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安魂曲》:夢到深處人不省,現實的泥沼要怎麼掙脫出來?

2020-12-16 安城叨書影

這是少有的讓我不想再看第二遍的電影。它不是恐怖,也不是噁心,是一種壓抑,一種詭異的壓抑。是什麼讓我有了這種感覺?為什麼它還入選了《衛報》21世紀百部最佳影片?

2019年,英國《衛報》評選出21世紀百部最佳電影,《夢之安魂曲》入圍其中,但由於其題材的特殊性,暫未在中國大陸上映。

這部被豆瓣16萬人打分8.7的電影,講述了一場沒有春天的噩夢。在這場夢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哈裡和瑪麗安想開一個服裝店,哈裡的母親想上一次電視,哈裡的朋友狄龍想掙錢。為了夢想,他們努力著,卻一步步深陷毒品難以自拔。所有人都被捲入生活的漩渦,精神和肉體經受了種種摧殘。

導演達倫·阿倫諾夫斯基將影片聚焦於一群社會邊緣人物,以此折射出整個社會存在的精神危機。這裡不僅有垮掉的年輕一代,還有精神空虛、生活無趣的老年一代,他們彼此關聯,又相互辜負,共同在欲望的沼澤裡掙扎並迷失其中。

他運用令人眼花繚亂的剪輯和拍攝技巧,驚人而震撼地再現了他們生活中的迷幻和黑暗的同時,浮光掠影地表現人群中的人性光輝,使得這部以痛苦為底色的電影更添了幾分朦朧的希望,也就更顯其悲劇性。

季節性敘事:展現人物陷入泥沼中的自我掙扎

影片的敘述從「夏」開始,到「冬」結束,恰恰呈現出故事的開端、高潮、結局三個部分

1、夏:往昔的溫暖與人性的光輝

在炎熱的夏天,每個人都擁有對未來的「美好願景」。

哈裡作為獨子,享受著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懷,母親再怎麼喜愛看電視節目,總是為了兒子的生活而退讓,允許他賣出自己珍愛的電視機;而他在賺了一點錢之後,第一反應也是孝順母親,送母親一臺嶄新的電視機。

他與朋友一起享受著吸毒的快感,為了「做大事業」,甚至決心販毒;他與女友閒聊,在未來的生活中,他們將一起開一家服裝店。在這一群人的想像中,自己擁有無限的可能。

母親薩拉,期待著兒子能與女友瑪麗安喜結連理,自己能安享晚年。她也收穫了驚喜:那檔她最愛的電視節目邀請她做特邀嘉賓,這就意味著自己的明星夢可能成真。

在這個階段,一切都是伏筆。主角團中的每一個人都存在著欲望,存在著「癮」,以哈裡為代表的年輕一代明顯表現為「毒癮」,而以母親為代表的一代表現為對電視節目的痴迷。在「癮」的潛伏期裡,他們仍然對身邊人懷有愛意,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

2、秋:現實的殘酷與虛幻的幸福

但人生不可能總是盛夏,影片中人物認為的「美好生活」逐漸走向了衰敗。

哈裡和朋友販毒所掙的錢逐漸被揮霍光,他和女友的生活也因吸毒而逐漸窘迫起來。迫於生活壓力,他要求女友向前男友獻身,從而換取資金。

而故事的另一端,母親薩拉陷入了紅裙子的迷障之中:她年輕時曾是美麗大方的麗人,最喜穿紅色,而如今因人到中年,發福膨脹了起來。她不願接受這個事實,最終吞服毒品,使自己枯瘦下來,能穿的上那條紅裙。

所有人都已經成癮,備受著毒品的煎熬;而一旦服毒,便陷入深深的幻想,在幻想中看見了自己幸福的模樣。如此一來,等夢醒之後,更無法接受自己一無所有的現實。

在這個階段,「癮」終於爆發,原本只是作為消遣的東西逐漸成為放不下的「執念」,主角們逐漸不受自己的控制,使得「癮」全面攻佔了自己的精神領域,自己淪為了欲望的奴隸。身外之物而不是意志掌控了生命,曾是萬物之靈的人,陷入了不擇手段的、傷人傷己的暴戾狀態。

3、冬:泥沼中的掙扎,誰能拉他們一把?

