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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車站人群熙熙攘攘,薛燕抱著娃兒排隊,熱出了滿頭的汗。
電話鈴響了好半天,她費勁地掏出來,屏幕上顯示著「老公」兩個大字。
從換乘到買票這當兒,她老公已經打了好幾通電話。
薛燕將手機調了靜音,想了想,又艱難地戳戳點點,把手機號拉黑了。
她看了眼伏在肩上睡得香甜的娃兒,鬆了口氣,還好,沒有鬧騰。
等上車後,在狹窄的過道擠了半天才終於找到自己的位置。由於窮,而且買的太晚了,她只能選三人座。
好不巧的,她在正中央。
靠窗的是一個打扮新潮的年輕女孩,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閉上眼聽自己的歌。
薛燕凳子還沒坐熱,右邊位置上來了個背著大包小包的大媽,皮膚黝黑黝黑的,自顧自地放行李。
大媽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放在座位下的小行囊已經越界,挨著薛燕的小腿。
她臉皮薄,猶豫了好久,不知該怎麼開口。
伴隨著悠揚的廣播音,列車緩緩行駛。每個人似乎都安分下來,目光呆滯,癱在了座位上。
2
娃忽然醒了。
薛燕看著閉著眼睛不管不顧越哭越兇的娃,後背一陣滾燙的熱浪襲來。
她太容易出汗了。
幸好是母乳,方便、迅捷。趕快就給孩子餵起來。
世界霎時又恢復了安靜,周邊只餘娃吞咽的聲音,小而清晰,她有點尷尬。
十分鐘後,娃吃飽了,睜大了圓眼睛看世界。
「這伢眼睛真是水靈靈的,多大啦?」
右邊的大媽忽然開口,薛燕敷衍地笑笑,說剛剛一歲。
「哦!會走路了嗎?」
「不會。」
她覺得背後的熱浪已經入侵到面頰上,燙得嚇人,耳後根也紅熱起來。
薛燕從小包裡掏出了公仔,給百無聊賴的寶寶玩。
娃認真地把玩,她卻盯著窗外,眼神渙散,陷入了沉思。
要不要,打一通電話呢?
這時候,旁邊的大媽遞過來一個小塑料盒,裡面裝著飽滿的麻薯團,笑問:」老妹兒,給伢吃吧?」
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寶寶太小,吃不了。」
摸出手機,薛燕決定打個電話。
然而,娃又突兀地哭起來,原來是公仔掉到了地上。她嘆口氣撿給她,誰料娃壓根不玩了,繼續哭,哭聲劃破了寂靜的車廂。
3
車裡悶不透風,薛燕慌張四顧,已經有人遞了眼神過來。
好像罩在悶熱櫥窗內的展品一樣,供人觀賞。
她只能抱著孩子左右晃蕩,然而沒什麼效果,反倒是連累得帶著耳機的姑娘晃動,掃來一記眼刀。
渾身像從澡池子出來似的,沁出密密麻麻的汗。
勞煩大媽讓一讓,薛燕起身到過道上、到廁所邊,甚至是廁所裡,仍然蓋不住寶寶的哭聲。那娃遇上不喜歡的環境,就會倔犟地哭個沒完,眼睛不帶睜開,氣都不帶喘的。
薛燕慌裡慌張地,不小心撞倒了別人的行李,「對不起,對不起…」
她回到座位上,想給娃繼續餵吃的,娃卻扭過頭根本不吃。
旁邊的大媽騰地站起身來,雙目圓睜,緊盯著她娘倆。而另一邊,那個戴耳機的姑娘似乎在聊語音,說道:「嗯?什麼聲音?還不是我旁邊坐了個帶孩子的媽媽,那孩子哭得叫一個歇斯底裡啊,耳朵都要被吵聾了…」
薛燕的臉上火辣辣的,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
4
忽然一串緊急的手機鈴響起。
來電顯示是「媽媽」,寶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她如獲大赦,急忙接了電話。
「燕子啊,聽小俊說你回家了啊?你現在在哪?怎麼還沒到呢?」
她的眼眶驀地紅了,拼命止住要哽咽的衝動,「媽,我還在動車上。」
「多久能到?你怎麼和小俊吵架了?」
「還有大概一個小時。」
她避開後面那個問題,快速掛斷了電話。
接過這通電話後,薛燕的心情瞬間好了不少,娘家並不是什麼回不去的地方,總還有人記掛著她。
心還沒徹底放下,寶寶又哼哼唧唧地開始怪叫,眼看又要哭了。
這時,一隻黝黑的手遞過來一根兔形手搖棒,已經按了開關,發出輕快的音樂和柔和的光。寶寶安靜下來,好奇著接過。
薛燕一看,竟然是右手邊的大媽。
大媽和善地笑笑:「我孫子小時候最愛玩這個嘞,看來你伢也挺喜歡的。」
原來她剛剛站起來,只是為了拿放在上方行李內的手搖棒。
薛燕家也有同款,只是這次出來的急,忘記帶。
她感激不已:「謝謝您。」
「莫得事哦,伢高興就好。」大媽邊說著,邊悄悄往她手裡塞了紙巾,示意她擦擦汗。
