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錚
小說《三叉戟》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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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三叉戟》預告片
在近兩年螢屏上,電視劇《三叉戟》的確算是「特殊」的存在。一方面,倚重文學精神的《三叉戟》本身,與採用一案到底或多案並舉、以案件為中心結構故事的諸多公安題材影視作品所不同,該劇選擇以人物帶案件,用人物推進敘事發展;另一方面,沒有流量小生加持的《三叉戟》,轉而啟用陳建斌、董勇、郝平三位中年戲骨,他們分別飾演的「大背頭」崔鐵軍、「大棍子」徐國柱和「大噴子」潘江海在「五十歲知天命」的年紀重返一線,主要人物年齡偏大、缺少愛情甜寵、沒有激烈槍戰等驚險奇特,這種與「年輕化」「商業化」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曾經並不被人看好,不過從現有成績來看,呂錚更加慶幸當初選擇了堅守。
談人物:感性在先、理性在後的過程
談到《三叉戟》的創作緣起,還要歸於呂錚和天津同行2014年一次漫不經心的閒聊。「我跟他吹牛,說上世紀90年代末的朝陽刑警留個板寸,底下穿綠警褲,三接頭的皮鞋,上衣是黑皮摟兒,腋下夾個手包,裡邊兒是筆錄紙、鋼筆、印油、香菸和手銬。同行笑說,天津南開刑警個個都是大背頭,穿立領風衣,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我好奇,問現在這些大背頭啥樣呢?他說嘛大背頭啊,現在連頭髮都沒剩幾根了……」呂錚心頭一緊,《三叉戟》人物形象的種子自此埋下。
小說《三叉戟》是呂錚寫老警察系列的第四部了。《贖罪無門》《名提》《狂探》都是以老警察為獨立主人公,寫完前三部之後他覺得還差點勁兒,所以就把刑偵、經偵、預審3個有代表性的警種的老警察放在了一起。回望自己12年12部小說的創作歷程,呂錚發現自己寫老警察的小說比寫年輕警察的小說更容易獲獎、上傳統雜誌,究竟緣何如此?呂錚告訴記者,「我覺得作者在寫作中不能投機取巧,讓自己太舒服。事實上,我所有寫的比我年齡小的小說,看起來都不太過癮,因為你在寫作中就沒有挑戰性,你很容易就能詮釋年輕警察的世界觀,其實就是在回望自己。但是寫老警察並非易事,需要更多反思與沉澱。」
31歲時呂錚寫就了小說《贖罪無門》,後來也曾被改編成由張國立和閆妮主演的電視劇《愛的追蹤》。在小說《贖罪無門》中,呂錚寫了兩個60多歲的人,一個是商人張文浩,一個是警察馬慶,講述了他們生活中最後6個月的故事。那是呂錚作品第一次上《當代》主刊,儘管現在回過頭來看文筆還是有些稚嫩。呂錚後來也問過雜誌編輯,為什麼當時會考慮刊發這篇小說?編輯認為,過去對警察的敘述多是圍繞黑白善惡,而這部小說牽扯到了生死,這是其作品的一個提高。
「2014年有了人物形象的種子,我又養了2年多。這期間公安部借調我去參與獵狐行動,紀實文學《獵狐行動》寫完兩本之後我便馬上開始著手《三叉戟》的寫作。」兩年多的時間裡,呂錚腦中一直繃著一根弦兒,他將這段過程看作是「養」人物的過程。「現在我寫小說的習慣也是這樣,想寫一個素材的時候你就把它養著,並不著急動筆,而是圍繞它去積累素材、採訪人物、深入生活。」在呂錚現在的手機裡、電腦上、U盤裡,同時有5個文件夾,等哪個人物趨於飽滿了就可以拿出來列入下半年的寫作計劃中。「可能有的作家會選擇先拉一個框架,再往框架裡填充。我還真不是這樣,我會養著人物,《三叉戟》中沒有絕對的主人公,三個人是濃淡相宜的佔比,我會往這三位人物身上積累細節,比如說什麼話、抽什麼煙、什麼樣的性格導致怎樣的行為、誰和誰之間有什麼矛盾……當你把這些人物都養得非常成熟的時候,拿過來再進行理性分析,哪個人物應該走一條主線,哪個人物應當承擔什麼功能作用,《三叉戟》人物的誕生,實際上是一個感性在先、理性在後的過程。」
談改編:《三叉戟》是對我個人的反思
著筆寫《三叉戟》的那年,呂錚36歲,他對小說中的人物還沒有那麼強烈的感同身受,到了改編劇本時,他已經38歲了。「您可別小看這短短兩年,我當時的感覺就是一下從三十而立就奔向不惑了,這種微妙的感覺也成就了我第一次對年齡的反思:36歲,3個12年過去了,我後面該怎麼辦?要有什麼改變?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他們,我會不會對自己的從警生涯留有遺憾?與其最後找一個機會去搏命,我是不是應該把現在還正在行進的時光都充分利用好?我從現在的自己看未來的自己,多了幾分自省和自律,電視劇《三叉戟》看似呈現給觀眾的是中年危機,其實是想提醒我們每一個人,千萬不要辜負了現在,而讓未來的某天追悔莫及。」
相較於原著,電視劇《三叉戟》的整體基調從筆鋒冷峻轉向溫暖表達,人物的年齡也從將近60歲降到了50歲左右。在呂錚看來,人物年齡在影視改編時有所下降帶來了更多「瞻前顧後」「左顧右盼」的餘地,他們既可以向前看去懷舊,也可以向後聽取退休老警察的經驗。
