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華世紀壇正在舉辦《印象莫奈:時光映跡藝術展》,展覽以多媒體形式的作品展出法國印象派大師克勞德·莫奈的400多幅畫作,分為11大展區,以不同主題向大家展示莫奈的藝術成就。本次展覽還融合聽覺、視覺、嗅覺、觸覺等感官體驗,給觀眾帶來前所未有的綜合藝術體驗。
作者:李炫芷
法國畫家克勞德·莫奈(1840—1926)是印象派的代表人物。印象派是西方繪畫史上劃時代的藝術流派之一,19世紀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在法國興起。興起之初並沒有為當時的主流畫派所接受,其組織也較為鬆散。但在莫奈及其作品的影響下,「印象派」在之後的百餘年間逐漸為學者、觀眾所接受,這種畫法也成為了極受歡迎的繪畫風格。
在「莫奈」和「印象派」兩個名詞之間,似乎被人們畫上了一個等號,但普通觀眾應該在這個等號之間看到這樣幾個事實:第一,印象派的創始人不是莫奈,而是馬奈。印象派代表人物還有雷諾瓦、畢沙羅、塞尚等人,之所以大家一想到印象派就想起莫奈,是因為莫奈對印象派的形成和壯大,比其他任何人貢獻都多;第二,印象派並非是一個有著明確立場與嚴謹組織的畫派,他們因作畫風格上的共通性走到了一起,他們在各自的畫域中,將自己的藝術觀發揮到極致。嚴格地說,當時很多被稱為印象派的畫家,究其一生也許僅有部分時間可稱之為印象派畫家。但是莫奈終其一生都在堅持印象主義的原則和目標;第三,印象派是最著名的畫室外光線畫派,但並非第一個在戶外創作的流派。以盧梭為代表的巴比松畫派在此之前已經開始走出畫室,接近大自然,逐漸使風景畫藝術擺脫華麗俗氣的外表,他們曾將畫架放在一棵樹下或一艘小船上進行創作。第四,梵谷是後印象派而不是印象派,他的藝術主張與印象派是幾乎相反的:印象派主張畫作上呈現的顏色是真實的顏色,而梵谷則主張畫作上呈現心中的顏色。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初具雛形的「印象派」並不受市場歡迎,作品想進入官方展覽是一件難事,印象派畫家想維持生計都要絞盡腦汁。1868年,28歲的莫奈因交不起600法郎的房錢,而被趕到大街上。絕望中他產生了自殺的念頭,寫信央求畫家好友巴齊耶:「我是匆忙中寫幾行字來請求你趕快幫助我。我一定是生不逢時。我剛被趕出旅館,而且一無所有。我已為卡米爾(莫奈的妻子)和我可憐的讓(莫奈的孩子)在鄉間找到一個地方住幾天。今晚我將去阿弗爾城,去看看,是否可以從愛好我的藝術的人那裡得到多少幫助。我的家人沒有意思再幫我一點忙。我甚至不知道明天我將在哪裡睡覺。你的很煩惱的朋友——克勞德·莫奈。再者,我昨天這樣煩亂以致於投水,幸而沒有受傷。」
巴齊耶想幫助這位窮困潦倒的畫家,便以2500法郎買下了莫奈的作品《花園中的女子》。但這遠遠不夠打發所有的債主。其他的畫賣不出去,一家三口的生計仍沒有著落。同樣困窘的畫家雷諾瓦將僅有的麵包送給了他們。最讓畫家莫奈發愁的是買不起畫布,只好刮掉顏料,反覆作畫。莫奈為了躲債而搬家,他把不能帶走的畫用刀割破,竟約有200幅之多!這些畫仍落入別人手中,並被按照30法郎一捆的價格賣掉,共計賣掉50捆——這僅僅是廢舊畫布的價格。
莫奈帶自己的作品參加1869年、1870年兩年法國官方美術沙龍評選,但所有作品都遭到否決,不能參加官方展覽,這對他來說可謂是雪上加霜,愁苦就像他的絡腮鬍子一樣叢生。挫折、失意和貧困如虎狼般窮追不捨著莫奈。
