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水煮娛 肥羅君 來自/ 新浪專欄
不需要看豆瓣評分，所有看過電影的人都知道，陳凱歌這一次，終於成了。
或者說，《無極》十二年之後，一個如此漫長的輪迴，陳凱歌又在魔幻大片中，找回了陳凱歌。
《無極》之後，中國電影一直有一個荒謬的傳言：《霸王別姬》是陳凱歌父親拍的，這件事，陳凱歌終於不必再解釋了。
因為《妖貓傳》之後，誰還能說陳凱歌是一生只拍一部好片的導演？
日本人氣奇幻小說家夢枕貘的《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化作了標準的陳凱歌筆法，楊貴妃被賜死馬嵬驛幾十年後，妖貓作祟，唐室不安，遣唐僧空海越驅妖，攜手白居易探千古之謎。
盛世大唐之美，楊貴妃生死之疑，華語電影魔幻之巔，都被裹在一個妖貓傳裡，和盤託出。如同一場幻術，有猶如一場玄夢，陳凱歌，成為了這場大夢的造夢者。
《妖貓傳》，一部電影根本拍不完，正史野史，詩人歌哭，盛世盛景、沙門空海，何況拍它的，肆意放任的陳凱歌，但竟然，拍出來了。
正史奇幻糅在一起，黃軒染谷的中日CP毫不尷尬，推理魔幻、懸疑奇情，層層遞進，看的人目瞪口呆。
《無極》十二年，中國電影並沒有拍攝出哪怕一部超越《無極》的魔幻大片，回頭看來，最大的問題，是觀眾沒看懂陳凱歌的《無極》。
這一次，觀眾看懂了。
陳凱歌，當然要感謝李安御用編劇王惠玲，但中國電影，這一次，要感謝的是——陳凱歌。
大唐盛世是一個中國人的千年美夢
陳凱歌把它拍出來了
如果說中國導演中有誰能拍出大唐盛世，唯有陳凱歌。
不僅因為他的才氣，更因為他的執念。
還有誰，能為拍一部電影，造出一座唐城？
長安城是什麼地方？當時的中世紀的西方，一座城市能有一萬居民就已經算大城了，但在當時的長安，有一百多萬的居民，胡人，就有十萬以上。
不僅大，更有氣象萬千。
民間有鬼市，晝夜喧呼，燈火不絕。
文化有雅量，「傾國妖姬雲鬢重，薄徒公子雪衫輕」。
這是隨便一個導演都能拍的？陳凱歌能拍。
2010年，陳凱歌在襄陽組建了一個美術團隊。又聯繫當地政府出資，花了四年時間，建了一座與古籍史料記載同樣規制的長安城。
陳凱歌有一段話很動人：「唐代文化包羅萬象，光是居住在長安城的詩人就一萬多，是很多文人的心之所向，所以我不想在我的電影裡使用綠幕，我花費6年種樹，等這些樹都長起來，鬱鬱蔥蔥，我要給大家一個真正的唐城。」
夢枕貘過來一看夢中的唐城，就哭了。
這是座怎樣的唐城，這是個怎樣的大唐？
這是詩人的大唐。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陳凱歌，幾乎逼死了攝像曹鬱，他要攝影師給他八重光。
燈光在地板上投射倒影，宮殿在燭光下現明暗變化，光影流離間，映照城池宮闕，萬國來朝。
白居易在《長恨歌》的名句，都能在《妖貓傳》中找到對應，「春寒賜浴華清池……玉樓宴罷醉和春」。說的，也是這個大唐。
大唐，是盛豔的大唐。
張藝謀的拍法，是千軍萬馬，陳凱歌的拍法，是雕梁畫棟。
且不論構圖的講究，運鏡之繁複，單看長安城種種細節，胡旋舞晝夜喧呼，長安城燈火不絕，煙花酒池放縱，行人如織風月。
那麼重、那麼豔的服裝道具，搭配起來竟然天衣無縫，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正是那個豔絕古今的大唐。
電影中一句臺詞，簡直就是電影美術和影像成就的總結：「多少次的午夜夢回，我幻想著我活在玄宗的時代。」
