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大師饒宗頤 一代通儒的三面人生
享年101歲,90多歲時仍在發表學術文章,著作等身;生前與季羨林齊名,學界稱「南饒北季」
資料圖:國學泰鬥饒宗頤在廣州參觀「紫石風華(硯)、修心養德(琴)、怡心雅茗(壺)」展覽。
中新社發 陳驥旻 攝
姓名:饒宗頤
終年:101歲
籍貫:廣東省潮州市潮安縣
生前職業:教授、著名漢學家
主要著作:《饒宗頤二十世紀學術文集》
100餘種著作,1000餘篇論文;集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文學家、經學家和書畫家於一身。茹古涵今之學,上及夏商,下至明清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書畫金石,無一不精;貫通中西之學,甲骨敦煌、梵文巴利、希臘楔形、楚漢簡帛,無一不曉。
他就是國學大師饒宗頤。
饒宗頤先生1917年生於廣東潮安富貴之家,父親饒鍔是聞名嶺南的學者。1949年10月移居香港,此後饒宗頤在美、法、新加坡、日本等地週遊講學,均有不淺影響。
2月6日凌晨,先生在睡夢中逝世,享年101歲。
驚人天賦的大師
17歲加入學者雲集的禹貢學會
「茫茫禹跡,畫為九州」,這是饒宗頤給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教授唐曉峰主編《九州》的題詞。饒先生是《九州》第三輯《先秦歷史地理專號》榮譽主編。請他做榮譽主編,這件事還得追溯到1934年。
唐曉峰跟記者講起這件事的來龍去脈。1934年,年僅17歲的饒宗頤參與了顧頡剛先生創辦的禹貢學會,學會匯集了當時國內最重要的學者。饒宗頤和當時的學術領袖顧頡剛常有學術交流。顧頡剛編《古史辨》,編了七卷後,想將第八卷專門設為歷史地理《古地辨》,就請年輕的饒宗頤來編。「一個大學者請那麼年輕的饒宗頤來編書,這是非常重要的。後因時局動蕩此事未竟。」唐曉峰對記者說。
「我在香港見到饒宗頤先生,他跟我說《古地辨》當年是讓他來做的。我們才知道這回事兒。他說他當時把第八卷的目錄、選擇的文章已經登在《責善》雜誌了。後來我們在《責善》上找到了饒先生發的目錄,確有其事。這一點很多人不知道,但在學術史上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唐曉峰說。
中山大學古文字研究所所長、教授、中大饒宗頤研究院執行院長陳偉武,用「驚人」形容饒宗頤的天賦:「饒先生有特殊家庭背景,特殊經歷與驚人天賦,他用學術滋養藝術,又用藝術反哺學問,互相促進發展。他的個人成就是不可複製的。」
廣東省文聯專職副主席洪楚平跟饒先生認識了十多年,「睿智的老人」洪楚平這樣形容饒宗頤。「這些年一直幫饒先生在廣東辦畫展,十多年來,與饒先生交往如沐春風。他非常親切,跟任何人交往完全沒有架子,對年輕人諄諄善誘,陪著他看展覽,很多東西我們不懂得,問老人家,老人家就笑一笑,用很淺顯的東西來介紹。」洪楚平說。
寬廣胸懷的嚴謹學者
「學問沒有大小,只有正確與否」
「泰山北鬥式的人物」「筆耕不輟的世紀老人」,饒宗頤先生《書法六問》等多部書畫類著作的責編、人民美術出版社選題項目部主任張嘯東博士,談起饒先生絲毫不吝讚美之詞。
「我博士畢業後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做圖書編輯,跟饒先生有了工作的交集。匯集饒先生一生對書法所做研究的菁華的《書法六問》一書的國內簡體版,是由我來做的責編。」張嘯東對記者講起兩人的淵源。
