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友」這個稱謂未被發明的時候,人民群眾連「旅遊」和「旅行」的區別還不知道。越愛瞎晃悠的人還越不願說自己「愛旅遊」,大家都很低調地把長距離奔襲式壯遊稱為「走走」。
【圖片】和《上帝之城》黑老大的扮演者走在裡約著名的貧民窟
我有一老哥們兒,我年少時第一趟夠得上野驢標準的遠行就是跟他結伴的,現如今人家新舊兩本護照上滿滿當當都是籤證,其中不乏伊朗阿富汗利比亞之類的「危險」去處。我有個學生,就在北京上班,但是把歐洲犄角旮旯的小國全都吃透了,給我寄的明信片基本都是來自列支敦斯登、聖馬利諾、安道爾這種小不點國家。我還有個小哥們兒,做IT做得好好的,突然辭職不幹了,給自己定下了一個「30萬人民幣走遍全球」的目標,說走就走,目前已經把舊大陸溜達完了,正在新大陸晃蕩,前幾天給我發來消息說在裡約跟人踢球來著。跟這些朋友相比,我只能算是頭地地道道的偽驢。
從骨子裡來說,我還是有點驢性的,不過那點驢性基本上都在30歲以前集中爆發了。那是在上個世紀90年代前半截,那時候網際網路還屬於科幻,BP機能用個漢顯的就已經很拽,「驢友」這個稱謂尚未被發明,人民群眾連「旅遊」和「旅行」的區別還沒來得及去琢磨,哪兒有功夫為我們這群愛到處亂躥的人弄個特殊稱謂啊,就是我們自己也沒覺得有什麼必要讓自己脫離群眾頂個特殊人群的帽子,越愛到遠地兒瞎晃悠的人還偏偏越不願說自己「愛旅遊」,就好像有個叫「呂尤」的醜女隨時都會在你說完「愛旅遊」之後撲過來纏著你似的。那時候愛出去玩的人,都很低調地把長距離奔襲式的壯遊稱為「走走」。
一開始,我都是利用大學生的超級福利——寒暑假——出去流竄的,新疆、西藏、雲南這類極其遙遠的地方我本科沒畢業就全都走過了。到念研究生以後,玩得有點收不住了,反正課也不多,沒在寒暑假也能翹課背個小破包買張站臺票混上火車就南下撒野去了。到我博士畢業的時候,國內已經沒幾個省我沒跑過。在漫長的學生時代,一直伴隨我輾轉各個宿舍的貼身法器既不是新東方的GRE紅寶書,也不是文藝青年們的裝蛋大部頭,而是一本翻爛了的分省地圖冊和每年update的最新全國列車時刻表。在如今已近不存在的鐵道部發動大規模的提速行動之前,北京站和北京西站始發的列車車次我全都門兒清。坦白地說,那時候與其說我是驢友,不如說我是個地理控。
工作以後,我就徹底從疑似驢友的地理控淪落成一枚偽驢了。坐慣了飛機,就再也無法忍受火車,住慣了舒服的酒店、民宿,也再沒勇氣睡大通鋪或者露營。婚後我跟妻子講起我大二的時候第一次去新疆的情形——在北京到烏魯木齊的69次特快上無座混了70多個小時,夜裡實在困得受不了了,就鑽到硬座底下去睡,醒來的時候渾身都沾著蘋果核、葡萄皮、菸灰、快餐面包裝袋,我妻子表示相信不能,因為自打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起,我就已經是個出遊貪圖安逸享樂的卸磨驢了。我也再沒臉把我的出行稱為豪氣十足的「走走」,用我在臺灣學到的一個詞,它只能算是「趴趴走」,舒舒服服地四處溜達。最近這10年我在巴西、美國、西班牙、臺灣等地的遊歷,都是這種借著工作之便到處瞜幾眼的「趴趴走」。「趴趴走」雖然比起當年驢性大發的壯遊來要可恥許多,但也還是有些許拿得出手的心得。因此,我就恬不知恥地把這裡的專欄定名為「偽驢趴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