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本網編輯整理的一組來自法國攝影師、藝術家Jean Francois Rauzier將眾多照片拼合而成的巨幅作品引起了眾多網友的激烈爭論和探討,而對於這種Jean所謂的藝術形式「hyperphoto(超維照片)」到底為何物,這種異常精細的作品是如何將細節呈現的如此完美?諸如此類問題躍然紙上,編者經過仔細查閱整理,終於解開其神秘的面紗,接下來讓我們一探究竟。(提示:點擊圖片可查看大圖)
超震撼的視覺享受
Jean Francois Rauzier(赫奇耶)出生於1952年,從法國路易·盧米埃爾藝術學院畢業後從事商業廣告攝影。2002年,他開始創作他的超維照片,當時他的期望是「讓時間停頓下來,宏大的景觀和所有的細節存在於一張圖片中,可以同時實現180度全景圖像和超近距離的特寫。」
赫奇耶把他的作品定義為「超維照片」(Hyperphoto),這一術語意味著讓電腦硬碟充當暗房,並置、複製和排列幾百到幾千張高解析度照片,一張張都是他在拍攝現場刻意捕捉的,依靠藝術家的想像力把它們拼接成一個無縫的整體,一種名符其實的數字拼圖遊戲。這種合成圖像是攝影還是繪畫?也許兩者皆是,他嫁接了繪畫和電腦技術去構建那些既虛幻又宏大的圖像,宏觀與微觀、虛擬與實體、理性與想像並存其中。
觀看這些超維照片的樂趣之一是極高的清晰度,還有無數有趣的細節等待被發現,這是人眼很難捕捉到的精確細節,讓人對那些真實世界的場所產生栩栩如生的親密感覺。展廳裡總有觀眾試圖伸手碰觸照片,然後又被制止。如果可能的話,電子觸控螢幕會是這些照片更好的欣賞方式,你可以不斷點擊放大和縮小,進入到圖像的生動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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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奇耶的超維照片
被列為聯合國世界遺產的巴塞隆納聖保羅醫院建於20世紀初,到2009年都一直充當著它的醫院用途。赫奇耶的《聖保羅》把醫院裡不同的樓群構築城一個單體建築,如同色彩斑斕的立體魔方,幾乎是一張最難找到他的拼接規律的圖片。不過,這組風格顯著的高迪式建築群其實並不出自高迪,而是加泰隆尼亞現代主義建築師易斯·多梅內克·蒙塔內爾的設計。
《聖保羅》,巴塞隆納
《白色巴比倫》,法國
《理想圖書館》系列以萬花筒般超現實全景形成自我的小宇宙,似乎從形象和隱喻意義上都與博爾赫斯筆下的《巴別圖書館》相契合,雖然它們不是六角形的。在希伯來語中「巴別」是「變亂」的意思,而在巴比倫語中意味著「神之門」。博爾赫斯也曾寫下這樣的詩句:"我心裡一直都在暗暗設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
《理想圖書館》
《羅浮宮》,巴黎
2011年創作的《羅浮宮》,黎塞留館、敘利館和德農館古典主義建築立面已經被堆疊成一座巍峨的山城,遠處是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左右對稱、輪廓整齊的宮殿窗戶後面出現了一張張世界名畫,疊加在六塊玻璃窗的窗格後面。威尼斯的《ScalaDelBovolo》塔樓反覆自我擴張變成一座空曠的水上城市,因為過於密集的螺旋形白色樓梯和欄杆而讓人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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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就是生命,多就是生活!赫奇耶作品解讀
對赫奇耶(Jean Francois Rauzier)的作品最簡單也是最有說服力的介紹往往只有一句話:「藉助電腦技術,他的每張圖片都是由幾百張到幾千張特寫照片拼接而成的。」從網絡上找到的圖片看來,大多數像是安德烈亞斯·古爾斯基式的迭代形式照片與一些著名建築的混合,瀰漫著電影《盜夢空間》式的科幻氛圍。
赫奇耶說:「為了實現全景圖像,最初嘗試用全景相機和廣角鏡頭,就像用廣角取景器的電影導演一樣,但是180度取景器已經很失真了。我對不能實現真正的全景效果感到沮喪,就嘗試先拍4到10張照片,然後把它們拼接在一起。在掌握了整個過程之後,細節照片的數量不斷增加直到幾千張。」他回憶說,「沒有什麼相機的鏡頭可以在一張照片中實現這樣的清晰度,在30釐米的方寸中我可以拼接500張照片。細節確實存在,隱藏在圖片中,就像它們隱藏在現實中一樣。」
