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採訪杜琪峯和韋家輝二人不下三次,杜sir爽朗直接,大佬範兒十足,韋生溫文爾雅,循循善誘。這兩面香港電影的藝術旗幟,自重逢合作《神探》之後,從此秤不離砣,砣不離秤,每每專訪時,杜sir都要拉著韋生一起,並在更多時候,讓他親自去解答劇作中的疑惑,二人的默契已然不消說。
這三四年來他們才算是真正在內地市場有了一方天地。2011年之前,杜琪峯早已闖出香江,在歐洲揚名,他的《放逐》和《文雀》等片卻還在遭遇內地發行的「剪刀手」,儘管當時銀河映像的內地影迷早已悄然在網絡集結,但杜sir始終把目光放在97後香港的人心思變上,對大陸,還做著《黑社會2》中犀利的反諷,讓人誤解他會一直「留守香港」。
在《單身男女》內地宣傳時,他才告訴我們,所謂的「留守香港」只因自己國語太差,「就像看馮小剛的《非誠勿擾》,我完全不知道笑點是什麼」,直到《單身男女》獲得票房口碑雙豐收,他似乎才真正放膽進入合拍片的陣營。事實上,《單身男女》的成功在於杜韋二人牢牢把握著時代的脈搏,如今陸港往來頻繁,內地人越來越多地到港工作,這讓他們拍起了兩位香港高富帥對住一位內地草根美女的中環追逐戰,如此新鮮有趣的追愛模式,自然博得好感。
不過,隨後回歸風格化的《高海拔之戀2》又與市場有些八字不合。正當人們認為杜琪峯只能用《奪命金》這樣的文學化電影做實驗時,他卻與內地的海潤公司合作,在審查限制之內拍出了結合自身風格與內地環境的警匪片《毒戰》,一時之間,他的大師水準首度在內地題材得以展現,突破了華語片整體的界限。可惜的是,這部電影的深度和高水準沒能與內地觀眾接軌,票房平平。
如今,升級版的《單身男女2》到來,似在新意上欠奉,被質疑是《毒戰》後的「還債之作」,對於此等批評,杜sir依舊堅挺,他表示從未考慮過這一點,「如果完全用眼前的票房來衡量電影,就完全把電影商品化了,到那個時候電影進步就會變慢。」而他更加堅定地表示,未來一定還會在內地拍警匪片,也會不計成本地培養銀河映像的新導演。談到銀河派是否會遇到瓶頸,韋生也自信回應,創意從未枯竭,還有好多idea沒有實現呢!
鳳凰娛樂:之前二位說拍《毒戰》比較受限制,拍《盲探》的時候就開心了好多,那拍《單身男女2》的時候呢?
杜琪峯:更開心,韋生可能比我痛苦多一些,純粹娛樂的電影拍起來非常舒服。
韋家輝:愛情喜劇肯定比那些沉重的戲,拍起來開心好多。
鳳凰娛樂:為何會拍續集?
杜琪峯:第一部的結局高圓圓選擇了吳彥祖,有人贊成有人不贊成,證明大家都有很多疑問,韋生就覺得還有很多東西可以放進去。
韋家輝:第一部結束後出現很多疑問,高圓圓最後的選擇是理智還是感情,她是在理智上分析完之後認為自己要選「火星男」吳彥祖,但這真的是她心底的選擇嗎?拍第二集好玩的是,再給她多一次機會,她會怎麼選擇呢?
杜琪峯:就像分析員在選股票一樣。
韋家輝:對,好多分析員的選擇都是不對的哦。
鳳凰娛樂:古仔的角色在大部分時間裡根本沒有與高圓圓有直接對手戲,這是「降敵於千裡之外」的有意為之的形式感嗎?
韋家輝:這兩個人很有緣分,其實他每晚都在你隔壁睡覺,你卻不知道,緣分沒來敲門的時候你開門看不見他,待到你不想見他的時候,你一開門就看見了他,這就是比較有趣的地方。
鳳凰娛樂:吳彥祖這次的戲份為什麼只是客串?
杜琪峯:他已經非常幫忙了。他的孩子出世之後,他覺得最重要的事是和太太一起看孩子,但他也知道《單身男女》是對他很有意義的一部戲,所以能拍幾天就拍幾天,基本上他是沒時間的,能最終加入也是一個意外。
鳳凰娛樂:第二部與第一部一樣都在用隔樓相望的橋段,為什麼要重複再用呢?