影片中的「fall",不止是冬天的意思,還有沉淪的意思。

哈裡和朋友販毒被抓,兩人鋃鐺入獄。但比入獄更可怕的是,長期的注射使得哈裡一隻手臂壞死,散發著惡臭——他被醫生按住,強制切除了整隻手。

毒癮復發難以克制的女友瑪麗安,最終淪落到出賣肉體為生的地步。她臉龐消瘦,眼神麻木,再也不負以往活潑靚麗的樣子。

母親薩拉一直沒有等到電視臺的回信,於是她鬧到了電視臺總部。虛幻的燈光、有著嘲笑表情的群眾、繞著她瘋狂搖頭晃腦的人……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極度恐慌。

販毒吸毒是重罪,何來「幸福生活」之說;出賣肉體的同時,靈魂的墮落也不久了;被虛榮遮住眼的生活,本就是一場幻想。

薩拉真正鬧到電視臺時,吸毒產生幻覺

在這個階段,每個人都陷入了泥潭之中。他們試著掙扎出來,卻發現越陷越深。母子、情侶間的愛無法掙脫「癮」的束縛,而他們自己無力改變也無法改變。

雙鏡頭視角暗含了意在言外的批判,而蒙太奇混剪手法,使影片節奏更加鮮明

本片最大的記憶點就在於導演的匠心,他獨具特色地運用了多種剪輯技巧和拍攝手法,最大限度地呈現了深陷毒癮之中的人的迷幻,給人以震撼的視覺體驗。

1、雙視角鏡頭的大量運用,展現超主體的全視角空間,強化批判力度

導演打破了常規的單鏡頭拍攝的方式,在兩種情況下採用雙鏡頭:一是產生戲劇衝突時,採用雙鏡頭簡化敘事,同時展現兩個主角的性格特質與矛盾衝突。

如在故事的開始,就以「一框兩景」的雙視角,展現母子因電視引起的衝突。

對母親薩拉來說,電視象徵著仍然風華正茂的自己,象徵自己著被萬人讚譽的美麗。本著這樣的心理,她誓死護衛著自己的電視機;

對兒子哈裡來說,生活困頓,電視機則意味著自己的生活費。

一是描繪溫情時光時,採用雙鏡頭呈現出雙倍的溫暖,使影片基調暫時柔化。

如哈瑞和自己的女友相處時,鏡頭中多的幾分柔光:這對年輕的小情侶相對而躺,微笑著,溫柔地愛撫著對方,描述著未來的美好願景——這是全片為數不多的溫情片段。但這對小情侶,同樣地深陷毒癮。此時有多美好,在日後兩人陷入泥潭時,回憶起來就有多絕望。

這種超主體的全視角,使觀眾處於一個「上帝」的位置,從而更能清醒地認知到事件背後的批判性:譬如母親對「電視」的護衛程度之高,反映了消費主義對個體的洗腦;而情侶之間的溫情,在異化的現實面前真實地沒有立足之地。

2、「平行蒙太奇」的手法穿插將獨立的故事用「欲望」的主題串聯起來,形成了鮮明的故事節奏

導演將欲望的悲劇這個主題貫穿影片始終: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的兒子哈裡,最終也因為欲望而陷入販毒之中,最終拖著一隻壞死的手臂,鋃鐺入獄;擁有美好明星夢的母親,為了減肥一度節食,最終在欲望的驅使下服毒瘦身;女友曾夢想和男友擁有美好的未來,最終因毒癮復發而出賣了自己的肉體。

在本片中,「蒙太奇」與「快鏡頭」結合的場景可以說是隨處可見,

撕開包裝、細胞擴大、點打火機、融化的白色晶體、推開針筒、瞳孔放大、搖頭晃腦……每個鏡頭不到半秒。雖不明言在做什麼,但導演的隱喻,觀眾一眼便知。雞蛋破碎、麵包缺口、咖啡杯瞬空,在食物的鏡頭之間穿插著母親的表情,很明顯,這是一個主角用餐的暗示。手掌中的藥丸、不同的嘴唇同樣的吃藥姿勢、扭曲的鏡內人像,極其快速的剪輯和呈現給人以心理壓力。這種蒙太奇的混剪手法,生生地把一個完整的鏡頭劈碎成了細小的片段,觀眾能更直觀地感受到整個事件發生的過程。

而以母親進食為例,鏡頭倏爾轉到食物之上,倏爾轉到人物之上,隱含著一種欲望對主體的召喚。而正是各種各樣的欲望,拉扯著人物墜入深淵。

結語

電影的主題無關乎毒和癮。毒是欲望,癮是貪婪,是一個人生來便會擁有的東西,被靈魂私藏著。若是它們生生不息,那還不是因為現實這東西總叫人失望。——獨立影評人 北島淳子

影片中的主角們,產生「癮」的原因之一,便是空虛。他們對生活有著美好的幻想,但無法實現,於是藉助於毒品,來產生虛幻的快感。殊不知這一步的踏錯,就導致了夢碎心亡,安魂曲響起的悲慘命運。

這部影片是一記沉悶的警鐘,觀眾震撼於那直擊人心的痛苦之時,也產生了深深的畏懼:不是心懷美好就能走上一條光明大道的。如果美好變成了野心和欲望,遮住了視野,是極其危險的。

電影讓有過相似經歷的人驚覺,也提醒另一些人,時刻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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