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量廣大,以成治學之大
受疫情影響,校園安靜下來,停課不停學。2月8日收到嚴純華校長、潘保田校長「治學大家談」的邀請,言之敦敦,意之殷殷。本應奮筆直言,卻提筆又止,原因有二:其一,自己不是「大家」;其二,自己進學艱辛,無可稱道。後受李利芳院長、慶振軒教授鼓勵,不再以陋辭,想就古人所言「學問之功,全在變化氣質」,略談淺見,以期「就有道而正焉」。
古人進學,求「變化氣質」。呂大臨說:「君子之所以學者,為能變化氣質而已。」朱熹也有類似說法:「惟學為能變化氣質。」讀書窮理,改變自己的氣度、格局和境界,然後才能影響別人。治學達到一定程度,已不再是知識的累積、專業技術的圓熟,而是人格境界的提升,也就是從「專家」到「大家」,提升人格境界才是第一要務,沈德潛說「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就是這個道理。
欲成「治學之大」,首先要心量廣大。心量多大才算廣大?依據陸九淵的說法,「四方上下為宇,往古來今為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人心之大,超越時空,包舉天地,方能「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王陽明對此又有擴展,提出「心外無物」「物外無心」。在陽明思想體系中,世界的「存在性」只有通過與「心」的共在關係建構,才能實現「存在性」的存在。也就是說認知對象離不開認識,否則就無法實現「存在性」的存在。心量廣大,容納萬物,以宇宙為一家,以天下萬物為一體,如此才能走出「小我」之私,走向「萬物一體之仁」。《壇經》說「心量廣大,猶如虛空」,心體虛空,無所不包。六祖慧能解說「摩訶般若波羅蜜」,認為襟懷「宏大」才有「智慧」,有了「智慧」才能到達「彼岸」。治學就是自我人格氣質不斷「宏大」的過程,在此過程中治學者不斷提升自我,以天下為公,以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己任。治學是主體世界和意義世界構建同一性的過程,不是外部世界決定了主體世界的樣貌,而是主體世界決定了外部世界的呈現方式,主體世界通過向外部世界展示自己而成為自己,並由此獲得了自我的現實性。心量廣大,內心光明,「滿身明月大江流」「月明飛錫下天風」的治學之境就會湧現。
治學之大,需心量廣大,如何才能做到心量廣大?王陽明說:「人須在事上磨鍊做工夫乃有益。」黃宗羲《明儒學案》有這樣記載:
陽明在南都時,有私怨陽明者,誣奏極其醜詆。始見頗怒,旋自省曰:此不得放過。掩卷自反,俟其心平氣和,再展看,又怒。又掩卷自反,久之,真如飄風浮靄,略無芥蒂。自後雖有大毀謗,大利害,皆不為動。嘗告學者曰:君子之學,務求在己而已。毀譽榮辱之來,非惟不以動其心,且資之以為切磋砥礪之地,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正以無入而非學也。
王陽明升遷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與黃綰論「實踐之功」,以「事上煉心」立教。恰逢此時,遭他人誹謗,陽明經歷了心氣不平。在不斷「反求諸己」過程中,陽明將外來誹謗作為煉心機遇,調整情緒,控制內心,從而成為「治學」煉心的經典案例。當「毀譽榮辱」來臨之時,以事煉心,通過事上磨礪,便有了治學境界的提升。有人曾問王陽明:「叔孫、武叔毀仲尼,大聖人如何猶不免於毀謗?」陽明回答說:「毀謗自外來的,雖聖人如何免得?人只貴於自修,若自己實實落落是個聖賢,縱然人都毀他,也說他不著。卻若浮雲掩日,如何損得日的光明?」聖賢如孔子,亦無以免受他人誹謗,但聖賢貴於自修,他人誹謗也不能損其分毫。寒山與拾得有這樣一番對話:「寒山問拾得曰:世人謗我,欺我,詬我,笑我,害我,輕我,騙我,辱我,如何處之?拾得曰:我只是忍他,讓他,耐他,由他,避他,敬他,不理他,再過幾年,看他。」對拾得的回答李登齋說:「但惜其多末後一語,那得閒工夫去看他!」在「我」與「他者」構成的對象性交往關係中,當我「心」不在焉時,「他者」的毀譽就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樣「我」與交往對象的關係就會無效,也就是「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如此「浮雲」雖能「掩日」,卻無法「損得日的光明」。
心量廣大,「人」才成為「天地萬物之心」「天地萬物之主」。既然人能為「天地萬物之主」,那如何在「橘生淮北」的環境中長成「橘」,而不是長成「枳」?在草的世界,長成大樹可能就是罪責,大樹不要期待小草的鼓掌。雖然個人與周邊環境的理想關係是「水漲船高」,而不是「水落石出」「一花獨秀」,但並不是所有的小草都有大樹的夢想,長成大樹往往會被一些同伴視為「異端」。治學改變「氣質」,就是個人生長的高度不是由「他者」和環境所塑造,長成小草還是大樹,完全由治學者個人決定,依據王陽明之說:「吾性自足,不假外求」,治學由我不由人,別人知我罪我,悉由其便。
治學要治心,「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戰勝「心魔」,自我「自治」,是治心的重要過程。治心起於日常,以生活入心,與生命本體建立連結,以破除人生之困,構建起「自信」而獨立的精神家園。陳獻章說:「天自信天,地自信地,吾自信吾;自動自靜,自闔自闢,自舒自卷;甲不問乙供,乙不待甲賜;牛自為牛,馬自為馬。」不膜拜權威,不受制於人,唯其自信,才能虛懷以求真理;因其自信,才能銖視軒冕,塵視金玉,成就治學之大。
如果把治學當成一種修煉,就是持之以恆、終身學習的過程,「昔之君子成德立行,身沒而名不朽,其故何哉?學也」「君子之於學也,其不懈猶上天之動,猶日月之行,終身亹亹,沒而後已。」生命不止,學習不息,海不辭水,才成其大;山不辭土,方成其高,「士不厭學,故能成聖」。王國維先生認為古今成大事者必經「三種境界」,在「治學」方面「心量廣大」,視野開闊,目光高遠,不失為一種至高之境。只有「春風大雅能容物」,方可「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由治學而建構起自我獨立的精神家園,就可以「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作者簡介
魏宏遠,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明清文學、中國古典文獻學研究,出版專著《王世貞文學與文獻研究》等。
內容來源 | 黨委宣傳部(新聞中心)教務處
編輯 | 關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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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 | 肖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