1874年,經評論家保爾·亞力克西提議,莫奈和畫家們自己在巴黎舉辦了第一屆「獨立派」畫展。4月15日,莫奈的油畫《日出·印象》展出。這幅畫面描繪的是勒·阿弗爾港口的清晨,太陽初升蒙蒙亮,但朦朧的光線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消失,莫奈要在清晨在光線還沒有變化前,完成作品,因此畫面不可能描繪得很仔細。
學院派的畫家們認為這幅作品很粗糙,過於隨便。這幅畫還受到《喧噪日報》(當時法國的主流媒體)記者勒魯瓦的嘲諷,他以這幅畫為題寫了一篇評論文章,批評莫奈的畫風,認為這次參加展覽的畫家是一群根本就不懂繪畫的門外漢,不懂正規藝術表達方式,《日出·印象》完全就是憑印象胡亂畫出來的。許多人附和著,認為參展畫家們的畫面粗糙到只能算是腦海中的一個印象,稱這些畫家統統都是「印象主義」——這些挖苦的話,反而成全了這批畫家,「印象派」由此得名。
在《日出·印象》這幅畫中,經過晨霧折射過的紅日,將天空暈染成各種細小的橘紅色塊,紅日的倒影在水中跳起了小碎步舞蹈。海水在晨曦的籠罩下,呈現出淡淡藍紫色。水的波浪由厚薄、長短不一的筆觸組成。小船在薄塗的色點組成的霧氣中顯得模糊不清。船上的人與物依稀能夠辨別,還能感到船似在搖曳緩進。遠處的工廠煙囪、大船上的吊車……這一切,是畫家從一個窗口看出去畫成的。莫奈以輕快而跳躍的筆觸,表現出水光相映,煙波渺渺的印象。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又是幻覺的,它隨著太陽光每時每刻的變化而變化,畫家運用神奇的畫筆將這瞬間的印象永駐在畫布上,使它成為永恆。
在莫奈的視線中,情景是自然而純真的,表達的是內心的真實感受。這一點類似於中國畫家以情入景的創作方法,也有蘇軾「山色空濛雨亦奇」的意境。在畫作中,莫奈以自我的經驗和情感為主要內容,超越了歐洲傳統的繪畫理念。在莫奈以前,大多數畫家追求的是學院派風格,要求表現物體的固有色(物體本來的顏色)為主,但是莫奈的筆下,完成了對物體環境色的探索,引領了印象主義繪畫的方向。《日出·印象》之所以能流芳百世,不僅是因為它反映出了光影之間虛實結合的真實感,更重要的是它還包含著莫奈本人渴望返璞歸真的藝術理想。
莫奈1840年出生於巴黎,成長於諾曼第。父親畢生做過的最大的生意,就是開了一家雜貨店,他希望小克勞德長大後能繼承家裡的店鋪,小克勞德心裡卻一直懷揣著藝術夢。父親雖然沒有阻止,但也無力進行支持。
15歲時,莫奈就成了在諾曼第小有名氣的畫匠,小小年紀的他用木炭畫漫畫。那時的他給自己作品的定價是每幅畫20法郎。在諾曼第,莫奈遇到了藝術家歐仁·布丹,布丹欣賞莫奈的勤勉和天賦,成了莫奈的良師益友,他教莫奈畫油畫,也讓莫奈的繪畫工具「鳥槍換炮」,從木炭條變成了油畫筆。
想學藝術,不能窩在諾曼第,莫奈要去巴黎,那裡是當時的世界藝術之都,那裡有羅浮宮,他能在那裡看到雕塑《維納斯》、油畫《蒙娜麗莎》;那裡更有大量希臘、羅馬、埃及及東方的古董,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名畫。莫奈在那裡看到許多畫家都在模仿展出的作品。於是,隨身攜帶著顏料和工具的他便坐在羅浮宮的一扇窗戶旁開始畫他所看到的東西。
或許有人認為,莫奈就此能夠步步平穩進入藝術殿堂,但每個成功的人背後都有太多不為人知的曲折磨礪和心酸。二十歲的莫奈開始了他的兵役生涯,甚至還被派到非洲阿爾及利亞長達兩年之久。在達到服役期限之前,體格較弱的莫奈深受傷寒的困擾,久久不能病癒,姑媽託關係將他從部隊解脫出來,讓他去完成大學的藝術課程。
這好不容易得來的藝術教育卻讓莫奈覺得在畫風上很不自由:當時的大學藝術課很傳統,依然以文藝復興時期達·文西創立的畫風為準繩,要求畫得精準而端莊。莫奈不喜歡畫人時必須要把皮膚打磨得如同天使一般聖潔;不喜歡畫靜物時一味強調固有色;不喜歡在畫風景時光線都如同是從天堂撒下來一般的細膩柔和——這都缺乏真實感。他要真實的顏色:夏天的光線是暖色的,冬天的光線是冷色的,不是一成不變的。
