聲。
坐在新的辦公室,羅永浩眼眶溼潤。四年前,他在北醫三院確診了ADHD。他曾強烈地希望自己被確診。1980年代,延邊朝鮮族自治區州委書記的兒子每年開學前都對母親賭咒發誓:一定解決偏科問題,他為此發奮苦讀,可試卷上的分數還是訴說著徒勞。那個委屈至極的男孩仿佛就在眼前。
「ADHD的患者成年以後,成為毒癮者和罪犯的比例特別高,因為他終身都排解不了這個挫敗感。」羅永浩說。確診後,他在內心與自己達成某種和解,「從童年、少年到現在,所有做不好的事情,終於都有解釋了。」
那次被確診的還有輕度的躁狂症。曾有報導寫過一個細節,一次開會時,羅永浩與人起了爭執,他起身走進別的房間裡砸了垃圾桶,又面無表情地回到會議室——羅永浩承認這「不止一次」。裝修辦公室時,他要求使用雙倍的隔音棉,是為了「歇斯底裡的時候能夠不被人發現」。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在見到一些企圖測試甚至激怒他的投資人時,他總能做到全程笑眯眯地回答所有問題。他指出某篇報導曾暗示他是個精神病人,並感到被冒犯——「醫生做過診斷我不用吃藥。她問我生氣的時候,會不分貴賤地摔東西?是專挑貴的摔?還是專挑便宜的摔?我說我專挑便宜的摔,她說那就完全沒問題。」
不止一位採訪對象在被問及「老羅發火時的樣子」時,露出微妙的微笑。早年羅永浩也曾為此困擾,他刻意模仿一些臺灣企業家的行事作風,希望「讓人如沐春風」,同事們反而更加驚恐。身為資深經理人的好友馮唐告訴老羅:脾氣差未必做不好企業。「實在改不了的話,就道歉吧。」馮唐說。從這以後,老羅釋懷許多。他在辦公室裡裝了印有自己照片的飛鏢盤,鼓勵員工們「盡情發洩」,偶爾經過,上面的孔眼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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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他會自己檢討,「不好意思,我又激動了。」從前他總帶著善意揣度別人,在成為創業明星的那些日子裡,針對他個人的質疑不斷,其中也有謠言,他用一種非常簡單的邏輯劃分這些聲音:來自好人與壞人。遇見「壞人」的質疑,「當然會生氣」,你可以將之理解為某種應激反應,也可能是受傷的後遺症,但他強調自己「從不留疤」——「每次生氣過後,我還是相信世界上還有好人。」
從前他常常嘲笑別人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不如自己堅強,但這些年逐漸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不同早在基因深處就註定了,每個人都有擅長與薄弱的部分,「有些缺陷是顯性的,比如瘸子,一眼就能看出來;可有些缺陷是隱性的,別人發現不了,也沒有人能理解。你不該去指責一個瘸子跑不快。」
劉邦和項羽
好友黃章晉評價羅永浩,「他就是項羽,適合媒體去書寫,身上總是充滿了戲劇衝突和悲劇色彩。可要說共事,現實中人們還是會選擇劉邦。」我把這番評價轉述給老羅,他本能似地作答,「我才不想做劉邦。」
羅永浩既不想要劉邦的罵名,卻也渴望項羽未竟的成功。「有的媒體我不點名,過去的六年,粗略統計發過三四百篇黑稿,有的時候我也覺得很有意思,他們(媒體)是如此成王敗寇的心理而不自知。」
「我希望做一個冷靜版的項羽,但一定不想做劉邦。」他說。但項羽比自己牛,「我們要是打天下,我早死了一百多回了。我幸虧是在和平年代做商業,最壞結果是倒閉,你還可以再捲土重來,打天下是沒有二次機會的,輸了直接就人頭落地。」
後來的採訪中,他又補充道,「我絕不會坐視自己的命運走向悲壯。」
陌陌CEO唐巖提醒我不要把羅永浩寫成一個道德衛士,當我提及,按照羅永浩自己的說法,拒絕破產重組是為了對得起曾經幫助過他的人,用自己的努力「將欠的錢一分分地還上」,唐巖深陷在沙發的身子突然坐直起來,「你不要去強化這個東西,不要再給他施加這種壓力。」
作為錘子的天使投資人,多年以來,唐巖對錘子內部的管理和商業決策幾乎一無所知,也不太關心。9年前的一個夜晚,羅永浩原本找他來商量要做一個網站。彼時牛博網剛被關停,「老羅英語」也逐漸放下,老羅試圖尋找新的事業。交談過程中,唐巖發現老羅對網站實則興趣索然,便問他,「你到底喜歡做什麼?」
「做手機。」羅永浩小心翼翼地說。隨即展開了一系列想法的闡釋,講得兩眼放光。那種狀態打動了唐巖,當天晚上,唐巖決定幫老羅竄錢,「幫朋友一個忙。」不久後,第一筆資金三百萬就到了老羅的帳戶,電話裡,唐巖對他說,「先搞起來,拖著拖著就沒有行動力了。」於是才有了錘子科技。
