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記錄被時代忽略的她們

2020-12-14 澎湃新聞

掌閱遠山 磨鐵書友會

文|王勰

採訪|都靚

編輯|澳暖

大家好,我是凹叔。

中國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會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延伸出幾條岔路,其中又寬又擠的那條,蜿蜿蜒蜒,通向了「閻連科」這個名字。

2014年,閻連科獲得了素有諾獎風向標之稱的卡夫卡文學獎,引起圈子裡的轟動。這一年他56歲,距他邁入寫作,已近四十年。在這四十年裡寫下了一個又一個荒誕神秘的鄉村世界,苦難、死亡、抗爭是常見的文學主題。6年後的今天,他帶著新書《她們》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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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 年,閻連科出生於河南嵩縣,一個貧困縣。逃離當下生活的窮苦是少年閻連科最熱切的盼望。1975年,在大姐的床頭發現了張抗抗的長篇小說《分界線》,裡面講到張抗抗如何通過寫作離開北大荒的故事,給了他啟發。1978年高考落榜後參軍入伍,他開始正式創作並發表文章。

「能提幹。」閻連科是這麼回答自己是如何踏上寫作之路的,毫不掩飾。「最開始寫作很純粹,就是想到城裡去。這個東西是最接近(目標)的事情,寫一個短篇小說名揚天下了,你就能到城裡了。」

改變命運幾乎是所有鄉村青年的母題,閻連科也不例外。在他所成長的那個年代的年輕人,對土地的情感是複雜的。既提供了生活的養分,又不斷榨取他們的青春活力。是寬厚的,是冰冷的,是肥沃和貧瘠之間的搖擺,這一刻的淳樸,從來都不曾阻止下一刻的狡黠。

所以他筆下的鄉村是另一幅圖景,荒誕主義,神實主義,超現實主義常被拿來形容他的文學觀。有賣血而感染愛滋的村民,也有想要為自己修建水晶棺的縣長,還有徒勞地帶領學生抗擊沙塵暴的有著雙重人格的知識分子。

「如果你告訴我一個不可能的故事,我就特別開心,但如果你說生活就是這樣,那我一點寫作的動力都沒有。」他在心裡渴望著一些詭譎荒誕的故事,那些現實的綺麗和平常對他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儘管閻連科筆下的世界多冰冷奇異,但他本人卻溫厚和善,有著強大的共情和從容。或許文學風格並非總是作家人格的直接投射,它時常是沿著某個理想的精神訴求出發,兀自借著環境、氣候、土壤,長出自己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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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他曾出過一本《我與父輩》的散文集,寫他的父親、叔伯、兄弟。編輯朋友建議他也寫寫身邊的女性,他卻遲疑了,拒絕了。「我不想把家族中的女性寫成父輩一樣的人。」那時他還沒有找到書寫她們的路徑和方法。

漢學家顧彬說中國現當代的男作家寫不出好的女性形象,是因為他們不了解女性。這個話同樣適用於閻連科。在他以往的小說中,女性更多以一種「賢妻良母」的形象,成為文學敘事的一種犧牲。他自己也知道的,所以遲遲無法動筆。

他要花些時間了解她們。這樣一等,就是十年。他在新書《她們》的序言中寫道:「寫她們哭,寫她們笑,寫她們的沉默和瘋狂,寫她們的隱忍和醒悟。寫她們在這一端哭哭笑笑時,另一端的哪兒會有苦笑、顫抖和舞蹈。」

他一口氣在書中寫了二十多個女性的故事,從他的母親、大娘、四嬸、四個姑姑,到大姐、嫂子、妻子和他曾經的相親對象,再到晚輩孫女,甚至還找到了在他生活外圍的一些女性。

隱忍著說「醜了一輩子的」母親,生育了八個孩子的大娘,因為家貧輟學而把上學機會留給弟弟的大姐,還有那個年代的女同性戀。即便在女性意識崛起的今天,她們仍然都屬於失語的人。

