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部《中小學生閱讀指導目錄(2020年版)》日前正式發布,《指導目錄》遴選了300種古今中外優秀讀物加以推薦,其中大部分是名著經典。那麼,對於年輕讀者來說,應該讀什麼,如何讀,又為什麼要讀名著呢?
世界文學資深專家、南京大學教授餘斌在新近出版的外國文學通識讀本《譯林世界名著講義》中回答了上述問題。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他進一步談到:「應試式的讀書是被迫讀書,理想的讀書狀態是自發的。現在的情勢下,要完全進到自發狀態,不大現實,我只希望能讓學生的閱讀中多一些自發的成份。首先就是要讀起來,不是以所謂『知識點』代替閱讀本身。」
南京大學教授餘斌
讀什麼?從容易「得趣」者入手
在《譯林世界名著講義》中,餘斌通過21講帶領讀者精讀世界文學史中最具「宗師」地位的作家及其最具「原型」意義的作品,以幽默活潑的文字深入淺出地解讀《堂吉訶德》《包法利夫人》《了不起的蓋茨比》《麥田裡的守望者》等,探究作家其人逸聞,解碼作品風格精髓,每一講都像是一堂妙趣橫生的文學課。其中,就有不少篇目入選了《中小學生閱讀指導目錄(2020年版)》。
「我那一輩人幾乎沒有正常的青少年階段的閱讀經驗,因為根本沒書可讀,讀書完全是野蠻生長狀態,鑽頭覓縫逮著什麼讀什麼,書目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上大學以後讀的,很難懸想少小時閱讀,會是什麼效果。」不過,在與學生的長期交流中,餘斌發現,想要養成閱讀習慣,開始時能否「得趣」很重要,因此可讀性就成為選書的一個重要考量。「籠統地說,這些經典可讀性是較強的:《湯姆索亞歷險記》《魯濱遜漂流記》《寶島》《大衛科波菲爾》《雙城記》《傲慢與偏見》《紅與黑》《九三年》《當代英雄》……大體上從十八十九世紀的小說入手比較好。」
面對當下「碎片化」的閱讀趨勢,餘斌坦言,閱讀質量的下降不僅在學生中如此,即使是教師也一樣。「如何改變,一言難盡。大環境之下,可以努力的,還是在提高學生的興趣這一塊。」在他看來,書目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教師如何引導學生去讀。「這上面我以為中學語文老師扮演的角色更關鍵。我從課上了解到,許多學生對文學經典的興趣,都是起於某位老師對某一本書的介紹。對很多學生而言,讀經典是索然無味、不得不完成的作業,還是一個津津有味的過程,往往取決於老師的講解帶給他們的印象。」
如何讀?經典不是用來供著的
「硬塞到面前的書總是令人排拒,於是尷尬的局面出現了,越是強調讀經典的重要,聞者反而躲得越遠。」在餘斌看來,名目繁多的書目,有時倒成了某種反向的提示。再加上不少老師為提高學習效率,給每部作品歸納出諸多「知識點」,更使得名著的閱讀變得毫無樂趣可言。「如此這般,名著已然死在『知識點』下。」
如何打破這種尷尬?唯有一途,「就是擱置對經典的刻板印象,直接進入。真正打開書,你會發現,許多文學經典,只是望之儼然,何況這裡的『儼然』,往往還是我們的偏見造成的。」他指出,相當多的文學經典,在自己的時代,其流行之廣,可比今日的暢銷書。「荷馬史詩、古希臘悲劇的欣賞在彼時的雅典,幾乎是全民性的;狄更斯、馬克•吐溫都是相當流行的小說家,《傲慢與偏見》則至今依然流行。無數中國讀者的經驗也可以證明,西方文學經典成了與自己的人生水乳交融的一部分。50後、60後、70後,將《紅與黑》《安娜•卡列尼娜》《簡•愛》等書讀得津津有味、滾瓜爛熟的,大有人在,今日的年輕讀者從中獲得閱讀快感的,亦復不少。」
經典可以是有趣的,並不意味著閱讀的過程從頭到尾都那麼輕鬆。「經典自有其嚴肅的一面,不僅因為它直面社會、歷史、人生種種,拒絕提供心靈雞湯式的撫慰,還因為經典面對讀者時有它的矜持與尊嚴。」在餘斌看來,經典的閱讀路徑是你向它走去,而非相反。「所以四仰八叉躺那兒接受按摩式的被動閱讀是不行的,你必須調動自己進入狀態,進入情境,在自己與書中世界之間建立起相關性。」
有時候,因為文化背景的差異,外國名著對讀者來說又多了一層困擾。但餘斌認為,一旦有了「同理心」,這也不會成為障礙。「『同理心』的基礎是共通人性,所謂『人同此心,情同此理』,往根子裡說,從古到今,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面對的是同樣的問題,不同的國度、文化只是像舞臺上變換的布景。讀經典,布景變換可以帶來新奇感,發現書中人物和我們相通,則帶來更強烈的『感同身受』的體驗。」
為何讀?經典的價值在其無用
從1990年留校任教開始,餘斌一直在教外國文學,多年開授《外國文學史》及《西方文學名著精讀》課程,備受學生青睞。
幾乎每次上第一節課,他都會跟學生說,課,你們可以逃,考試能過關就無妨,但希望能好好讀幾本名著。「說這話沒有一點矯情的成分在裡面——讀書比規規矩矩聽課會有更多的收穫,這的確是我的個人經驗。」在餘斌看來,「文學經典之所以為經典,恰在於它們經過了時間的檢驗,超越了時、空的界限,可以讓不同國度、不同時代的讀者常讀常新」。
雖然從沒有學生當面問過他,讀經典、名著有什麼用?但他深知,這樣的疑問確實存在。他乾脆在書中把「醜話說在前頭」,「經典就是無用的,它的價值,正在其無用」。所謂「無用」,指的就是放棄拿實用的尺度去丈量它。「閱讀的本義,正在閱讀本身,其他種種,都是從閱讀過程中獲得的愉悅與滿足之上疊加而來。而要讓讀經典變得愉悅,前提便是放棄有用無用的考量。倘若間接帶來了好處,那是不意中得之,賺了;假如就是讀了而已,那也要相信閱讀的愉悅,有它的自足性。」餘斌認為,只有丟掉實用主義的雜念,才能開啟真正的經典、名著之旅。
要想從閱讀經典中得到樂趣,還得放鬆。在《譯林世界名著講義》的封面,美編選了一幅躺著讀書的圖,這與餘斌寫書的初衷不謀而合。「我在後記裡打比方說,讀經典不必正襟危坐,可以有各種姿式,比如說,躺著讀。經典不是的來供著的,對經典,我們也要有一份平常心。」
在閱讀經典的路上,餘斌自認他寫的這本《講義》扮演的是導遊的角色,但「如果光看講義不讀原著,那就好比只看了攻略,根本沒到風景名勝去,那是再荒唐不過的」。他深知,再好的導讀也代替不了閱讀名著本身,「我只希望我的講解不構成『遮蔽』或少些『遮蔽』。而揮開『煙幕』的最佳途徑,仍然是,你自己去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