對於老羅創業的結果,唐巖並不後悔幫助了他,如果再回到那個夜晚,唐巖相信自己依然會選擇支持他。可比起成功與否,唐巖更在意的是朋友的健康,他更擔心這位向來「過於樂觀」的朋友會無法承受風險,比如當下堅持個人負債並償還,「他可能做到,也可能做不到。」
位於北京新中街40號的陌陌影業擁有一棟極具設計感的白色大樓,坐在幾何形的辦公室裡,唐巖抽著煙,眯著眼,告訴我他評判成功的標準很簡單:要麼擁有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要麼收穫發自內心的快樂。前者老羅目前還沒做到,後者麼,只有他本人有資格回答。可無論如何,他希望老羅能夠不被輿論的聲音左右,放下「某種較勁的過程」,他說,「我懷念我們以前那些簡單的快樂。」
羅永浩坦誠地承認,那麼多年身處輿論場的焦點甚至風暴中心,自己已經無法完全忽視他人的目光。「就像我要去扶一個老太,以前我也絕對會去扶,但扶就完了。現在我還是會扶,可心裡會想,有人在看著我。」
「批評從來不能讓我進步,人家只有誇我,我才覺得哪有你們說得那麼好,我可以更好。」
有關羅永浩的故事總讓我想起毛姆的短篇《獅皮》,主人公從小渴望成為一名紳士,用各類紳士的行為舉止包裝自己,直到最後為救一條狗而衝進火場,像紳士一樣地死去——「你覺得你和他像嗎?」我問。
「挺像的。」他想了一會兒,託著下巴,「在人格力量上,我是後天習得性牛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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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時候,羅永浩就渴望成為老大,不是江湖地位的大,而是人格的高大。上學時,和渾小子們踢球,把學校的玻璃砸碎了,老師逼問他主犯是誰,他總經不住嚇唬,一股腦地都說了。「就有那種孩子,他要麼就不招,要麼就說自己是主犯。那就是我心目中那種天生老大的。」因為出賣大家,小夥伴們埋怨著罵他,他總深感羞愧。
唐拉拉回憶,T1發布時,她在網上常看到錘友的留言:你負責認真,我們幫你贏——「其實很多人是渴望他成功的。」「大家為什麼喜歡羅永浩,因為他真實,接近普通人,他的所有小缺點、小脾氣、小無奈,都是我們普通人的縮影。我們期待有一個人替自己實現夢想。」
退場的滋味並不好受。被字節跳動收購後,錘子團隊仍在打造新機堅果,一次回公司看望團隊時,老羅表示,願意作為外援繼續參與產品的設計。老同事們高興地點頭,可後來沒人找他。老羅在心裡悄悄地難過。堅果的新機圖片洩露,老羅忍不住轉發,並在評論中批評了新機的系統與設計問題——這引得前同事在微博上痛批老羅:「厚顏無恥」。
深圳飛北京的航班,登機後,羅永浩看見了前同事的評論,「非常生氣」——立刻發布微博,相約明天「開戰」。起飛後,老羅拿著手機「突突突」寫了一千多字,可落地前,火消了。「我一想其實他說得對嘛,最核心的是我不該轉發,我作為曾經團隊的一分子,一轉發,就相當於證實了。我做的是不對。」第二天,羅永浩發布微博道歉。
曾經的合伙人苗穎罵他,「像個當老大的樣子吧!」羅永浩想了想,「她罵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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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這些的日子,我翻開他那本充滿自嘲但極其幽默的自傳,扉頁上寫著:有的鳥來到世間,是為了做它該做的事,而不是為了躲槍子兒的。
這些年,老羅一直喊著理想主義,直到現在也是。我問他理想主義是什麼。他說,「讓世界少一些本無必要的殘酷。」
他也正在學著更溫柔一些。微博上,你能夠發現他越來越多地使用「愛心」這個表情,這是做錘子時養成的習慣,遇到暖心的人和言論,他發一個。遇到惡意攻擊的,他也發一個。「你看過那些殭屍片嗎?」老羅問我。虔誠的傳教士遇到魔鬼的時候,總會舉起十字架。「並不總是有用。有的時候魔鬼退縮了,有的時候魔鬼一把就把你的十字架給砸爛了,然後繼續把神父給弄死了。但這就是信仰。」愛心的表情就像那十字架。
最後一次採訪進行到凌晨兩點——「如果有一天,最後一個粉絲離你而去呢?」
「不可能。」他笑了。「保持自我的同時,也會使用一些策略。」說這話時,他眉毛上挑,像個吉祥物。「不會的,」他搖搖頭,「絕不至於。」
(應採訪對象要求,莫達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