韋家輝:第二部當然要延續第一部了,這也是幾個當事人的愛情回憶。對於高圓圓來說,以前對面有個男人變魔術追求你,而現在他還是在對面變魔術,但不是在追你了,是變給別人看的,你會怎麼想呢?你會不會有點酸溜溜的呢?我覺得這一點很好玩。
鳳凰娛樂:這一部分都是用特效完成的?
杜琪峯:其實電影裡只有一棟大廈,拍來拍去正面反面都是一棟,所以需要特效來幫忙。又比如片中的八爪魚,它其實是不聽話的,而且戲份又很重要,所以也用了特效。
鳳凰娛樂:為什麼要強調「反向操作」的概念?
杜琪峯:「反向操作」其實現在很流行,也是一種在股票投資上的思維,當然也是韋生這樣的高手才在電影裡用到這一樣了。
韋家輝:楊千嬅演得很好,這個角色就是什麼都向與別人往相反的方向想。比如她見到男友劈腿,自己雖然不喜歡,但是還會忍受。這就會有一種喜劇的感覺。
鳳凰娛樂:為什麼兩部裡都使用這些有點老的國語歌來代表每個人呢?
杜琪峯:我覺得很新啊,沒覺得老,都挺好聽的。用國語歌是因為電影要面向全國的市場,可以讓內地和港臺的觀眾都很容易明白,如果用粵語歌就會有地區性。
鳳凰娛樂:楊千嬅經常被拿來和鄭秀文比較,兩個女演員都演過很多喜劇,為什麼這次用了楊千嬅,沒選擇鄭秀文?
杜琪峯:用楊千嬅是希望與高圓圓有點分別,高圓圓是比較年輕的,與當地市場不太熟的,而相對理性聰明的女強人角色,我覺得楊千嬅就比較合適。鄭秀文與楊千嬅都很好,但戲劇感不同,鄭秀文比較深沉內變,楊千嬅是反應比較快,要給他們不同的材料。
鳳凰娛樂:有人說《單身男女》裡兩個香港仔追求大陸女孩是影射香港導演們進軍內地市場,你怎麼看待類似解讀?
杜琪峯:擺明是啦!合拍片的規矩就是這樣,肯定要放進內地演員的,拍之前你就會考慮清楚的。我覺得這不會影響我們的創作,國內有這麼多好的明星,這麼多男男女女,這個合作是必然裡面產生了必需。
韋家輝:我們比較想寫大都會的形象,一個大城市就匯集了不同地方的人去工作去生活,在那裡相遇,古天樂是香港人,高圓圓是一個從內地到香港工作的女孩,我們也想寫出她那種孤單感。
杜琪峯:實際生活裡,很多內地人到香港來作分析員,很多香港人也到內地工作,這已經成為一個時代的必需,國內也會有,上海人去了重慶,北京人去了廣州,大家走來走去,兜兜轉轉,現在的世界是這樣的。
鳳凰娛樂:這部戲中的所有角色都是開跑車開遊輪追女仔,是高富帥和白富美的故事,你是否擔心它被指責為「炫富」的價值觀?
杜琪峯:你可以做一些不同的啊,比如有錢的去追一個沒錢的,大家又會覺得是階級分別的問題。但現在是有錢都追不到哦。所以愛情不是看有錢還是沒錢,你說到有錢人,當然聽起來是跟有錢人在一起好處多,有的人會從階級的角度去看問題,但我覺得未必。也可以設置為窮人和窮人一起追女孩啊,都沒問題。
韋家輝:這是用不同組合來拍不同的愛情片啦,是個選材問題。因為《單身男女》的故事概念我們設定發生在香港中環,給人感覺這個世界就是被玻璃隔著的。
杜琪峯:始終是在講中產世界,故事發生的地方是有職業的。
鳳凰娛樂:在《小時代》上映時,大家始終在抨擊它的價值觀,你如何看待大家拿「拜金主義價值觀」來否定一部電影?
