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生完孩子不久的章子怡
這張照片在2011年拍出了18.88萬美元高價
林德伯格崇尚簡約自然
林德伯格和模特們
去世前拍攝的英國版《Vogue》
法國當地時間9月3日，世界著名時裝攝影師彼得·林德伯格去世，享年74歲。
彼得·林德伯格，時裝攝影界一個傳奇的名字，世界上最著名的時裝攝影師之一，並跨界紀錄片、電影製作等多個領域。因其拍攝的照片中有80%為黑白攝影，彼得·林德伯格也被稱為「最偉大的黑白照攝影師」和「魔力詩人」。
社交媒體上宣布彼得去世消息所配發的照片令人傷感，攝影師拍照時需要的布景和道具都在，但拿著相機的攝影師卻不在了。
「對我來說，黑白更接近於真實」
9月5日，章子怡發微博悼念彼得·林德伯格，講述了一個小故事：「2016年春，那時我才生完醒醒幾個月，身材和皮膚都還沒有恢復到最佳狀態，由於孕期內分泌的改變，臉上的妊娠斑格外奪目。那是我第一次和彼得合作，他的要求是世界上最簡單但也是最具挑戰的，No makeup No fancy clothing，他只要最真實的人！他對我說，『那些因為小生命帶來的斑點才是最真實的故事！你有態度，有力量，你會在我的鏡頭裡閃現出最為動人的光芒！』懷念大師彼得·林德伯格，感謝你讓我更為堅信女人最美的狀態就是你最自然自信的狀態。」
自然真實，是林德伯格最為著名的「標籤」之一，這也是他的「視覺態度」，林德伯格的作品80%為黑白攝影，何以如此鍾愛黑白作品，而且絕不對照片進行後期處理？對此，他曾解釋說他認為單色能夠「更多表現事物性格本質」，彩色照片往往看起來更像是廣告：「這在別人眼中難以理解，但對我來說，黑白更接近於真實。」
2011年，林德伯格曾帶著他的作品《未知》來到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辦其首次中國展，他表示，攝影師的視覺態度很重要，「作為時裝攝影師，你對你的作品裡呈現的女性形象需要負有責任。」當時讓林德伯格很看不慣的，就是現在依舊大行其道的「修圖」，林德伯格直言自己不喜歡這樣被處理過的攝影作品，那些修掉皺紋、毛孔的照片像是人間慘劇，呈現的都是千人一面的女性形象，缺少真實與自然。
彼得·林德伯格曾分別於1996年、2002年和2017年，三次受邀拍攝倍耐力年曆的攝影師，也是唯一一位受到三次邀請的攝影師。
2017年的倍耐力年曆寫真中，海倫·米倫、朱莉安·摩爾、妮可·基德曼、佩妮洛普·克魯茲、烏瑪·瑟曼、凱特·溫斯萊特、章子怡等十四位女星以接近素顏的狀態出鏡。章子怡在微博中回憶的合作，指的就是這次。
之所以要讓這些大牌女星素顏出鏡，林德伯格希望以此告訴所有人，那種真實和坦率的、不是商業或者其他元素生產出來的美，真的存在。
而說起和章子怡的合作，林德伯格是這麼講述的：「章子怡和其他歐美女演員不一樣，她的特點非常明顯，因為她非常非常的溫柔，是那種作為一個母親的最最柔軟的感覺。」
儘管章子怡從前在影視作品中多扮演強大美麗的角色，但在彼得·林德伯格眼中的她卻是格外柔美內秀的，這樣獨樹一幟的氣質與相貌是章子怡獲邀參加此次倍耐力檯曆拍攝的主要原因。林德伯格說：「她是非常傑出的演員，參加拍攝的所有女性都是，章的身上有非常獨特的地方讓我想要和她合作一次，而這第一次合作就讓我沉醉在她溫柔的笑容中。」
27歲才開始對攝影有興趣
作為世界上最負盛名的時裝攝影大師，彼得·林德伯格為眾多世界級大雜誌拍攝大片，受頂級品牌邀請拍攝廣告，與超級模特們合作，包括納奧米·坎貝爾、辛迪·克勞馥，以及麥當娜、約翰·特拉沃爾塔、凱薩琳·德納芙等眾多明星，也因此有人調侃，林德伯格拍遍了這個時代所有的美女。可是這位大師，在27歲才第一次拿起相機。
1944年，彼得·林德伯格出生於德國東部城市利薩，在西德魯爾煤礦工業區的小鎮杜伊斯堡度過童年。小鎮一邊是樹林和草地，一邊是密密麻麻的工廠和碼頭，這些童年看見的事物，給他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14歲那年，林德伯格就離開了學校去百貨公司打工，他為德國最大的連鎖零售商卡爾施泰特公司和霍頓百貨公司布置櫥窗之後，搬到了瑞士琉森，又到柏林藝術學院學習。在這之後，他搭便車遊歷了法國、西班牙和摩洛哥。兩年的旅行結束後，回到德國，在克雷費爾德的藝術學校學習繪畫。年少時林德伯格就喜歡梵谷，他說：「比起完成那些肖像畫或風景畫照片，我更喜歡花時間鑽研梵谷的畫作，探索他創作的思路。」
