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歲農村老太太臨摹的梵谷
母親大事記
1986年我出生前我家的全家福
去年四月,杜拜的天氣舒服的時候,終於把母親接到了這個沙漠中的國度,一個月來,帶著她到處去看了看最高塔;羅浮宮;亞特蘭蒂斯;我幾個不同地點的工作室;等等。
幾乎轉遍了我曾帶著女友約會過的大多數景點。
每每想到此,便多了許多欣慰之處——以安我多年來未曾陪伴她的內疚之心。
自父親去世的十年來,我每年回家的時日屈指可數。
母親在杜拜的日子
在畫室的閒暇之餘,便給了母親幾支筆,素描本,讓她去臨摹書上大師的素描集。這麼一個無心之舉,居然有了驚人的發現——母親對於造型的再現能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當看到下面這幅畫的時候,我震驚了:
臨摹《沿岸停泊的小船》亨利·約瑟夫·哈皮格尼斯 法國/畫得像兒時家東邊的種的地
這可是71年來,母親第一次正式畫畫啊,
對於繪畫的無意識直覺的控制簡直一流;線條恣意生長的生命力是我們經常畫畫的人求而不得的。
自此,我對母親有了重新的認識——她人生中遇到的許多際遇便有了解釋:
比如她為何總是和父親有著無休止的抱怨,爭吵,哭訴;
比如她為何總是對巫神的事情深信不疑;
比如她為何在生孩子的那幾年裡得了重度抑鬱症——
母親在羅浮宮仔細觀看中世界掛毯
藝術的歷史總在感性與理性之間輪換,比如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
藝術家的故事也總是在感性與理性之間有個分野,
比如理性如達文西感性如梵谷;
再比如感性的李白和理性的杜甫;
母親身後是14世紀聖母像
甚至人也可以這兩類的界定:
理性的人,思考清晰,「外觀」性強,一般適合與人交流;
感性的人,直覺敏感,「內省」性強,一般適合與物交流;
而母親,是典型的感性,內省~適合與物交流。
這也解釋了她的針線活為何做的那麼好,做節日吃食做的那樣精緻;
但跟村裡的其他老太太們卻總是顯得格格不入,交際困難。
臨摹《植物習作》 約翰·克裡斯蒂安·萊茵哈特 德國 1890年/
上個月,三姐說你都三年沒回家過年了,今年回來過嗎?
我想,是啊 ,也該回去過一次年了。
於是與一個月前便早早定了機票,然後跟老媽開玩笑說,你繼續畫畫吧,等你畫夠十張了,我就到家了,聽二姐說老媽自此便每天一幅的在畫。
臨摹《格魯西村莊一天的結束》讓·弗朗索瓦·米勒 法國 1875年/
上周,頂著疫情正在全國蔓延的壓力,還是回來了。
見到的母親的畫,無論數量,質量,都令人驚嘆,於是我便發到了朋友圈,果不其然,美院的同學們以及藝術界的朋友們一致認為不可思議,競相表示要收藏。
老媽聽說此事連連擺手說不要發了,我就是畫著玩的,多不好意思。
正好,本來自從去年為父親過完十周年就想為家人寫點東西,
此時正是時候——連配圖都不用想了,就用母親的畫吧。
以下的文字,是我這些年來寫給母親的文字的總和,修修補補,成篇文章。
以此為母親做一下記錄:
臨摹《索索姆省聖瓦力萊鎮的吉思諾亞街》 埃德加·德加 法國1898年/
老媽大事記
前言:先從母親的母親-外婆說起。
外婆的故事並沒什麼稀奇,和中國小城鎮裡的女人別無二致,安靜的如這城鎮旁邊的徒駭河河水一樣的平靜流過。老了的痛苦莫過於白髮送黑髮。在她餘生的最後十幾年裡,外婆相繼看著她的三個女婿,舅舅,姨媽,離她而去。我兒時記憶裡的那個拄著拐杖總是笑著的老人也已經在棗樹下突骨的老牛搖晃著尾巴吃乾草的悠閒的小城歲月裡,飄然遠去。
母親是外婆家最小的女兒。
臨摹《攢德夢尼克的房子》文森特·威廉·梵·高 荷蘭 1879年/
1949年。
老媽出生,是外公家四個孩子裡最小的女兒。
1965年。
外公去世,母親沒有學上了。這段必須要提的是,在外公沒去世之前,母親是當地解放軍部隊宣傳隊文藝演員,是她一生中青春綻放的時間。
每當她說起她少女時期的忘事,那個小城便會在眼前逐漸清晰起來,有唐代的雁塔,有樓角的風鈴,有徒駭河的流水——
臨摹《翁弗壘爾的燈塔》喬治·修拉 法國 1886年/
1975年。
母親和父親結婚了,並且有了我的哥哥,這個必須無比的感謝母親,因為她願意為了愛情跟父親從城市跑到農村。否則也不會又我的快樂的童年。另外這幾年老爸帶著老媽走南闖北,是他們結婚後青春綻放結果的時候。