對大學藝術教育的反叛,反而讓莫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藝術方向。1862年,莫奈在巴黎加入了夏爾·格萊爾的畫室並結識了雷諾瓦。他們在戶外的自然光線下用濃厚的油彩作畫,畫面中的筆觸不再是細膩的(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作要求筆觸細膩到不可見,力求用畫筆定格時空),而是清晰可見的。那個時代已經有相機了,畫畫不必細膩得像照片,他們不在乎畫面中一條條清晰可見的筆觸,他們想要最漂亮多變的顏色。這一批觀念相類的藝術家共同創造了一種新的藝術手法。
莫奈一生最愛畫的女子,就是他摯愛的妻子卡米爾,他們的相遇緣於巨幅畫作《草地上的午餐》,1865那年,莫奈25歲,卡米爾18歲,那時候卡米爾是他的模特。位於這幅畫面中央的就是卡米爾。
因為畫風不為主流接受,給妻子和孩子賺生活費的任務成了莫奈的負擔,但也是他奮鬥的堅實理由。莫奈是幸運的,像前文說的那樣,他身處低谷的時候,還有卡米爾的愛情和朋友們的幫助。在眾人的悉心開導及真誠關愛下,莫奈振作起來,排除一切幹擾,堅持著他的印象派風格。
卡米爾是莫奈畫面中唯一的女主角。莫奈在愛情中專一而深情,女人的驕傲不在於有多少愛慕者,而在於是否有一個男人,終其一生只為她傾心,卡米爾便有著這樣的驕傲,她在莫奈落難時對他不離不棄,莫奈讓她佔據自己的整顆心靈。
在莫奈的畫作《撐陽傘的女子》中,妻子卡米爾站在畫面中央,兒子讓站在不遠處,同時望向莫奈。光線從他們背後斜射過來,妻子衣紋褶皺都被陽光照亮,背景色彩中的雲彩一樣受到光線的照射非常的明亮,莫奈只用了寥寥幾筆,卻在其中表現了光線的走向,給觀眾們呈現了陽光明媚的早晨。卡米爾的陽傘被風颳向高處,兒子讓戴著一頂草帽,兩人分別作為前景和遠景出現在畫中,營造出一種動態感,這對母子的身影是莫奈心裡最美的風景。她們在風中那麼安靜,歲月的魅力,嵌在莫奈的心中。
不幸,1879年,妻子病逝。深情的莫奈在自己的花園裡,種滿了他們都喜歡的蓮花。莫奈經常凌晨3點就起床,整日坐在池邊,觀察睡蓮在不同時刻的色彩變化,銘記轉瞬即逝的美感。從1897年到1926年,莫奈總共畫過242幅「睡蓮」主題的作品。一生中睡蓮主題的竟有數百幅,每一幅畫,都是莫奈的一片深情,他以此來懷念妻子。他曾說:「我只能愛你一生一世,可這座我種下的花園,他們的生命足夠穿越宇宙,伴你永生永世。」
這些畫作,描繪了這樣的情景:傍晚時分,在斜暉脈脈的水面上,日影半江錦色,分不清遠處的哪裡是水,那裡是蓮。遠觀這些睡蓮,造型自然,色調統一。湊近看睡蓮,會發現線條隨性,筆觸柔和曼妙,清晰可見,不再是學院派那樣塗抹得平和細膩,柔和過渡。水面中央那一抹大膽的亮色,看得讓人心悸,仿佛畫到了觀者的心中。如同水中望月,霧裡看花,不必執著於外在的形態。所有的睡蓮以空靈的姿態,在人們的心中閃現出朦朧的幻影,如夢似幻,深邃飄渺。在這種抽象的迷離中,河水、荷花都展現出非同尋常的生命力。所謂「隨心隨欲而不逾矩」,說的正是莫奈這種對客觀事物的最終認識,和精神上的夢幻感。
莫奈畫過許多以水為題材的畫,水面反射出靈動活潑的色彩。因為莫奈自幼生活在海邊,他對水非常熟悉。水能夠最生動、最燦爛和最忠實地反映出陽光色彩的變幻,水是大自然的鏡子,也是光和色彩的鏡子。在畫面中表現水的靈動並不容易,這需要敏銳的觀察力和高超的表現技巧。