27歲時，林德伯格第一次拿起照相機，他成為杜塞道夫攝影師漢斯·勒克斯的助手，「我得到這份工作不是因為我合格，而是因為漢斯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
一年半以後，林德伯格出師了，開了自己的工作室，在杜塞道夫的一個閣樓裡拍廣告。又經過一年，他的名聲就享譽德國，三年後，他就是德國最貴的廣告攝影師了。
1989年，納奧米·坎貝爾、琳達·伊萬格麗斯塔、塔加納·帕提茲、克裡斯蒂·特林頓和辛迪·克勞馥第一次在紐約街頭合影，那時她們還是不太知名的模特。這張簡約風格的照片後來成為1990年英國版《時尚》雜誌標誌性的封面照片，林德伯格將其評論為「獨立女性的誕生照」，這五人後來被稱為超模Big5。值得一提的是，正是這張大片啟發了歌手喬治·邁克，讓他在同年拍攝了影片《Freedom》，「超模」的概念由此產生。
也因此，林德伯格被認為是開啟了20世紀90年代頂級時尚超模拍攝新紀元的人。
其實，1990年《時尚》雜誌的封面照片不是最早的超模照片。早在幾年前，林德伯格就為當時自己最喜歡的幾位模特拍過照片，她們身著白襯衫站在海邊，其中包括克裡斯蒂、琳達、塔加納。林德伯格把照片投給了當時的《時尚》雜誌主編葛瑞絲·米拉貝拉，但她沒意識到照片的魅力，直接把這些照片塞進抽屜裡。如果不是安娜·溫圖爾在1988年11月開始執掌《時尚》雜誌美國版，那麼這可能就意味著一個超模時代不會誕生。在一次採訪中林德伯格回憶道：「安娜走進來看到了照片，我告訴她事情經過，然後她說：『你的照片會成為雜誌封面，我還會再給你20頁內容。』」
「年輕拜物教」是對女性的美和優雅的搶奪
《Vogue》義大利版主編、著名的時尚女魔頭弗蘭卡·索薩妮曾評價彼得·林德伯格說：「他真的很愛女人，愛所有的女人、各種女人，不僅僅是年輕漂亮的姑娘。他總是在講述女人的故事，時尚只是女人身上的一部分。他很清楚自己喜歡怎樣的時尚，如果我們為他準備的不是他想要的，麻煩就來了。」
在林德伯格看來，女性的每個年齡段都是美的，20歲並不是她們最美的時候，「我跟我的姑娘們從她們18歲就彼此相識，我們成為朋友、共同工作，我看著她們慢慢長大，越來越光彩照人，充滿韻味……這是一種無上的享受，一種藝術體驗。」
也因此，林德伯格對於現在時尚界的年輕化，以及人們費盡心機要把自己修得完美無瑕而不認同，他認為沒有人情味的後期潤飾不應該是本世紀女性形象的代表，「不加限制的『修片』會對今天的女性產生不良影響，現在時尚攝影界對『年輕』表現出了宗教般的狂熱，於是人們不斷地花錢想讓自己永葆年輕，這裡面牽涉無數的生意、化妝品，我認為這是一種罪行。不斷挖掘年紀尚輕的女孩到荒謬的程度。」
林德伯格認為，「年輕拜物教」成了這個時代的信仰，這是對女性的美和優雅的搶奪。因此，林德伯格認為，當代攝影師的責任應當是，「將所有女性從對於青春與完美的焦慮中解放出來，並最終解放所有人。作為時裝攝影師，正確的做法是先知道自己要呈現出什麼樣的女性形象，然後想辦法把它呈現出來，而不是『大家都修我就修』。」
林德伯格強調，美是關於個性、勇氣、做你自己和表達你的情感，「這也是我對當代女性的看法。」林德伯格喜歡要求模特甚至明星素顏出鏡，他認為鏡頭下的模特應該以展現自身的魅力和個性為主，而非作為表現時尚和服飾的工具。「你可能從沒見過這些明星，卸下防備後原始而撩人的姿態。」 雀斑和皺紋這些人們眼中的瑕疵，在他的眼裡，卻是最為真摯純淨的美，是時光賦予人們的雕刻痕跡。
情緒，比裸露肉體更動人
曾有人說：「看彼得·林德伯格的作品就像在欣賞一場紙上電影，而他對畫面的處理也正像是電影一樣，小鎮、公路、工廠、空無一人的露天電影院、舊車站、舊商店、遠遠的加油站……藉由全景、中景與特寫的轉換，凝聚出一種疏離與詩性的狀態。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彼得·林德伯格2011年來中國時，曾在接受記者採訪時透露，展覽中每張照片的拍攝都如同拍一部電影短片，他會先把這些故事寫好，然後用電影的結構方法把各個不同的部分組織好，他們的團隊裡有製作人、背景設計、攝影助理、電工等。