「今天你去二線三線的農村談女權,大家會覺得你是神經病。」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或許某些人群的處境獲得比較大的提升,但對更多數人來說,只是從一種形式轉化為另一種形式,本質並沒有多大的變化。」

在網際網路上談論著自由與權利的人熙熙攘攘,很少又很難會想到這些被卷進時代夾縫裡日漸積灰的人。各種主義式的花腔從來屬於城裡人,鄉下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生下來,一個接一個活下去。

他正試圖去理解不被聚光燈照射的她們的人生和人生背後連她們本人都難以言說的東西,並用文本補足這個時代的全貌。

《她們》

閻連科 著

磨鐵圖書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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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來再看,寫作,提幹,離開鄉村來到城市,成為教授,寫下了一個個荒誕離奇的鄉村故事,後來去寫他的父輩,寫女性,閻連科一直在逃離,又似乎從來沒有逃離過。

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第一件事是貼膏藥。因為長期伏案寫作,他得了腰椎病。貼完,他從抽屜裡掏出一條寬大的護腰帶,掀起衣服,像是穿戴作戰的盔甲,綁在腰上。起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眼藥水,滴了兩滴。緊接著他又緩慢地走到客廳,沏了壺茶,端著,踱步回書房。

這是他每天寫作前的自我喚醒工作。寫作的狀態往往只能持續2-3個小時,便被身體的疼痛強行中斷。

「寫作對我來說並不快樂。「對他來說,寫作已經變成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年輕時一個任性選擇後的漫長的廝守,是從一個人演化成一個村莊的過程。

那些想要留名青史的寫作欲望,他沒有。和同時代的作家一較高下的好勝心,他也沒有。他似乎只是寫了就接著往下寫,像極了那些他從小生活的土地上的人們,生下來就接著活下去。

這麼想來,他從母親一路寫到孫女,與其說他在書寫身邊的女性史,不如說他借著記錄的名義,回顧了這漫長的一生。由少及暮,他已從那時母親身邊的懵懂小孩,一眨眼的功夫,到了比當年母親更蒼老的年紀。回過頭發現,孫女正在身旁玩鬧,說著一些天真的玩笑話,此時的童言無忌和幾十年前的似乎並無二樣,一些永恆的東西在流年裡定居了下來。