陳凱歌，是真的把一個盛唐，拍出來了。這件事，還有誰能做到？
楊貴妃生死之謎
原來竟藏在一部《長恨歌》裡
但陳凱歌的軟肋，從來不是影像，而是故事。
《無極》之敗，也敗在故事。陳凱歌要把輸掉的大師氣象贏回來，還是要贏一個故事。
《長恨歌》講的是李隆基和楊玉環的愛情故事。《妖貓傳》說的卻是楊貴妃的生死之謎。
既然是妖貓傳，當然有妖貓。
原作《沙門空海》一共有四卷四十章，陳凱歌選了其中與妖貓有關的片段來改編，因此電影名為《妖貓傳》。
片中的妖貓，是一隻突然出現在秦昊飾演的金吾衛家中，會說人話，會施妖法的妖貓。張雨綺演的春琴被貓妖附身之後。怪事頻出，就連皇帝的死，都似乎和妖貓有關。
此時，為了寫出傳世的《長恨歌》，白居易必須要查出事情真相：楊貴妃到底是怎麼死的？甚至楊貴妃，到底死了沒有？
來大唐求法的高僧空海，也為了伏妖，開始尋找真相。
各懷心事，同尋妖貓。
於是遍尋文字資料，比如李白的「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一邊訪問見過楊貴妃生前的故人，比如白頭宮女。
由此解開了那個盛世人人深愛、亂世被歸為禍首的絕代美人楊貴妃的生死謎。
重頭戲，當然是片尾的貴妃之死。
馬嵬驛兵變，眾人逼宮，「楊國忠謀叛，貴妃難逃干係，請皇上立即賜死貴妃！」
貴妃有禍國嗎？沒有，她只是亂世的背鍋俠。
只是陳凱歌的鏡頭下，她的絕美風姿成為盛唐的象徵，但也只屬於盛唐。
大唐隕落，她就被後世歸罪為禍國殃民的楊玉環。
妖貓，妖術，楊玉環的怨念，唐明皇的無情。就成了一部妖貓傳。
陳凱歌的故事，到底講好了沒有？
答案是：講好了一半。
好就好在，懸疑探案，盛世大唐，文人佳話，歷史謎團，全都被王惠玲的劇本匯成一爐，又被陳凱歌的華美鏡像，娓娓道來。
故事，趕，但起落有致。
敘事，迷，但能自圓其說。
一段東方式奇幻，竟能被《無極》中敘事成疑的陳凱歌講得有條有理百轉千回，只能說，十二年之後，陳凱歌在商業片敘事的手藝上，沒有唐突時光。
當年的第五代導演，終於，真正學會了講故事。
但壞掉的一半，在哪裡？
這終究不是一個好的懸疑故事，謎團千古，解謎，卻全靠一本日記。
妖貓的怨念，結的如此深，卻解的如此容易，危機的化解，如大雨落柴荷。
這樣的下半段，終究撐不起上半段懸念的劇力萬鈞。
但，也夠了。中國魔幻電影欠了這麼多年的債，總不能，讓陳凱歌一個人還清。
黃軒的痴狂張榕容的魅
劉昊然的少年張魯一的鼓，演出了一個盛唐暗夜
陳凱歌的好電影裡，角色是可以發光的。
所以衡量《妖貓傳》的另一個標尺，說來也簡單的很：這些角色，發出光沒有。
實話說，一笑傾城的楊貴妃張榕容、詭異莫測的唐玄宗張魯一、放蕩不羈的詩仙李白辛柏青、被妖貓所迷的張雨綺，真的是流光溢彩，個個，不跌份兒。
黃軒的角色，看似戲份重，一個不留神，可能演成牽引線所的過場角色。
他的角色，一是好在不尬，和日本演員的配合竟然如行雲流水，毫無《無極》海外演員帶來的出戲感。
二是演出了角色的痴。
披一層薄紗在雪地裡站個把小時，看得陳凱歌就一句話：軒兒演得好。
黃軒的表演，令人信服地告訴觀眾，白居易為何而作《長恨歌》。因為他是如此愛著一個從未見過的楊貴妃，他為楊貴妃不值，所以要用詩讓她重生。
陳凱歌說，白居易何嘗不是這世上最孤單的戀人。然也。
黃軒的表演有說服力，又得益於張榕容演出了楊玉環的風華絕代。一顰一笑，那便是「雲想衣裳花想容」。
而張雨綺，則是成功演出了角色的妖。
一開場，是妖嬈，魅惑感十足，後來，則是妖氣十足，在屋脊行走，邊踱步邊吟詩，「雲想衣裳花想容……」