杜琪峯:拍電影出來有批評的人是應該的,批評的好不好可以讓群眾來判斷。一部電影裡當然有可能追求不同的價值觀,你不能把你的價值觀硬塞在我的電影上,我又不是講這個,你如果硬塞你當然贏啦,所以不要硬挑點東西來(批評),這不正確。應該平衡下看看這部戲是什麼再說,這是一部娛樂電影,你要講藝術那當然玩完嘍。
鳳凰娛樂:有人說《單身男女2》是因為《毒戰》沒有賺錢,需要彌補一下才拍的?
杜琪峯:沒這個感覺,我們拍電影都是看自己應該拍什麼,收不收錢都是觀眾的選擇,電影本身的歷程很長,一部電影出來不代表它就完了,在歷史和將來也會得到一個回報,如果完全用眼前的票房來衡量電影,電影就完全商品化了,到這個時候電影進步就會變慢。當然我們不反對商業電影,多點觀眾總是好的,如果硬是讓一部電影成為商品,那電影的意義也失去了。
鳳凰娛樂:杜導現在也在監製一些年輕導演的作品,比如去年有《一個複雜故事》,但是這些電影完全沒有進內地的計劃?
杜琪峯:年輕導演就需要鼓勵獨立的思想,如果要去送審,他們還沒有能力去改變自己,新導演就要讓他「新」,做自己喜歡的事,如果要他改變很多東西,他的原意出不來,是幫不到他的。所以我們唯有犧牲國內市場,讓他們創作。
鳳凰娛樂:那這些電影還能收回成本嗎?
杜琪峯:沒可能有成本收,這是必須的嘛,生命裡如果只想著賺錢,那好痛苦的。
鳳凰娛樂:銀河映像始終能為觀眾奉獻出非常棒的電影,但團隊有沒有遇到過創意枯竭的事情?
杜琪峯:其實不會,你會想到很多idea,但你可能只拍了一部戲,偶爾拍成了兩部戲,還儲存了好多創意沒拍呢!所以我們沒有創意枯竭的時候。
鳳凰娛樂:最近王晶說他再也不拍「純港片」了,你覺得這對香港電影有什麼影響?
杜琪峯:他不拍由他不拍嘍,有什麼問題呢?拍什麼電影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鳳凰娛樂:你和黃秋生先生合作了很多次,他最近似乎遭遇抵制,假如使用他可能會影響票房,你會如何選擇?
杜琪峯:他一直都是這樣,有時候說話就是會說得比較誇張,說一些他自己認為對的事。不過電影的事情上,對的時候還是會找他,不對的時候找他都沒用。
鳳凰娛樂:大陸也在限制一些劣跡藝人出鏡,如果有些角色適合他們,還會找他們來演嗎?
杜琪峯:考慮拍電影的時候都會考慮很多事,老實講,現在市場上有很多不同的演員,如果覺得會影響電影就不要用他嘍。
鳳凰娛樂:陳可辛在接受我們採訪時說,他感覺大陸的電影審查相比十年前是放寬了,你也這樣認為嗎?
杜琪峯:當然與以前有很大差異,我還是希望能夠給我們更多空間。我知道有時候因為國情的問題,有些事不能做,如果審查能放寬點,電影的世界也會更開闊,這也不是我們能控制得到的,還是要看整體國家要怎麼走。
鳳凰娛樂:《毒戰》的經驗帶來的是什麼?
杜琪峯:我想我們已經知道問題是什麼,不過不會因為我現在想清楚了就馬上著手去搞劇本,手上還有很多項目要做,我想到成熟的時候一定會再到內地拍警匪片,畢竟警匪片在內地市場製作量比較小,我覺得可以拍多點。
鳳凰娛樂:杜導一直是一部風格化的電影再一部愛情商業片,「兩條腿」走路,今年的《華麗上班族》屬於哪種類型呢?
杜琪峯:兩樣都有。
鳳凰娛樂:賈樟柯導演《在清朝》為何至今都沒開始?
杜琪峯:這個要等賈導演去考慮它的選角,然後再修訂他的劇本。我也希望能快一點。
鳳凰娛樂:您曾說過拍《奪命金》是為了實驗一些多對白少動作的電影,之後還會拍這種類型的電影嗎?
杜琪峯:以後再實驗別的嘍,可能不講對白都行,到時候想到再做,我現在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在一個創作生涯裡總會看到不同的事,擁有不同的經驗,或是經過學習,然後產生自己的思維。我覺得《奪命金》的實驗很成功,不知大家怎麼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