在電視劇《三叉戟》中,「呂徵」這一年輕警察的角色被很多觀眾揣測,這是不是就是呂錚自己,而「三叉戟」則是帶過他的師傅?呂錚告訴記者,他是小呂,也是大背頭、大棍子、大噴子。「我從警20餘年,有無數個師傅。警察這份職業就是要用最簡單的方法處理最複雜的事情。」
在呂錚看來,警察和軍隊一樣忠誠、一樣聽從指揮服從命令,但是二者最大的區別就是軍隊是整齊劃一的,趨向於集中力量幹一件事,但是好的警察都是單兵作戰,隨時面臨意想不到的危險、撲面而來紛繁複雜的案事件。「其實很多人會去寫案件,但是警察在日常工作生活中接觸到的大部分是線索、是事件,而不是案件。許多線索的查實和事件的處理也很有意思。」對於案事件的關注,電視劇《三叉戟》讓觀眾看到了中國警察最真實的一面。
談及年輕警察小呂,呂錚坦言小呂更多發揮了功能性人物的作用。「很多我想要在劇中傳達的理念,都是通過小呂實現的。我通過小呂和師傅大量的對話去傳達,如果只有三叉戟而沒有了小呂這個參照物,他們彼此之間去說一些事,觀眾就會覺得既做作又說教,有了小呂就成了師傅帶徒弟,同時,往後寫續篇,小呂也會慢慢踏上英雄成長之旅,以後他就是又會預審、又會抓捕、又懂經偵的警界精英,這也算是我自己的一點私心。」
身體力行在一線的警察,基本到了三十五六歲,就要開始物色把手藝傳給誰了。「我三十多歲的時候恐懼的正是後浪,因為警察比其他行業青春逝去要快得多,儘管你有豐富的經驗,但是拼精力、拼身體有時候確實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呂錚看來,創作初期小呂可能是工具,但是越到劇本創作後期,小呂已經變成了三叉戟精神的濃縮,小呂本身就是烈士子女,他有著中國警察的血脈和DNA,他身上肩負著三叉戟交給他的使命責任與擔當,他是三叉戟精神的延續。
談跨界:破除不自信的最好方法就是學習
在電視劇《三叉戟》之前,已有兩部電視劇改編自呂錚的小說,但是他都沒有參與到編劇的工作中去。這曾讓呂錚非常困惑,因為改編出來的作品其實和他的創作初衷是不一樣的。「當時我迷信編劇,以為有可能是編劇能力高於我,作品呈現實際上較文本是提升了,只不過我沒有看明白。可是後來我從觀眾反饋中否定了此前的想法。」
呂錚坦言,原來覺得編劇屬於神秘地帶,在面對某種神秘地帶時,你可能會不自信,但是破除不自信的最好方法就是去學習。寫完《三叉戟》之後,呂錚利用兩年半的業餘時間去中傳、中戲學習上課,翻閱了大量劇本寫作書籍,堅持每天有時間就拉片子,做足了編劇的「必修課」。他認識到,從小說到影視作品,看似是一層窗戶紙,實際上需要跨越一條從文學語言向視聽語言轉化的巨大鴻溝。「文學作品中有大量情緒的、心理的、環境的描寫,但是到了劇本當中多數是無效的,因為情緒、心理都要通過人物的眼神、動作等去呈現。」
呂錚分析,許多專業編劇改不好自己文學作品的原因是多元的,他們並不那麼用心,有時只是全權把影視改編當「行活兒」,或者並不真正了解警察,很難寫出一個警察的真諦。種種原因讓他意識到「,對於自己作品的改編模式必須要發生改變。」
從《三叉戟》開始,呂錚開始深度參與自己作品的改編。而此次與編劇沈嶸的密切合作,達成了他們最初期盼互為增益的創作初衷。「從一開始拉整體大綱到日後人物的確立、分集,前期所有階段都是我們共同完成的。沈嶸負責主筆拉第一稿,我負責改第二稿,在共同修正的情況下交給導演,導演再進行修正。我和沈嶸非常有默契,他負責『飛』,我負責『向下拽』,一些驚險奇特、腦洞大開的故事,他都可以去寫,超出編劇駕馭、讓我感覺架空現實的部分,我們就共同商討它的現實邏輯。有一次周末他來我們家談戲,我們從上午10點一直談到晚上10點,錄音筆開著,我和沈嶸說好了,我扮演審訊者,他扮演犯罪嫌疑人,咱倆就開始博弈,在小說的基礎上完成從書面語言到視聽語言的轉化過程。這12個小時裡,我們一起完成了6場重點預審戲。」
二人相互尊重、取長補短。呂錚告訴記者,「如果說劇本的功勞,我認為大部分都是沈嶸的,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編劇,也是一個投脾氣的好朋友。我們達到了『1+1大於1.5』的過程,讓劇本較原著有了很大提升。」
相較於職業作家或編劇,呂錚需要把每天的日程安排精確到小時。每天夜裡8點到凌晨2點,是他工作之餘文學創作的自由時間。談到未來的寫作計劃與打算,呂錚告訴記者,由高群書執導,黃志忠、姜武、郭濤主演的電影版《三叉戟》已進入後期製作階段,自己也參與了此次電影編劇的工作,「加上電視劇版《三叉戟》,相當於6位老戲骨的同臺飆戲,還是有很多可以去比較的有意思的地方」。除此之外,繼續《三叉戟》之後的《無所遁形》《謎探》和《三叉戟2之縱橫四海》已陸續進入出版流程,《藏鋒》已經寫完,正在文學雜誌的發表中,今年下半年至明年中旬,《名提2》的寫作也將會提上日程,手中同時還有大約5部小說素材在積累。呂錚笑談,「這一階段任務完成估計就要到兩三年之後了,我會一直寫下去,等到了跟『三叉戟』一樣的年紀,相信今時的努力,應該能換彼時的一句不虛此行,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