張雨綺的嗓音，也被陳凱歌成功拍出了一種妖貓附身感，這便是導演的價值，他要能發現演員。
即使那些不甚起眼的角色，照樣交出十足的演技。
唐明皇和高力士一段關於李白傳世名句的討論，張魯一對田雨，你進我退，各自揣度，暗藏玄機，盛世大唐背後的晦暗不堪、人心剖測，盡數展現。
看張魯一打鼓的樣子，就知道，這個戲，是對的。
當然最受陳凱歌鏡頭滋養的，還是劉昊然飾演的白龍。
與丹龍是一對會施法的幻術師，合稱白鶴少年。這麼個虛構的角色，卻和李白、白居易一起，完成了對楊貴妃角色的執念。
果然，好的電影表演，不是一個人發光，而是一群人發亮。角色之間，餘光相照，相互映襯，互不搶戲，而是彼此成全對方的表演，這才是陳凱歌的手藝。
這才是《妖貓傳》，為什麼能成。
《霸王別姬》後24年，《無極》後12年
陳凱歌用《妖貓傳》找回了陳凱歌
在此之前，陳凱歌一直憋著一股氣，一股從《無極》開始，憋在心裡的氣。
六年籌備、五個月拍攝、一年後期。《妖貓傳》幾度沉浮，上映前一度風雲驟變，大家都在猜測：陳凱歌這一戰，能不能成？
真，畢其功於一役。
這十二年間，中國電影風雲變，第五代導演漸漸從票房之巔跌落神壇，成為了被吃瓜群眾群嘲的對象。
無論是《無極》的陳凱歌，還是《長城》的張藝謀。而他們兩人所有電影的總票房，都敵不過一部《戰狼2》。
陳凱歌曾說：「男人不興拿自己的創作報私仇，我主張男人就是打掉牙往肚裡咽。」《霸王別姬》之後的12年，《無極》敗北，《無極》之後12年，他拍出了《妖貓傳》。
12年，一個輪迴。
當年的徐楓找到正無片可拍的陳凱歌時，陳凱歌考慮的是市場他說「這是一部耗資巨大的影片，無論從做人的角度，還是從藝術的角度，我都不能對投資人不負責任。」
但實際上，他拍的是自己的心結，陳凱歌在那場風波中曾批鬥過自己的父親。
他自己寫道，「父親似乎躲了一下，終於沒躲開，腰越發彎了下去。我突然覺得我在此刻很愛這個陌生人，我是在試著推倒他時發現這個威嚴強大的父親原來是很弱的一個，似乎在這時他變成了真正的父親。」
而中國魔幻電影在《無極》之後十二年，並無建樹。倒是各種IP+流量的魔幻製作，一再粉墨登場，成為市場的主流，也敗壞了觀眾對魔幻類型的胃口。
那些真正觸動人心的電影本來就不是大數據工業化可以描繪的，就像24年前沒有大數據可以描繪出一部《霸王別姬》，同樣沒人能告訴今天的中國電影，什麼樣的魔幻片可以成功。
陳凱歌在找，中國電影也在找。
那個曾經成就陳凱歌的的電影市場一度讓他有點看不懂了。
他不可能去迎合流行的IP奇幻傳奇，也無法再回到《霸王別姬》的時代裡，他自己說，電影和時代，是魚與水的關係。
那怎麼辦，不拍電影了嗎？從2011年開始，陳凱歌開始種樹，他提前在城內種下了兩萬顆樹。
待到唐城建好，樹木剛好長成。
一草一木，時光有數。
《妖貓傳》裡，沒有時下流行的國產魔幻片中的荒腔走板迷幻光影，只有一個盛世大唐，一個千古謎團，和一個等待著證明自己的陳凱歌。
《妖貓傳》說的，其實是一個執念：妖貓到底是誰？它為什麼要這麼做？它要向誰討債？
這個執念，是楊貴妃的，也是陳凱歌自己的。
絢麗華美、盛世大唐，不瘋魔不成活，將歷史上極具爭議的楊貴妃之死真相娓娓道來，成就了中國魔幻片的華光溢彩，也成全了翻身的陳凱歌自己。
是啊，所有人都能看出，陳凱歌太沉溺於那場極樂之宴，甚至因此忘了推理，可是，誰又忍心責怪？
《無極》十二年之後，陳凱歌終於用一部《妖貓傳》證明了那個關於《霸王別姬》的謬傳。
因為能拍出《霸王別姬》和《妖貓傳》的中國電影導演，只有一個人，他就是陳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