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中國的美,在於留白。
水墨畫的留白,是虛實相生的美。書法裡的留白,是筆墨的退讓。生活中的留白,是中國人的智慧。
但,或許沒有哪一個朝代,能像宋人那樣懂得留白,追尋到了極致。
又是一年雪紛紛。
對宋人來說,雪是留白。
雪,落到宋詞裡,像一首安靜的歌。
那一年,蘇東坡25歲,被任命為陝西鳳翔籤判。
弟弟子由送他到了鄭州,分開時很是擔心他前路坎坷。東坡聽完,回了一首詩給弟弟: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我們這一生,飄泊無定,如飛鴻踏雪,偶爾留下一點痕跡。但過不了多久,便會被命運的大雪所覆蓋,無從尋覓,無從記起,不如順其自然,自在人心。
這是宋人對留白的最美註解。人生,不過一場大雪,聚散有時。
於是,李清照吟唱「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那是深藏於心的年少記憶。周邦彥寫「暮雀喧喧聚竹,聽竹上清響風敲雪」,是冬日裡的一人飲。
雪落到宋詞裡,也落到宋人的心裡,詞裡有雪,心有留白。
雪,落到宋畫裡,像一個未做完的夢。
最著名的《雪景寒林圖》,相傳是範寬所畫,被評為「宋畫第一」。雪後,群山重重壁立,寂靜無聲。谷中隱著寺廟,山腳下幾間農舍,有人正半張著門而望。
其實,畫家並沒有畫雪,但他用了濃淡不一的墨色,渲染了山石寒林。而那不著一筆之處的留白,便是雪到處。
北宋 範寬 雪景寒林圖
今年在故宮展出的《漁村小雪圖》,卻是另一派極致的畫法。畫家王詵以白粉為雪,在山頂、樹頭等微施金粉。白中泛金,那是雪後初晴的陽光。
隨著長卷慢慢走,可見到山景如睡,漁人撒網、捕魚。雪中,有文士攜著童子,踽踽穿行,慢慢走向遠山寒林,那一片蒼茫的雪色裡。
雪,落在宋畫裡,是宋人對隱逸生活的無盡嚮往。
北宋 王詵 漁村小雪圖
雪,落到宋茶裡,像一幅淡淡的畫。
宋人喝茶,是用點茶法。他們先將茶葉磨成粉末,投入碗中。再取水流極細的「湯瓶」,如蜻蜓點水,分幾次注入,不斷地攪拌。
宋劉松年《攆茶圖》中的部分點茶工具:茶磨、茶爐、茶瓶、茶盞、盞託。
在宋人眼中,最美的茶湯當如「疏星淡月」,要有看得見的雪浪。
於是,他們拿著茶筅,周而復始,一遍遍擊打茶湯。茶湯在無數次的擊打中,泛起泡沫,茶色從翠綠,變至奶綠、奶白,最後泛起滿碗的雪花。
漫漫冬日裡,仰頭一望,窗外下著紛紛小雪。低頭,手中是一碗雪花,美如星光,慢慢飲。
雪融之後,是春天。那一碗盛開在手中的皎潔雪花,便是宋人對美好未來的期待。
以雪入茶,是宋人對美的極致追尋。
宋人對留白的愛,全在雪裡。
雪,是一場從天而降的盛大與留白。雪落人間,終究是落在人心裡。
人生幾何,皆可歸於一片大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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