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真是精靈一樣的存在

2020-12-05 深圳晚報

黃永玉作品《聖三一橋即景》。

「在聖女貞德廣場的一座房子的三樓是我租住的寓所，早晨曾有金絲雀飛來吃早點。」——黃永玉巴黎寫生

楊端端

畫家們到世界各地寫生是常事，不過畫著畫著把自己也拉進去倒是少見。黃永玉就有這個本事，他站在翡冷翠的聖三一橋上，想起了但丁在橋頭偶遇貝特麗絲的故事，順手來了個藝術挪用。於是亨利·豪裡達的經典畫作《但丁與貝特麗絲邂逅》演變為這幅糟老頭呆立橋頭打量肥美女的傑作。誰都看得出來，這光膀子大褲衩叼菸斗的糟老頭就是黃永玉自己。

畫家們總是對寫生懷有神聖的態度，認定寫生若非實景簡直無法向觀眾交代。而一般人到了歷史古蹟，得板起臉來作認真考據與追思狀，唯黃永玉不糾結這些，就像他說的，不用去計較但丁究竟站在哪個位置看到了貝特麗絲，也不用去考據歷史上是不是真有貝特麗絲這個人。他秉承他最欣賞的義大利人無處不在的幽默感和樂觀精神講故事，歪打正著、亦莊亦諧，遊戲其間，看起來東拉十八扯，卻又收放自如。

《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一書中寫聖三一橋短短的幾百字裡，就出現了屈原、曹子建、薄伽丘、《山海經》和《李娃傳》、「1943年我在新贛南的信豐縣民眾教育館做事」、黃公望等諸多信息，就像是在茶館裡擺龍門陣，一個段子接一個段子往外抖，知識、趣味與品位，應有盡有。

類似的十八扯寫法在黃永玉的長篇小說《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中更讓人嘆為觀止，裡面爭奇鬥異的人物群像，或貴或賤，或老或少，或洋或土，或漢或苗，大多處於一種天真與剽悍、質樸與高雅、英雄氣與無釐頭的奇異混合，很難納入一般人的識別圖譜。作為一個畫家，黃永玉的文字造型力非同尋常，足以讓眾多作家汗顏，而對習慣於傳統「文藝腔」的讀者又構成了智商和經驗的巨大挑戰。

很多旅行書走到一個地方就匍匐在璀璨的文化下面俯首稱臣，讀起來都有一股很濃重的「旅遊氣」。而在黃永玉這裡，他和當地的璀璨文化是平等的，甚至是哥們，可以坐下來一起喝咖啡聊天，還可以去對方家裡吃頓便飯。翡冷翠的老橋和湘西廊橋穿插回憶，義大利式幽默與侯寶林式段子放一起講，這就是黃永玉的境界。

黃永玉之所以有這樣的視角，並不只是個創作技巧的問題，而是與其湘西人基因中的開放和洋派元素不無關係，對此韓少功分析得很精彩：古代「黔中郡」的府治就設在湘西沅陵，叫「夜郎國」。夜郎為什麼會自大？因為夜郎國也曾是一個外貿大國，借酋水和沅水的航利之便，相當於有了當時的「高速公路」，外通緬甸、印度、波斯、西亞等地，內接巴蜀和中原，出現過經濟繁榮和文化之盛，這就是為何湘西那些偏居一角的山民，從不缺乏追番逐洋的開放風格……

黃永玉喜歡打趣，不願意太正經，說起來，他就是一個大師級的段子手。常常感嘆，這個90歲還自駕法拉利，告訴林青霞要活得野一點的老頭真是精靈一樣的存在。

黃永玉（1924— ）生於湖南常德，祖籍鳳凰，系當代著名藝術家、作家。《聖三一橋即景》是黃永玉1980年代在義大利佛羅倫斯的畫作，套用了亨利·豪裡達的經典畫作《但丁與貝特麗絲邂逅》，作品收錄於他撰寫的《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一書中。（圖片版權歸藝術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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