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義》祁同偉一角引起了廣泛的爭議,該劇我只零零星星地掃過幾眼,但祁同偉用手槍自絕的震撼一幕卻恰恰被我看到。
說震撼,並不是因為場面多麼血腥,或者情節有多麼悲壯——反倒是因為之前侯亮平一番並不打動人的慷慨陳詞,讓這一場景險些流於程式和老套——從這一點上來說,陸毅只是個演員,侯亮平也只是陸毅。
不知道其他觀眾被什麼所震動,但能夠引起我沉思和回味的,是祁同偉仰身扣動扳機前那聲極具悲愴力的「去你媽的老天爺!」,這是大名鼎鼎的祁廳長生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為何把全部的怨懟都發洩給「老天爺」,又為何是「去你媽的」而不是「去他媽的」?祁同偉的這聲絕吼,吼出了太多的社會磨礪,人生悲涼!
祁同偉是出身於社會底層、而自身條件又比較優秀的貧苦子弟的代表,他們從小渴望成功,走出貧窮,期望有朝一日能夠躋身「有權有勢」、「有尊嚴」的社會上層。但他們卻什麼本錢都沒有,只有「他們自己」,他們實現這一目的的最大可能,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優秀,更有能力。
在學校裡,「學習好」、「成績突出」、「老師喜歡」,是更優秀、更有能力的全部詮釋,聰慧的他們贏得了老師的喜愛、同學的羨慕,他們習慣了表揚、獎勵和尊重,就等畢業後進入社會,接受勞動的回報、社會的聚焦和情人的鮮花。
但當他們真的踏入社會,整個劇情卻發生了大反轉,往日並不突出的同學,憑著各種家庭背景、社會關係,一下子跑到了他們的前邊,搶走了本該他們所擁有的光環,並且無論他們怎麼努力,怎麼掙扎,怎麼拼命發揮自己的「能力」,都無濟於事。
特別是當這種「反轉」直接跟自身發生衝突、反覆蹂躪傷害自己的時候,留給他們的只有兩條路可走:崩潰,接受命運;或者反抗,共同墮落。因為在象牙塔裡洗白了的「精神潔癖」,已經承受不了這些所謂的「考驗」的玷汙了。
而這種代價是沉重的,往往就是整個生命。祁同偉非常明白這一點,所以當他決定接受「反抗」、放棄命運的時候,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向自己並不喜歡、甚至怨恨的梁璐下跪求婚了。如同他自己所說,從跪下那一刻開始,那個充滿激情、充滿朝氣的祁同偉就已經死了。
如果一個人連生命都可以不要,那麼還有什麼可在乎、可珍惜的呢,剩下的,就只能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接受規則,利用規則,向處處跟自己作對的「老天爺」宣戰,勝天半子!
祁同偉對老天爺的「怨」,是怨老天爺的不公平、不憐憫,我勤勞善良,聰明優秀,你奈何不回報於我、不公正於我,你對我「不良」,別怪我對你「不敬」,雖然你是萬物主宰,我鬥不過你,但當我連性命都不要的時候,你還能其奈我何!
所以,當祁同偉怒罵老天爺的時候,是「你媽」而不是「他媽」,這是祁同偉在絕望之後,向「老天爺」赤裸裸的宣戰!
明知不能贏而宣戰,那麼就寄託於每次小勝後的「僥倖」,儘可能地享受每一次小勝的「成果」,所以肉身還活著的「祁同偉」,只能瘋狂地追求一切感官的享受,並時不時地向對手老天爺展示他豐盛的「戰利品」。
所以,他所要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茅臺,是酒裡的極品,又能帶來感官的直接刺激,所以,祁同偉喜歡喝酒,喝酒只喝茅臺。而他的同學侯亮平,雖然也身居要職,地位顯貴,但因為沒有向老天爺「宣戰」,只能有所顧忌,喝酒只能喝二鍋頭。
造成祁同偉們悲劇的,不只是他們自身的不堅定、不強大,跟社會流弊、制度缺陷也有很大的關聯。劇中常提到的一句話是「把權力關進位度的籠子」,但誰來關,又怎麼關,需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剖析祁同偉的內心深處,雖然他有勇氣向老天爺宣戰、不懼怕死亡,但他每天花天酒地、享受當下的時候,還是有害怕的東西的,這種害怕就是怕案情早一天暴露,怕早已許給老天爺的生命被突然拿走,也就是說,祁同偉不怕老天爺,卻怕法律和制度,怕這種一次又一次逃脫懲罰的僥倖不再。
但祁同偉遲早有一天會落網,即便侯亮平能放過他。因為他早已「將生命置之度外」,他始終遊弋在法律和制度的邊緣,每逃脫一次,就會向下一個極限發起挑戰,直到某一天最終落網,實現他和老天爺的對賭「約定」。
在某種角度上,老天爺代表了信仰,而法律就是制度。沒有信仰,只靠制度,約束不了人的全部行為,洗淨不了人的根本靈魂。
如果一個國家或民族的人們,只害怕「制度」,而不「害怕」信仰,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