林德伯格是第一位在時裝照片中加入敘事的攝影師，他用講故事的方法，開拓了時尚攝影的新視野。為何每個出現在他鏡頭中的人物都如此放鬆自然，林德伯格的好友、著名導演維姆·文德斯曾說：「名人靠與大眾保持距離而成為其名人的樣子，倘若讓他們在鏡頭前褪去光環，像看家庭照一樣看他們，我們大概會失望吧。但林德伯格在將偶像變成普通人的同時，卻沒有拿走他們一絲一毫的光彩，這就是神秘之所在，這是彼得作品的科幻之處，一個完全的烏託邦。」
文德斯還以特呂弗的電影《痴男怨女》舉例，「影片中有一種罕見的男人，他們很強壯，但從不設防，他們很溫柔，但溫柔得不留痕跡，他們誠實好像除了誠實別無選擇，他們愛但不佔有。他們幾乎是一群僧侶，但女人並非他們的宗教。女士們先生們，林德伯格是一位真正的紳士，歸根結底，攝影師的靈魂會表現在他所有的照片裡，所以，問題的答案非常簡單：他在用他的靈魂拍攝。」
林德伯格喜歡在拍攝中構思故事，「沒有故事我能選擇的姿勢就有限了，所以我會構思一些故事，這樣被拍者可以跟著故事做出各種各樣的形態，我就有各種各樣的瞬間可以捕捉。而且，如果有故事的話，對所有參與這個拍攝的人都會更加好玩。我覺得除了那些天馬行空的構想，更重要的是應該努力用攝影語言建立起對於人物的記述。」
所以，林德伯格拍出來的作品是靈動的，有靈魂的，而非完美得像是蠟像一樣的假人。林德伯格雖然拍時裝，但他更拍人，拍人的情緒，他說：「如果你把時尚和技巧都丟到一旁，你就能看到真正的人。情緒，比裸露肉體更動人。」
也因此，林德伯格說：「我對時尚沒有多想，因為時尚轉瞬即逝，潮流很快會過時。我不是不喜歡時尚，但時尚不是我的焦點。時尚為女人而生，而不是女人為時尚而生。現在世界上的雜誌都過於關注時尚，而把女人忘記了。」
將自我退於幕後
林德伯格生前說過：「人們真的不需要了解我，比起關注私人生活，大家只看我拍的照片就好了。」
他的妻子帕特拉也是一名攝影師，兩人結婚多年，有四個孩子，一直在巴黎過著平靜的生活。「除了工作之外，我很少出門，離夜店和派對越遠越好，人們來找我是因為我的作品，而不是因為我在這個圈子裡混得有多熟。不要被環境幹擾，不要試著取悅他人。每個人都必須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想做的事情，保留自己的那份『優雅』。」
林德伯格愛他的合作者們，而與他合作過的人也愛著他，大家說起他，幾乎異口同聲：「他是一個特別好的人。」
烏瑪·瑟曼稱讚：「彼得非常專業，他非常善於幫助人發覺自己，他幫我找到最真實的自己。」
超模娜嘉·奧爾曼說：「林德伯格總讓你覺得自己是最美的女人。他沒有時尚人士的那些臭毛病，他非常平和，從不生氣，從不緊張，他不會對人粗聲大氣，哪怕是在情況確實很糟的時候。」
超模辛迪·克勞馥說：「彼得總是精力充沛，他喜歡女人，總能在一個成熟女人的身上發現美。人生經歷，生兒育女，為愛心碎，墜入愛河……在彼得看來，這些都令女人越發美麗。」
唐納·凱倫說：「他很溫暖、關心人又有趣，他熱愛人，熱愛他的工作。要是有人說彼得的壞話，我會暈過去。」
而在去世前，林德伯格仍在工作中，即將出版的德國版GQ秋冬刊封面同樣由彼得·林德伯格拍攝，封面人物也是跟他合作過多次的女星烏瑪·瑟曼。
此外，林德伯格還剛拍攝了今年英國版《Vogue》9月刊大片。這期由梅根王妃擔任客座編輯，15位各領域「傑出女性」出鏡。前不久，林德伯格還掌鏡了剛上架的法國版《Numéro》9月刊，由荷蘭超模Birgit Kos出鏡演繹。
如今，這些刊物紛紛上市，林德伯格卻已不在人世。「將別人的身影定格，將自我退於幕後。」這是彼得·林德伯格掌鏡一生所傳遞的態度。如今，林德伯格真的永遠退於幕後了，不過他拍攝的那些經典照片，將永存於世，他的名字也永遠不會被遺忘。（文/記者 張嘉 供圖/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