薛燕又想哭了,連陌生人都能這麼周到,怎麼娃她爹就做不到呢。
左邊戴耳機的姑娘還在聊語音,喟嘆了一聲:「是啊,當媽實在太不容易啦,真心佩服…」
薛燕面上泛紅,為自己之前的彆扭心思感到羞愧。
5
大媽見娃消停了,便和薛燕有一搭沒一搭的嘮嗑。問出來她是遠嫁女準備回家過年後,臉上笑開了花,「老妹兒和我年輕時候真像,一樣的漂亮,一樣的堅強。」
薛燕被逗得眉開眼笑。
「哎,說起來我遠嫁那會兒也是心酸啊,婆婆公公不管,躲在鄉下。我一個人帶伢,伢她爹去了外地打工,我為了補貼家用經常背著伢去擺地攤,或者搬貨,把伢往推車上放,眼睛都不敢離開。
後來伢她爹寄錢寄的越來越少了,也不愛往家打電話。時間一長,我急了眼。把伢往她爺爺奶奶那裡一送,自己摸黑搭車去工地上找她爹,從這個地兒轉到那個地兒,可算找著了。
她爹的腳看著有些跛,說話也飄忽。我找親戚和工友們再一打聽,才知道她爹被鋼筋砸了腿,住了三個月的院,愣是沒跟家裡人說。他為人靦腆,連賠償也不敢多要,包工頭付了醫藥費和保底工資就算了事。伢她爹沒人照顧,每天還要吃飯,還要擠出錢給家裡,過得苦滴很吶…」
話說到這,大媽的聲音低沉了不少。
薛燕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好輕聲附和,「嗯…確實辛苦。
大媽又繼續說:「我當時年輕、火氣重,尋思著不能讓人這麼欺負咱,就上工地鬧開了,有人來勸我,我把保溫碗一砸。其實就是嚇唬他們,裡頭的骨頭湯早就盛出來送到她爹屋裡了。但是她爹又出來攔我,臉色難看得很。我只能氣呼呼地回家了。
後來伢她爹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過年都沒信兒。最後他跟工地裡做飯的婆娘好上了,回來就要跟我離婚,我一時尋死覓活接受不了,他就丟下一句話,說我是個沒心的,不會心疼人…」
車廂裡靜悄悄的,只有娃手中的搖鈴發出和緩的音樂。娃高興地手舞足蹈,咯咯笑了,這才將氣氛拉回了些溫度。
「老姐兒,您丈夫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左邊的姑娘倏然出聲,滿臉的不解,原來已摘了耳機,默默聽了許久。
「不是丈夫,是前夫了!」大媽爽朗一笑,掃去最後的一絲陰翳,說:「年輕時不懂事,覺得能過就過,不能過就不過。等後頭遇到我現在的丈夫,也經歷了許多磨嘰事。才領會了一個道理。」
大媽沒接著說,顯然在等待有人接茬詢問。
薛燕十分配合地問:「什麼道理?」
「將心比心,換位思考。」
6
爭吵之際,郭俊接到單位緊急通知,需要開會。他在私企做銷售主管,每天都很忙。
可薛燕一點兒也不體諒,認為他的心思已經不在家庭上,連女兒過生日都沒空陪同。
她是遠嫁女,做了兩年的家庭主婦,和婆婆平日裡也有點小摩擦。
她已經兩年都沒有回過家了。
所以,郭俊甫一出門,她後腳就帶上娃走了。打的、換乘,兜兜轉轉,才坐上了回家的車。
作為一個脫離社會兩年的女人,薛燕的內心是惶恐的,不敢躋身人群。
可她沒有辦法。
幸好,遇上了可愛的鄰座,疏解了許多尷尬。並且,大媽的故事似乎在勸誡她,要學會換位思考。
薛燕百感交集,回憶起和郭俊的點點滴滴,想像他的處境,再看看已經熟睡的娃兒。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把他手機號拉黑了,是不是太倔犟了點。
」女士們,先生們!列車已經到達滁州站,請拿好您的…」
廣播音剛響,大媽又麻利地背起大包小包,準備走。她忽然想起什麼,摸出挨著薛燕小腿的小行囊,掏出來兩盒麻薯糰子,遞給薛燕和小姑娘一人一盒。
「自家做的,熱吃冷吃都行!」
說完,不等她們還回去,就急匆匆地下車了。
薛燕和那姑娘相視一笑,笑裡帶著幾分無奈、幾分歡欣。
真好,這樣冷冽的冬日裡,能收穫這份陌生的溫情。
薛燕到站的時候,教孩子揮手說再見。
娃的手像招財貓似的揮動,嘴巴裡倒是罕見的清晰:「拜拜!」
那姑娘一邊笑著回應,一邊又重新戴上了耳機,繼續她的旅途。
出了站臺,薛燕的步伐異常輕快。空氣裡都是熟悉的鄉土氣味,讓人倍感踏實。久違了,故鄉。
等她到了大廳,沒走幾步,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又穩噹噹地接過寶寶。
她看著來人,舌頭跟打了結似的說不出話。
郭俊委屈巴巴地說:「老婆,我錯了,不該冷落你和寶寶。」
薛燕靜默了好幾秒鐘。
忽的,她從小包裡掏出那盒麻薯團,彆扭著問:
「要不要一起吃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