這樣,過了十年,我的大姐,二姐,三姐,全部出生了。
臨摹《阿爾壘附近地裡的農夫》 文森特·威廉·梵·高 荷蘭 1888年/這太陽加的,哈哈
1987年
這是一個最需要感謝母親的一年,因為她和父親頂住了當時正緊的計劃生育,把我更生下來了。
這樣又過了十幾年——這其中,母親不抱孩子的時間是在我上幼兒園之後,但到我初中的時候,她的孫子劉子夜降生了,母親又開始抱孩子——哥哥的,大姐的——母親抱孩子的時間很長。
臨摹《有農舍和磨坊的風景》文森特·威廉·梵·高 荷蘭 1885年/
2006年,母親為了照顧住院的父親去了青島,看到了他和父親為了我們而一直沒有去看的外面的世界。
2007
從以前母親年輕時的黑白照片和她的一些話可以想像,母親當年嫁給大她九歲的父親的時候是無比幸福的。雖然是從城裡嫁到農村。雖然是從一個城裡的農村老黨員幹部家裡的小女兒嫁給一個沒有父母的農村人。
父親的坎坷註定了母親的坎坷,再加上她自己的病。
這使我很難想像那麼多年他們帶著哥和姐是怎樣度過那些黑暗而灰澀如時代似的時間的~我極為幸運的趕上了那個「年代」的尾巴。
並且仍然對那個像青春色調一樣的灰澀嚮往無比。
臨摹《暴風雨》文森特·威廉·梵·高 荷蘭 1885年/
2008年
父親去世了。二姐和三姐定居青島,我還在大學裡,母親一個人在家裡等電話。這個必須感謝母親,在那段孤獨的歲月裡一定很難熬。之後母親的哥哥,我的唯一的舅舅去世了。於是外婆輪流由三個女兒照顧。母親和她的媽媽總在一起了。
臨摹《村裡的兩個農婦》來壤·尤裡 德國 1912年/
2011年,我以車票不可退為名,把母親接到北京來,她看到了對她們這代人影響深遠的毛主席的遺容,熱淚盈眶。
2012
畫完畫,我一個人跑大街上散心的時候母親很著急的給我打電話,問我怎麼了;
我說沒怎麼啊,還是那樣啊。
她說:「你五天沒給我打電話了,昨天給你打說無法接通,昨天晚上給你打還是無法接通,今天上午還是無法接通,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我看著眼前細雨朦朧的溼漉漉的夜裡的北京,我記得前天我剛給母親通過電話啊——她忘了。
然後回答說:「哈哈,我能出什麼事啊——我剛跟朋友聚會了,吃的巫山水煮魚,就是你年輕的時候和老爸下山西那時候吃的那種——你們吃飯了嗎?(這是母親以往每次電話的第一句話)。
臨摹《奎姆礦工的房子》 文森特·威廉·梵·高 1880年/
母親已經六旬過半,自從父親去世後,我逐漸的發現,她遺忘事情的程度開始慢慢的加快了,都說後悔莫如「子欲養而親不待」。
臨摹《村中一角》埃德加·德加 法國 1898年/
2015
給媽媽買了件毛茸茸的大衣,本意裡,我以為這肯定肥大了,否則裝不下她
可是當我出國兩年第一次回家看到竟然突然瘦小的母親發現買大了的時候,
猛然間的 有些傷感。
臨摹《一棵樹》且薩壘·達·賽斯託 義大利 1510年/左
臨摹《金松樹下的母子 》雅各布·菲利普·哈雷特 德國 1769年/右
2019年
母親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出國;
第一次拿起畫筆。
2020年
我對她說:「娘,以後每天畫畫,你就是個畫家了」。
她笑。
農民畫家/楊玉真
1949年生於山東莘縣楊莊
小學四年級畢業
16歲做過解放軍駐留部隊文公團團員
18歲幼兒園教師七年
做母親46年,有五個兒女六個孫子
務農46年
無繪畫學習史
《企之國 藝術空間 》
意在以藝術為契機,建立中國與阿聯——潮流藝術家培養;展覽;藝術教育;藝術品出售;收藏家資訊的完備的市場機制與產業鏈。
藝術家應聘;展覽合作;
藝術學習;公益課諮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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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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