這時,他才在書的末尾寫到:「車輪流水,曲伸皆可,宛若日出、白雲和虹都常年留掛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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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閻連科寫「她們」:痛切並溫柔的人生
    繼2009年出版長篇散文《我與父輩》之後,閻連科暌違10年後出了這本書的續篇——書寫家族女性的散文集《她們》。這一次,閻連科將文字投向時代更迭中女人的命運,書寫了25名女性痛切與溫柔並存的人生故事。比起荒誕誇張的小說,閻連科的散文樸素真誠,那些細膩的陳述和鋪敘,浮動於記憶深處的意象,在時間長河裡閃閃發光。
  • 閻連科:《她們》帶來改變
    《她們》償還家鄉、償還女性熟悉閻連科和他創作的人都知道,老家嵩縣對他的影響意味著什麼。一直以來,閻連科都認為自己是在向這片土地索取,而從未回報過這片土地什麼,除了寫作——他筆下故事或人物的影子,都發生、出現在家鄉的土地上,記錄、寫出來這些,就是對故鄉一種特殊的「償還」。
  • 走進《她們》看閻連科筆下女性的變遷
    這是閻連科在散文《她們》的開頭所寫的文字,如這段文字一樣,閻連科的《她們》也是一部醞釀十年之久的好書。這是一部私人的書,又是一部開放的書,它的私人表現在書中所有的女性都是作者在生活中所遇見的。說它是開放的書,是因為他筆下女性的故事反應了一個時代女性的變遷。在讀閻連科的《她們》之前,我沒有讀過他的任何作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麼優秀。
  • 《她們》:閻連科書寫家族女性的故事
    2020年5月,繼《我與父輩》出版十年之後,閻連科新作《她們》由磨鐵圖書策劃出版。《她們》是閻連科書寫家族女性的非虛構作品,書中,作者回憶了母親、姑姑們等母輩的生活故事,也書寫了同輩的妻子、姐姐、嫂子們的生活,一直寫到與孫女輩的相處,寫到了女性人生的不易和女人個性中的光輝。
  • 光影獨白 | 花木蘭「充軍」:閻連科的《她們》
    《她們》算是閻連科最淋漓盡致和直白地抒發了這種感受的作品,不全是愛,也不全是憶苦思甜。和漢德克的《夢外之悲》——當代最著名的寫母親的長篇散文——相比,閻連科的呢喃絮叨反而讓人感到溫暖,顯出他對這一「題材」的珍惜,因為這不是一個寫作題材,而是生命本身最脆弱又最堅韌的部分——以這些作家身邊平凡的女性為載體,呈現的卻不只是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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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從閻連科的《她們》,讀懂女性的命運變遷
    今年,已62歲的閻連科推出了自己全新的作品——《她們》。和他之前那些寫鄉村的荒誕、誇張的「神實主義」作品不同,《她們》是一本非虛構的散文集,書寫的是家族中的女性。十年前,閻連科曾出版過一本名為《我與父輩》的散文集,寫的是家族中的男性,包括他的父親、叔伯和兄弟。
  • 所謂「她們」,全是我們——評閻連科新作《她們》
    就像閻連科在自序裡說到的那樣:她們在這一端地寒冷時,另一端地也會有人身上發著抖;她們在這一端地死亡時,另一端地一定會有默默無言的哭泣聲。因為,「世界的兩端是緊緊聯繫著的」。在這本《她們》裡,閻連科花了七章、近三百頁的篇幅,講述了二十五個女性的故事。
  • 閻連科談《她們》:首先把她們當人,然後再當女人
    早年,海外讀者最關注的中國作家有三,莫言閻連科和殘雪。最近凹叔就拿到一本閻連科老師的新書《她們》,封面上寫著「永恆之女性引導我們向上」。這本書不僅是難得的女性題材散文,也是當代文學大師閻連科暌違十年的重磅新作!
  • 講到「她們」的故事,閻連科哽咽了
    閻連科的名字就是小姑父起的,說「社會主義蘇聯有很多人都叫連科哪」。但小姑父的家遠得就像中國到非洲。按閻連科父親的話講,遠得像天邊一樣,腳脖子都走斷了。而母親的話則更有哲理:都是命,老天安排男人的命,就像安排他親生兒子的命;安排女人的命,就像安排後娘女兒的命。嫁得那麼遠,來回一趟不容易。
  • 「首先把她們當人,然後再當女人」:閻連科談《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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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們》:閻連科心中的鄉土情結和女性群像