最初的超維照片內容集中在農田、沙漠、水景等自然景觀,還有「原罪」的主題反覆出現,蛇、蘋果、玫瑰、神秘符號和潛意識中的形象構成的蒙太奇畫面,一些荒誕離奇、巴洛克或者未來幻想的場景。有時候是公開的憂鬱表達——《在時間上》,藝術家本人以一個穿黑衣、戴禮帽的男人形象獨自站在諾曼第埃特爾塔海灘上,遠處的夕陽映照著那片著名的海灘巖石。
仔細看去,孤獨的男人是站在「被磨損的時間」上,幾千個舊鬧鐘蔓延著代替了暗黃色的沙礫。對時間的不安感覺和圖像本身超現實主義的審美之外,令人吃驚的是它極度現實的細節,如果點擊放大,幾乎每個鐘面上都可以讀出鐘點。2005年,他的鏡頭開始從原野移向城市,「最初幾年我的作品是內在的反省,像一條啟發的路徑,把我帶向紐約的巨型城市景觀」。
巴黎·北京畫廊總監陸楠(RomainDegoul)3年前在巴黎某次藝術博覽會上第一次見到赫奇耶的作品,其中那幅拼貼威尼斯城市裡幾千幢建築的《威尼斯》讓他產生了購買的衝動。陸楠評價說:「他在世界各地的城市旅行,把他認為最重要的部分放置在一張照片中,照片的色彩、構圖、細節、清晰度都非常強烈、具有衝擊力。」
大部分時候,赫奇耶採用具有古典美的對稱構圖法則,凡爾賽宮的《橘園》就是很好的例子。儒勒·阿爾杜安·芒薩爾在1684年間建造的這幢建築物是冬天用來存放樹木的,包括一條150米長、線條純粹的穹頂長廊。赫奇耶把穹頂長廊頂部做了切割,變成蓮花花瓣一般頂部尖尖的線條,這些美麗的「花瓣」被富有韻律地重複排列,並用一池碧水造成鏡像效果。按照他本人的解釋,他希望在「圖像中實現存在於巴赫音樂中的對稱性,同一個主題的對稱排列,對稱之中又有一點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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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作者的初衷來說,Hyperphoto的命名是指涉他的照片與超寫實主義(Hyper-realist)繪畫之間的關聯,而不是強調它的維度。但是像《迷宮》這樣的圖像,因為多重視點的並置和虛擬的深度,確實讓人產生三維的錯覺。這是法國一處鄉村教堂底下的小迷宮,在畫面上沿著路徑被不斷延伸,仿佛無窮無盡。迷宮裡水面的木船上再次出現了那個穿黑色風衣、戴黑色呢帽的男人的背影,他微微地弓著背,雙手交叉著放在身後,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懺悔。
並不是所有的超維照片都賞心悅目,有些照片令人迷惑,必須了解和重組背後的故事。蒙利特(Monlitor)是巴黎16區布洛涅森林公園附近一處始建於1929年的遊泳場館,1989年被關閉,因為屬於歷史保護建築,一直處於既不能拆除又不被修復使用的廢棄狀態,從此空蕩蕩的場館成為塗鴉藝術家的聖殿。
在那張看似畫面混雜的《蒙利特》中,赫奇耶表達了他對塗鴉這種自由街頭藝術的敬意。圍繞在遊泳池周圍、最初充當更衣室的三層柱廊不斷向上延伸,每根柱廊上都拼貼了塗鴉作品,一排排塗鴉藝術家的名字用醒目的黑色字體寫在泳池的底部。除了一些當代藝術家的肖像之外,最早提出「原生藝術」概念的讓·杜布菲(JeanDubuffet)枯瘦的身影也倚在二層欄杆上。
赫奇耶對構築他的先賢祠的遊戲似乎樂此不疲,在以華盛頓參議院圖書館為原型的《理想圖書館Ⅲ》中,如果仔細尋找,在圖書館的圓形穹頂下面,你可以發現柏拉圖、哥倫布、巴赫、愛因斯坦、雨果、馬克思和甲殼蟲樂隊等這些歷史名人。
《理想圖書館》系列以萬花筒般超現實全景形成自我的小宇宙,似乎從形象和隱喻意義上都與博爾赫斯筆下的《巴別圖書館》相契合,雖然它們不是六角形的。在希伯來語中「巴別」(Babel)是「變亂」的意思,而在巴比倫語中意味著「神之門」。博爾赫斯在《巴別圖書館》中描述說:「宇宙(也有人把它叫做圖書館)是由不定的,也許是無限數目的六角形藝術館組成的,在中心有巨大的通風管,周圍用低矮的柵欄相圍。從任何一個六角形看,我們可以看到無止境的上面或下面的書架層,書架的高度也就是樓層的高度。」他也曾寫下這樣的詩句:「我心裡一直都在暗暗設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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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聯生活周刊專訪稿:
下面是三聯生活周刊記者和赫奇耶的對話:
三聯生活周刊:你在北京一周已經拍了3萬多張照片,大概最終會完成多少張超維照片?
