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軍是安徽安慶人,他深愛自己的故鄉,對安慶這座長江之畔的歷史文化名城有著特殊的感情,他目前擔任皖江文化研究會會長。「重走鬱達夫之路」正是皖江文化研究會每年一次的「尋拍老安慶」系列活動之一。作為安徽省的老省城,「桐城派」故裡,安慶人文積澱深厚。汪軍他們每年變換一個主題,發掘快要湮沒的歷史信息,尋拍倖存的歷史遺蹟,吸引了不少年輕的朋友,在當地產生了越來越大的文化影響。去年他們的活動主題是「追尋黃炎培先生足跡」,我在微博上看到黃炎培先生之子、經濟學家黃方毅教授參加了活動。
「重走鬱達夫之路」,準確地說,「重走」的是「鬱達夫安慶之路」。喜歡鬱達夫的,也許都知道,鬱達夫一生曾數次踏上安慶的土地,最主要的有兩次。第一次是一百年前,即1921年10月到安慶,執教安徽公立法政專門學校,從而開啟了他的教學生涯;最後一次是1929年9月底到安慶,擬擔任安徽大學文學院教授之職,但僅一個星期即返回上海。這兩次安慶之行,尤其是第一次,在鬱達夫的文學創作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產生了《茫茫夜》《秋柳》《迷羊》等「A城系列小說」。
鬱達夫在安慶執教時期,顯然是《沉淪》思緒的延續。一個剛嶄露頭角的新文學作家,在安慶這座古城裡,結識張友鸞等年輕同好,縱論中外文學,又留意日出日落。以這段人生體驗為背景,鬱達夫在緊張的教學之餘,趕寫小說《茫茫夜》,1922年2月寒假回上海後定稿,替代《純文學季刊〈創造〉出版預告》中預告的《圓明園之秋夜》編入《創造季刊》創刊號發表,從此拉開他的「A城系列小說」的序幕。《茫茫夜》的主人公名於質夫,作為鬱達夫小說中極具代表性的「零餘者」藝術形象,於質夫這個人物不僅貫穿了《茫茫夜》《秋柳》等「A城系列小說」,而且還出現在《懷鄉病者》《風鈴》等鬱達夫早期小說之中,其影響之大,以至於鬱達夫友人易家鉞(易君左)在他的以鬱達夫為原型的小說《失了魄的魂》(收入《西子湖邊》,1924年6月泰東圖書局初版)中的主人公也名遊質夫。
五年之後,安慶的這段生活仍使鬱達夫揮之不去,無法忘懷,於是他再次拿起筆來,寫下了中篇小說《迷羊》(1928年1月北新書局初版)。他在《〈迷羊〉後敘》中開宗明義:「五六年前頭,我在A地的一個專門學校裡教書。這風氣未開的A城裡,閒來可以和他們談談天的,實在沒有幾個人。」儘管仍是追述安慶這一段時光,地點仍在「A城」,但主人公的名字改了,不再叫於質夫而叫王介成。當然,不管是於質夫,還是王介成,安慶是鬱達夫這一時期小說創作的一個重要源泉卻是始終如一。
上面所說的這些,汪軍想必早已爛熟於心,他還在《兩個覺醒》的微博中進一步指出:「作為辛亥革命重要策源地之一的安慶,是一座鐵血城市,二次革命失敗後,以嶽王會為骨幹的革命黨人對皖北倪嗣衝軍閥的抗爭一刻都沒有停止。《新青年》集結了皖江黨人,直皖戰爭皖系戰敗又是一個契機。在陳獨秀、胡適等旅京、旅滬知識分子鼓勵下,1921年安慶先後爆發『六二』學運和『驅李』運動,慶祝『驅李』勝利的萬人大遊行彰顯了蓬勃的市民精神。正是這些元素構成了鬱達夫『A城系列小說』的背景,他要表達的正是市民精神的覺醒。《秋柳》中的陸校長,就是鬱達夫任教的安徽公立法政專門學校校長光明甫,安徽知識界的靈魂人物。而延續日本《沉淪》時代,鬱達夫『A城系列小說』大膽地暴露自己的內心世界和隱私慾望,又是人的覺醒,這也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產物。」
或許正是從這「兩個覺醒」的認識出發,「重走鬱達夫的安慶之路」,久而久之,汪軍萌生了一個新的大膽的想法,創作一部小說,讓於質夫仍然當主人公,讓於質夫重歸安慶,再現他在安慶的日日夜夜和在「兩個覺醒」中的心路歷程,這就是這部十萬多字的《歸羊》。
汪軍的《歸羊》重新構思了於質夫的大結局,雖然晚了近一個世紀。於質夫生命意識的高揚,不也象徵著鬱達夫靈魂的復活與再生?這是一場跨越時空的文化意識的對接,也是一個極有意思的嘗試。而且,《歸羊》也可視為「重走鬱達夫之路」的一種特殊方式。明年正好是鬱達夫到安慶一百周年,小說《歸羊》的出版和「重走鬱達夫之路」活動的繼續,是今天「A城」也即安慶市民對鬱達夫的最好的紀念。(本文為《歸羊》序,有刪節)(陳子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