    早年,海外讀者最關注的中國作家有三,莫言、閻連科和殘雪。和殘雪一樣,閻連科也有點「牆內花開牆外香」的意思。因為近幾年,反而很少有人提到閻連科。在《她們》中,閻連科繼續沿用散文的敘事手法,將那片土地上的女人形象展現出來。對閻連科來說,「她們」不僅是女人,也是在時代間隙裡,說笑、哭泣、婚嫁、生子和終老的「人」。而《她們》正反映了在大時代下,鄉土群體中的女性命運。
  • 南國書香節|閻連科:用十年的等待書寫「她們」的一生
    文、圖、視頻/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孫磊 實習生 楊喜茵 通訊員 南豆8月22日下午,作家閻連科、孫頻做客廣州四閱書店東湖店,就閻連科新作《她們》進行對談。《她們》是書寫家鄉女性的長篇散文,在閻連科看來,當下中國都市女性的變化比較大,但是廣大鄉村女性依舊處於被遮蔽的狀態,其命運及選擇變化不大。
  • 中國台州網丨閻連科寫作的鄉村原點——評《她們》
    河南嵩縣田湖瑤溝,這個小小的村莊,包含著閻連科對現代中國鄉村世界的觀察和想像,生活在那塊土地上的人們的故事,就是最初供給他的養分。而在「父輩」的男性中心視角之外,還有她們。她們在這裡出生、長大、出嫁、生子、持家,最後終老,然後她們的女兒重走這樣的人生路。隔著光陰和天涯,閻連科感到,「原來世界的兩端是緊緊聯繫的。」於是,他寫了《她們》。《她們》也是家族敘事散文集。
  • 閻連科談新作《她們》:無意女性主義,只想理解為人的她們
    早在10年之前就萌發了書寫《她們》的念頭,可閻連科卻遲遲無法動筆,因為隔著性別的差異,「她們」讓閻連科覺得熟悉而又陌生。直到有一天,閻連科突然明白,那些他所熟悉的「她們」,他的母親、姑姑、姐妹、家鄉的其他女人們,與這個世界上、這個國度裡所有的母親、姑姑、姐妹並無本質不同,她們都是一樣裹挾在這個時代裡,開始了自己的人生和營生。
  • 薦讀 | 閻連科《她們》:一份沒有處方的女性問題診斷書
    ——漢·劉向閻連科的新作《她們》2020年2月首刊於《收穫》,同年5月由河南文藝出版社正式出版。作為一名男性,作者自認為探討女性之疑問有點像是盜賊參與討論一個社區的安全法,故無意於將本書寫成一部女性學著作,而只是一系列關於「她們」的散文。
  • 閻連科《她們》:偉大的女性,是黑夜中的一盞燈
    ——閻連科在讀《她們》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作家閻連科的存在,讀了《她們》之後,我一口氣買了他的好幾本書,優秀作家的文字總是有著迷人的吸引力,哪怕只是寫上一段家長裡短,都能沁人心脾。《她們》這本書是《我與父輩》的延續之作,書中並沒有驚世駭俗的故事,也沒有作者之前的「荒誕現實主義」的構思,有的不過是對自己成長中一些女性的回憶和記錄。可就在這些看似瑣粹和平凡的回憶中,我看到了這些普通女性身上耀眼的光輝。在曾經的艱苦歲月中,她們不畏困苦,她們忘我付出,她們在生活不斷的磨難中還能笑對生活,看似柔弱的她們遠遠比男子要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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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連科在讀《她們》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作家閻連科的存在,讀了《她們》之後,我一口氣買了他的好幾本書,優秀作家的文字總是有著迷人的吸引力,哪怕只是寫上一段家長裡短,都能沁人心脾。《她們》這本書是《我與父輩》的延續之作,書中並沒有驚世駭俗的故事,也沒有作者之前的「荒誕現實主義」的構思,有的不過是對自己成長中一些女性的回憶和記錄。
  • 閻連科推出散文集《她們》為女性立像:尊重女性,是最好的讚美
    小說寫得荒誕誇張的閻連科,散文卻寫得生動樸實,充滿了鄉村主義文學的特點。2009年,他發表的自傳體長篇散文《我與父輩》大獲好評,書中用樸素的語言講述了父輩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卑微生活。經過十年的打磨,他的又一本散文《她們》面世,這一次他提起筆,將文字投向世代更迭中女人的命運。
  • 《她們》之前的閻連科:我是直男,寫的女性是簡單化的
    著名豫籍作家閻連科在新書《她們》中,書寫了家族中幾乎所有的女性,試圖闡釋在這一百年的鄉村歷史進程中的女性命運。他坦言,女性的萬千命運,苦樂哭笑永遠值得被認真講述。她們依照自己的性情在大地生長與消逝,平凡之中自有其動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