《書法六問》中,有這樣一段話:書法生於線條。文字的誕生,出自筆畫交錯的形式。許慎《說文解字》云:「文,逪(錯)畫也。」一開始,饒先生寫的是「逪」,但《說文解字》裡用的是「錯」字,只有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才是寫作「逪」字,所以張嘯東就建議用了一個括號注出許慎一書的原文。當時負責聯繫的中間人對他說,你一個小年輕敢改國學大師饒先生的文字。沒成想,後來饒先生居然特地讓中間人帶話給他:「學問沒有大小,只有正確與否,嘯東所改是對的,一定代我謝他。」
「這種為了一個字,商量很多次的來往有好幾次,這也表現了一位大師寬廣的學術胸懷。」張嘯東說,「他老人家講,學問勿分老幼,誰講的對,就按誰的來。」
筆耕不輟的世紀老人
九十多歲仍在發表學術文章
與饒先生交往,很多人印象深刻的是饒先生身體特別好。「他不健壯,但整個身體經絡氣息都特別通暢。你和他握手時,可以感覺到他的筋骨特別柔順。90多歲還能雙盤打坐,兩個腳能翻到膝蓋上面,『譁』就能坐起來。顯然這是一種修養達到的身體狀況。」唐曉峰迴憶。
「饒先生身體素質不錯,能沉下心來做學問,壽限很長,我老爸是98歲,差兩歲沒到一百。做學問比較平靜,壽限比較高。」季羨林之子季承說,饒先生終身致力於學問,很不簡單,我父親很佩服他。
「1998年-2008年十年間,我每年去香港都會拜訪他,去他家裡吃飯。每次去,他都會問內地學術發展、有沒有新的考古學發現。我一邊給他講,他就一邊記,隨時插話,聯繫其他的知識。」唐曉峰迴憶。
張嘯東對記者說,饒公到晚年還在看書,九十多歲還在發表學術文章,這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一個人能活到老學到老,研究、創作到老,這是看似平凡,其實偉大而不可及的,饒先生做到了。
■ 軼事
與季羨林「神交」:千裡傳簡書「博一笑」
饒宗頤先生的生活軌跡基本都在香港,但在內地,饒先生亦不缺讚美,學界有個說法,「南饒北季」,稱的便是饒宗頤和季羨林。季先生曾表示:「近年來,國內出現各式各樣的大師,而我季羨林心目中的大師就是饒宗頤。」饒宗頤對季羨林的敬慕也很直接:「季先生是中國唯一的。」
1984年9月10日,時為農曆中秋,季先生誦著蘇東坡「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之句,神馳南天,為饒先生的《饒宗頤史學論著選》洋洋灑灑寫下序言,「饒先生治學方面之廣,應用材料之博,提出問題之新穎,論證方法之細緻,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給我們以啟發。我決不敢說,我的介紹全面而且準確,我只不過是盡上了我的綿薄,提出了一些看法,供讀者參考而已。」季先生如此寫道。
如季羨林兒子季承對記者說的,兩位先生「神交」多,一南一北,互相尊敬,君子之交。季先生去香港看饒先生,饒先生來北京拜訪過季先生,兩人多年以書信來往。
2008年,來京的饒先生專程看望了住院的季羨林,自己帶來字一幅,題字「松高唯嶽」;「荷花圖」一幅,題「大士生兜率,空池滿百蓮」一詩。還贈給季老自己的學術集,並謙虛地說:「這些只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您有時間就翻一翻。」
「兩人學術上共通,見面少,書信來往多。」季承告訴記者。2000年季羨林大壽時,饒宗頤寫信給他,稱:恨身處南裔,不能摳衣趨賀。謹電傳寸簡,聊申南山之頌。並請李均明代呈,以博千裡一笑。
記者此前拜訪季承,進入客廳,看到三面書架,其中一個書架擺放著一整排《饒宗頤二十世紀文集》,共20冊,書面有些泛黃。季承告訴記者,這是饒先生送給季先生的。
新京報記者 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