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每次讀到這首詩,詩中所呈現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感覺全無,腦子裡蕩漾開來的全是滔滔的黃河水從天邊奔湧而來,從腳下穿流而過一直流向遠方的遼闊場景,天地之間只有這漫天的黃水和李白的豪放與自由。
「你曉得,天下黃河,天下黃河幾十幾道彎哎,幾十幾道彎裡,幾十幾條船哎,幾十幾條船上,幾十幾根竿……」
每次聽到這首歌,一種歡快、熱鬧、靈動與自由蕩漾在心中。激流、險灘,九十九道彎,九十九條船,九十九根竿,九十九個艄公駕著船,這就是黃河兒女的生活,水中取食,水中取樂,艱難危險中洋溢著樂觀、豁達與奔放。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每次聽到由冼星海作曲、光未然作詞的《黃河大合唱》,悲憤怒吼便從心中噴薄而出,災難深重的黃河兒女,苦難深重的中華民族,寧死不屈頑強鬥爭,在民族危亡的嚴重關頭,母親河的英雄氣概與華夏兒女大無畏的精神並存。
「世界上有多少條偉大的河流啊……在這眾多的河流中,還有一條舉世聞名的大河,那就是黃河!」
這是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的小說《黃河東流去》開頭部分的幾句話,這部小說從1938年國民黨為了阻止日本侵略軍進入中原扒開黃河花園口大堤開始,作者李準用寫實的筆墨描寫了黃泛區人民歷經的深重災難及重建家園的血淚史。
……
描寫黃河的文學作品數也數不清,羅列上面這些,只想說,光從文學作品中感受母親河的偉大,畢竟是他人的角度,他人的情感,他人的思想,躬身入局才會有自己真真切切的想法。
畢竟,古人說,不到黃河心不死!
雖然已經兩次去黃河,曾欣賞過黃河壺口瀑布的奔湧澎湃,也曾到過黃河地上懸河的起點,但兩次到黃河我還是沒有死心。這次去鄭州,我再一次來到了母親河邊。
二十多年前依稀的印象在踏入黃河風景區大門時便立即清晰呈現——向陽山上炎黃二帝的巨型雕塑依然靜靜地立在那裡,整座山就是二帝的身體,二帝正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條寬闊的河流——黃河。
河床上是厚厚的淤泥,淤泥由堤岸向縱深延伸,先是極幹極平坦,如黃土地,堅固結實,車子駛過的印記隨處可見,幾臺大型挖掘機正在緊張作業,溝已經挖得很深了,依然不見黃泥的底部在哪裡;往前走是河水衝刷的斷裂層,斷裂層裡清晰可見新鮮淤泥,可見條條水痕,在光的反射下,形成不同的色塊,如同一幅幅自然形成的畫;再往裡,河水便把淤泥掩蓋了,渾濁的河水在平坦的泥面緩緩地向前流淌著,沒有聲音,沒有浪花。
我從堤岸下去,一直漫步到斷裂層邊。輕輕一踩,邊緣鬆軟的黃土便轟然倒塌,大大小小的土塊立即灑滿一地。我想舀起一碗黃河水,讓它沉澱,來驗證是否得到半碗泥沙,但我的腳卻不敢往淤泥裡踩踏,唯恐陷入其中難以自拔。一些乾裂的泥土張開大口子,形成不同的紋路,一些結實的不算平坦的泥地上,水窪形成的白色花紋如同好看的地毯鋪向遠方。
河的上遊是一座飛架兩岸的公路橋,河的下遊也是一座連接南北的鐵路橋,兩座橋中間是一排從彼岸到此岸的高壓線杆,這些建築穩穩地坐落在厚厚的淤泥裡,不突兀,更顯現代化的氣息。
往河對岸看去,一馬平川,好像一直連接著對岸有人煙的地方,分不出哪是河,哪是堤岸,哪是田地,哪是村莊。
這是黃河風景遊覽區,這是黃土高原結束的地方,這是黃河「地上懸河」的起點,但這好像不是李白寫《將進酒》的地方。
於是,我又來到黃河花園口附近,想站在當年蔣介石下令炸斷的河堤處再一次感受黃河的洶湧。
「一九三八年扒口處」幾個金色的大字和一排黑色的黃泛區居民扶老攜幼逃難的浮雕赫然映入眼中,地面上一幅醒目的黃泛區地圖提醒著這次事件的慘烈,從預計扒開堤岸30米到水毀至1000多米,從河南到安徽到江蘇到黃河改道入大海,雖然阻止了日軍進軍中原的腳步,但8年9個月的時間,幾百萬人失去家園,流離失所。
我想,對於黃泛區的居民來說,這一次,確是「黃河之水天上來」了。
我站在扒口處,再一次眺望黃河,水面的確窄些,水流的確急些,但依然沒有波瀾,依然不是我想像的模樣。
我再次進入了河灘。
此處不是無邊的淤泥,而是漫天的蘆葦,此時葦叢正顯示出冬日的枯黃,從中穿過,葦葉沙沙作響,冬天的葦絮雪白,正在冬日的風中搖擺,不時有飛鳥從草叢中彈出,簡易的栓馬樁上正栓著幾匹百無聊賴的駿馬,見我走過,它們頭也不抬。
因為是冬日,河床上沒有人,於是,我在葦叢中奔跑起來,我想高喊,我想高歌,我想在這密密的草叢裡打個滾,我想高聲朗誦「九曲黃河萬裡沙,浪淘風簸自天涯」,我想騎上那匹馬在這草灘上狂奔,可是這一切的感受卻與我讀過的文學作品中的描述大不相同。
此時黃河溫順得就如一隻羊,來自天涯的風浪呢?
沒有。
有的只是稍微有些急的河水及衝刷得有些陡的黃土堤岸,幾隻鸕鷀正在水上低空盤旋,不時從河的上遊漂過幾根黑色的木頭,兩條小船靜靜地等在河邊,但此時沒人擺渡。
1938年黃河如果是這種情況,就是把花園口再炸300米,黃河也難以改道吧。
國泰平安,黃河平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