赫奇耶:可能是三到四張關於北京的超維照片——我拍了建外SOHO的白色立方體樓群,也拍了樓裡面幾乎所有的店鋪,最終會是一張類似「立方體生活」的照片,真實的店鋪出現在白色大樓的每個窗戶後面。我看到大街上很多人都戴著口罩,也許是擔心空氣汙染吧,我想製作一張大街上每個人都戴著口罩的照片。還有一張會像我之前所作的《威尼斯》,異常密集地拼貼城市裡的建築,把我在北京一周旅行中的所有印象放入其中,一張照片就像一部電影。
三聯生活周刊:你以往作品中運用特寫照片的最高紀錄是多少?
赫奇耶:最高紀錄是5000張左右的單個照片合成一張超維照片,不過衝印的時候我就必須縮小圖像的精度,否則圖片就太長了。所以,合理的數字是在2000張左右。
三聯生活周刊:哪一幅拼接了最多特寫照片?
赫奇耶:應該是《巴黎全景》,它也是最長的一張。但我投入工作最多的是以法國參議院為拍攝地點的《理想圖書館Ⅰ》,為了重建參議院裡的書架,我拍了圖書館裡的幾千個書架單元,至少2萬本書籍,你在那張超維照片上可以清晰地讀出每本書的書名。然後我又放入了350位著名作家,從書籍、繪畫、網絡等各種渠道找到他們的肖像,處理成好像真的彩色照片,再和我穿著黑色大衣的身體拼接在一起。雖然如此繁重的工作,但我實在樂在其中,能夠和我最喜歡的作家們在照片上聚集在一起。
三聯生活周刊:為什麼《理想圖書館》系列在你作品中反覆出現?
赫奇耶:圖書館是絕大部分人類文化遺產的集中之地,那些歷史上的傑出人物通過他們的作品留給我們的豐厚遺產。所以,這個系列是我向他們表達敬意的方式之一,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和所有的夢想都是建立在他們奠定的基礎之上的。
三聯生活周刊:同樣是「理想」這個詞,《理想城市》似乎帶有反諷的意味?
赫奇耶:《理想城市》這一作品直接來自義大利畫家皮耶羅·德拉·弗蘭切斯卡(PierodellaFrancesca)1475年的畫作,描繪文藝復興時期人本觀念下的理想城市。不過到今天,在法語中當我們說「LaCite」的時候經常意味著混亂的、充滿各種問題的郊區居住區,理想城市和現實之間確實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三聯生活周刊:你的現場拍攝方法是怎樣的?
赫奇耶:我的拍攝很有系統性,把我見到的一切都拍下來,不會忘記任何細節,哪怕現場看似乎是無關緊要的。否則,圖像上會出現事後很難彌補的漏洞。我的相機上有一個裝有電動馬達的特殊三腳架,幫助切換和平穩過渡。比如每個房間,我選擇兩三個不同視點,每個視點拍數百張長焦鏡頭的照片。拍攝超維照片是和傳統攝影完全相反的過程,傳統攝影看著取景器拍下一張照片,而我在取景器中只看到一個個單獨的特寫。我拍這些細節的時候會有一些想法,一些隱約的情感,但我不知道最終實現的圖片會是怎樣。它總是一種冒險,試圖去發現一個平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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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聯生活周刊:你一般是如何選擇超維照片的拍攝對象?