1869年,莫奈和雷諾瓦一同來到塞納河畔的一個名叫「蛙塘」的浴場。來這裡的人們不都是朋友,有的是每周都會在此碰個面的人;有的是來這裡撞撞運氣,看看能不能碰見興趣相投的人,為平時枯燥的生活增加點樂趣的人。這些人一起在塞納河邊共度幾小時或者一兩天的休閒時光。這在當時的法國已經成了一種潮流,是當時最受人喜歡的社交方式。這裡沒有貧富限制,既有普通人也有貴族。蛙塘人氣很高,只要天氣晴朗就聚滿了人,甚至連皇室成員都聽說了蛙塘,帶領家人前來,這也讓此處成為法國焦點。
莫奈和雷諾瓦是帶著畫具來蛙塘的,他們在岸邊創作了同一題材、同一名稱的兩幅作品。在作品中,他們嘗試了直接捕捉描繪迅速變化的光下物象,而放棄了傳統的「固有色」觀念,肯定了光對色彩的決定性作用:直接抓住陽光投射在樹葉和水面漣漪上瞬息即逝的效果。莫奈的和雷諾瓦的《蛙塘》表現手法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人並肩坐在岸上一起作畫,在歡快的氣氛中,迅速揮灑筆墨,繪製出兩幅構圖、題材幾乎完全相同的風景畫。兩人為水面上閃爍、晃動不已的光所激動,也為迅速變幻的豐富色彩所感染,於是自然而然產生了迅疾粗獷的筆觸和燦爛斑駁的色塊。在迅疾揮毫間,獲得了捕捉瞬間即逝的印象的有效方法,看上去猶如活生生的瞬間景象在眼前閃現著。莫奈畫面中給水留了最多的的位置,他喜歡畫水。雷諾瓦則在畫面中放大了人物,他更擅長畫人。
追求光造就大自然變幻的瞬間印象,是印象派畫家的重要目標,致力於尋求一種表現形式來表達自己觀察到的第一印象,這與傳統畫家要求全面把握客觀物象的觀念截然不同。印象派創作的重要因素是「光」,以光來描繪自然和人物。為此,他們創作新的調色法,通過對大自然中光線變化的細緻觀察,發現陰影部分不乏色彩,物體色彩的變化依賴光的變化。從而否定了傳統的黑色陰影,他們在陰影中運用明亮的色彩。他們到大自然直接作畫,捕捉陽光照耀在物體上的效果並記錄在畫布上。
莫奈善於捕捉陽光下的景物,用細碎的筆觸處理色彩,在厚塗法和疊加的色彩層次中,表達他的主觀世界。莫奈曾說過:「作畫,要忘掉你眼前是哪一種物體。」他的意思是,光線才是主角。莫奈眼裡的顏色是多變的,《乾草垛》系列中的每個乾草垛,顏色都隨著季節和時間發生著變化。在畫中,光與影完美融合,冷暖色調互襯顯得十分動人。
同樣是畫了一系列來表現時間光線的變化的還有火車站系列,莫奈一共畫了七幅。火車在莫奈時代是一個偉大的科學發明,火車站的頂棚在當時可算是極具現代氣息的產物,具有鮮明的時代印記。蒸汽火車噴出的煙霧籠罩著景物,在陽光下顯得輝煌迷朦。煙霧變成了光線的幕布,使彩色光線柔和地呈現出來,這也是莫奈對新興工業文明的一種讚美。
印象派畫家們主要實現了兩種改變:第一,印象派將繪畫從描摹客觀現實轉向了主客觀相結合,建立了新的、獨特的美學觀念。在抽象的意味中完成了自己的色彩理想,跳出了此前主流畫派對繪畫的諸多要求與束縛,為西方現代美術發展提供了更多的選擇,而這一選擇必然是深刻久遠地影響後世的審美體驗。
第二,從印象派開始,繪畫不再承載道德說教的任務,而只是快樂單純地享受來自周遭視覺景象的快樂。觀者欣賞作品時,完全不用考慮它要表現什麼,只要單純地去觀察畫作所描寫的場景即可。眼光越是單純,獲得的快樂就越多。他們的作品是畫給大眾欣賞的,不再是為上層階級服務,他們的作品不再以定做作為主要市場銷售方式,不需要考任何神話或者歷史故事便能立刻理解其整體氛圍或者風格,變得樸實易懂。
莫奈靠著嶄新的觀念以及卓越的實踐讓人們真正意識到了「印象」之美。在此基礎上,通過畫商保羅·杜朗-盧埃爾在十九世紀末期的努力推介以及二戰後拍賣行的日益興盛,印象派終於在誕生百年之後,等到了人們審美的同步,受到人們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