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對話Ⅰ》,2018
En Dialogo I
博爾赫斯×費拉裡 著 陳東飈 譯
新經典文化|新星出版社
梅爾維爾顯然是一個偉大的作家
《康拉德,梅爾維爾與海》節選
Conrad, Melville y el mar
博爾赫斯:確實是,明暗對比,極好的觀點。
呃,我是在很久以前——大致是在我發現《神曲》的時候——發現那另一本偉大的書:《白鯨》的。
其實,我相信這本書在出版後有一段時間是不為人知的。我有一套版本很老的——並且極好的——《大英百科全書》——1912年——第十一版;其中有一段,不是很長,是講赫爾曼·梅爾維爾的,這一段把他描述成了旅行小說的作者。並且,在其他小說中間,在涉及他的航行的小說中間,就有《白鯨》,但並沒有與別的區別開來;它跟其他的一起列在一個書目裡面——並未指出《白鯨》遠不止是旅行的故事,而更是一本有關大海的書。
這是一本涉及,不妨說,某種根本事物的書。有人說,那其實是一場對抗惡的戰鬥,但卻是以一種錯誤的方式展開的——或許是亞哈船長的方式。但奇怪的是他將這種瘋狂強加到了全體船員頭上,捕鯨船上的所有人頭上。
而赫爾曼·梅爾維爾就當過捕鯨人——對那種生活有親身的了解,而且非常非常深——。儘管他來自一個New England(新英格蘭)的大家族,卻當過捕鯨人。他在很多故事裡說起過,例如,智利,說起過智利周邊的島嶼;總之,他了解大海。
我想要再發表一個有關《白鯨》的觀點,我不知道是否已有人指出過,儘管,毫無疑問,所有的話都有人講過了。就是結尾——《白鯨》的最後一頁——重現了,不過是以一種更羅嗦的方式,但丁的「地獄」中那個著名詩章的結尾,在其中提到了尤利西斯。因為在那裡,在最後一節,但丁說大海將他們蓋沒了。而《白鯨》的最後一行,用不同的詞語,說出了完全同樣的意思。
呃,我不知道赫爾曼·梅爾維爾是否銘記著尤利西斯軼事中的那一行;就是說,那艘沉沒的船,那片蓋沒了船的大海——這就寫在《白鯨》的最後一頁,也在「地獄」那一詩章裡,講述尤利西斯軼事的最後一節(我不記得行數了),對我來說,那是《神曲》裡最難忘的部分——。儘管在《神曲》裡又有什麼不是難忘的?
全部都是,但如果我必須選擇一個詩章——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我大概會選擇尤利西斯的軼事,它給我的感動或許勝過了保羅和弗朗西斯卡1的軼事……因為在但丁的尤利西斯的命運裡有某種神秘的東西:當然,他置身於陰謀家、騙子相應的那一圈,因為特洛伊木馬的詭計。但可以感覺到這並非真正的原因。
我曾寫過一篇文章——見於《但丁九篇》一書——我在文中說但丁必定感覺到了,他所做的或許是某種禁止人類去做的事,只因他為了文學的目的,必須預見神意在最後審判中作出的判決。
《但丁九篇》Nueve Ensayos Dantescos
貝雅特裡齊最後的微笑 博爾赫斯手稿,1948
他本人,在《神曲》的某一處,說無人能預知上帝的決定。然而,他卻在自己的書中做到了,判決某些人進地獄,某些人進煉獄;又讓另一些人升上天堂。他可能想過,那時候,他所作的事,呃,並非一種褻瀆,但歸根結底,由一個人類來作出這些判決完全是不合法的。因此他在寫下這本書的時候,或許已經觸犯了某種禁忌。正如尤利西斯想要探索北半球,想要在別的星辰指引之下航行一樣,他也是在做某種犯禁之事;並因此而遭受懲罰。因為倘非如此,就不知道他為什麼被懲罰了。
也就是說,我猜想自覺不自覺地,在尤利西斯與但丁之間有一種連繫,一種關聯。而我是經由梅爾維爾領悟到這一切的,他毫無疑問知道但丁,因為朗費羅,在漫長的美國內戰——十九世紀最大的戰爭——期間將但丁的《神曲》譯成了英語。
我是最先讀到朗費羅的譯本,之後,最終,才敢於閱讀義大利語版的……我原來的想法極其錯誤,認為義大利語和西班牙是極其不同的。是的,口語的確不同;但閱讀卻並非如此。此外,應該以必要的慢速來閱讀這本書,而《神曲》的各個版本都十分出色。因此,如果不理解一行詩句的話也可參閱注釋。
在最好的版本裡,可以說,都是一行一注,兩者都無法理解是非常少見的(兩人都笑了)。呃,天吶,我們已經稍稍偏離梅爾維爾了,但梅爾維爾顯然是一個偉大的作家,尤其是他的《白鯨》,還有他的故事也一樣。
幾年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版了一本最佳故事的書。當然,書名起得很商業。遴選者——每一篇故事——是四位阿根廷作家。曼努埃爾·穆希卡·拉伊內斯2,埃爾內斯託·薩巴託3,我相信是胡利奧·科塔薩爾,還有我進行了此項合作。
薩巴託選了梅爾維爾的故事「巴特比」4;我選的是霍桑的故事「韋克菲爾德」6。然後有人選了,我相信,坡的一篇故事。也就是說,有三位北美作家。而穆希卡·拉伊內斯選了一篇日本或中國的故事,我不記得了。它們發表在一個單行本裡,其中登載了我們的肖像,我們選擇這個故事所包含的理由;這本書,總之,取得了相當的成功,呈現了四篇絕妙的故事。
費拉裡:當然,一個極好的主意。博爾赫斯:是的,一個出版方面的好主意,是的。
1、Paolo Malatesta(約1246-1285)為義大利裡米尼(Rimini)城主馬拉泰斯塔(Malatesta da Verucchio)的第三子;Francesca da Ravenna(1255-1285)是拉文納(Ravenna)城主奎多(Guido da Polenta)的女兒,被嫁予馬拉泰斯塔的長子喬瓦尼(Giovanni Malatesta,?-1304)。兩人因私通而被喬瓦尼殺死。
2、Manuel Mujica Lainez(1910-1984),阿根廷小說家,散文家,藝術批評家。
3、Ernesto Sábato(1911-2011),阿根廷作家,畫家,物理學家。
4、梅爾維爾:《代書人巴特爾比:一則華爾街故事》(Bartleby, the Scrivener: A Story of Wall Street)。
我猜想自覺不自覺地,在尤利西斯與但丁之間有一種連繫,一種關聯。而我是經由梅爾維爾領悟到這一切的,他毫無疑問知道但丁,因為朗費羅,在漫長的美國內戰——十九世紀最大的戰爭——期間將但丁的《神曲》譯成了英語。
——博爾赫斯|陳東飈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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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飈 翻譯及其他
題圖:博爾赫斯和薩瓦託
1975/2/13 No 499 Gente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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