赫奇耶:大多數時候,我選擇宏大的風景、建築和城市,那些有大量素材和細節的地點。有的情況下是出於運氣,比如《紐約水庫》,我被邀請參加一個派對,從派對頂層平臺上看到的景象實在讓人吃驚。我就又回到那個地點,尊重現實地把所見到的拍下來,只做了很少的後期改動。總的說來,拍攝之前我有個大致的想法,然後去尋找最接近這個想法的地點。但我去洛杉磯的時候,計劃去拍城市、汽車和高速公路,其實我拍了樹木、鮮花和仙人掌。這一次到北京也一樣,本來我打算拍攝「鳥巢」體育場,經過兩天對這個城市的真實感受,我完全改變了想法。所以事先不能計劃太多,只有看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
三聯生活周刊:你用什麼相機和電腦設備?
赫奇耶:我主要用富士和尼康單眼相機,也用最新的哈蘇數位相機。我隨時攜帶了很多記憶卡,完成後的平面圖像文件大概有30千兆到40千兆。我知道這有點瘋狂,幾乎是一種自殘行為,但我不想更理性一些,減少它的尺寸。我用蘋果電腦和顯示器,用Photoshop也用拼接軟體,不過我總是自己構圖,避免電腦自動生成的圖像。幫助我創建圖像的軟體如今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電腦的功能也提高了很多,5年前存一個50GB的文件要花1小時,現在幾分鐘就可以。我總是在尋找最好的設備,去實現尺寸更大、細節更精確的超維照片,但仍然感覺到時時受技術條件的限制。
三聯生活周刊:需要用多少時間完成一張超維照片?
赫奇耶:大概每張圖片兩三個星期到一個月,有時候是幾張圖片同時進行的,像《理想圖書館》這樣的作品我就用了整整3個月。雖然拍攝花費的時間遠遠少於把照片拼接在一起的時間,第一張和最後一張按下快門的照片之間會有色差,尤其是日出和日落的時候。為了讓它們完美地匹配,我必須調整每張照片的色彩平衡和飽和度,糾正圖像以及統一場景的光線。因此我偏好在非常柔和的光線下拍攝,沒有亮點和陰影,事後再製造一些亮點和陰影。我真的是在清醒地做夢,有時候在我的電腦前睡著了,夢裡都是正在工作中的那幅圖像。
三聯生活周刊:到什麼時候一幅作品才算真正完成?
赫奇耶:我最喜歡的是補充細節的最後步驟,可以自由想像並創建一個故事。有時候是漫長的過程,比如在《星級盛宴》中,我在皇家歌劇院餐館的主體部分增加了85位米其林星級廚師的頭像,和我自己的身體拼接在一起。創作超維照片時,大部分情況下我會有「過度」的傾向,拼接了太多東西,幾乎無法停止下來。我會把合成圖片擱置幾天再重新審視,在多與過多之間找到平衡。
三聯生活周刊:如果說「少就是多」,但對你來說「多就是多」還是「多就是少」呢?
赫奇耶:我會說多就是生命,多就是生活。在生命中一切總是在不斷生長和增加的,越來越豐富,你無法讓它停止下來。剛到北京我看到到處是商場和商店,我覺得太多了,有點煩。但是兩天之後我就改變了態度,充滿熱情地拍下我所見到的那些商店和街道。就像我在故宮看到那麼多中國遊客,每個人的臉都不一樣,這是沒有關於美和醜的判斷。北京的「多」,讓我深刻感受到這個城市的活力和能量。
三聯生活周刊:你自己一身黑衣的男子形象反覆在不同圖片中出現,這裡有什麼深意嗎?
赫奇耶:我的作品中沒有什麼人,這絕不是因為我是個厭世者。我的作品是夢幻般的,在夢幻世界中我只願意把非常熟悉的人加入其中。其實在那些圖像中我並不代表我本人,只是一個溫順的模特而已,有誰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需求呢?這個匿名的模特我稱他為「MIB——,穿黑衣的男人」,他和我所展示的世界相匹配,一個接近卡夫卡、赫胥黎和奧威爾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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