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時候,我在六鋪炕一個大院裡做設計工作。那時候,剛剛讀過姜德明的《書衣百影》,覺得裡面收錄的民國書,裝幀設計異彩紛呈,和市面上見到的新書形成鮮明對比。職業的關係,就開始對舊書產生了一點興趣,對身邊的書店更加留心了,進了書店總要探頭探腦東張西望,希望能在哪個架子上發現稍微有點年代的書。
資料圖,胡鐵湘 攝
這家無名書店在大院南門往東五十米,書店沒掛牌子,有二三十平米的樣子。沒有顧客,光線不好,兩面牆立著一人高的書架,屋子中央的長桌上整整齊齊放著幾大紙盒子VCD。我一眼就發現書架上居然有姜德明的另一本舊版書,書名是《書坊歸來》。那時候,還沒有舊書網站,幾本八九十年代的書就能讓沒見過世面的我如獲至寶。我站在書架前,讀了半本,然後買了下來。這本書裡描繪的激動人心的淘書經歷,後來直接引導我走上了收藏的道路。
得意洋洋地從書店出來,心裡卻同時感覺有點怪怪的。為什麼怪?我想,是因為書店裡有個奇怪的老闆。這位掌柜從我進門,到出門,半個多小時的時間,除了結帳的時候,頭就沒抬過一下。他一直坐在那張小桌後面安靜地看書。即便是交錢的時候,也是惜字如金,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後來我去過多次,每次去,還是這位老闆坐在昏暗的燈光裡,還是一樣的沉默寡言,只知道悶頭看書。書店有這樣的老闆,其命運可想而知。果然,沒過多久,停業轉租的牌子就掛在門上了。
書店關了門,吃完午飯少了一個可以去的地方,覺得有些悵然。
但兩年後,當我開始跟著朋友在潘家園東遊西蕩的時候,竟又看見了那位古怪的老闆。這次看清了,他個子很高,頭髮凌亂,眼睛有點腫,是一副沒睡好覺的樣子,背一個雙肩背大書包。他和一個頭髮花白,說話咋咋呼呼的中年男人走在一起。朋友是老江湖,他指著年齡稍長的人告訴我,那是謝其章。我問他:「旁邊那位呢?好像在哪兒見過。」「那是老柯,柯衛東,修洋裝書是一絕。」我說:「世界真小,淘書的圈子更是小到了極點。」
再後來,老柯出了本書,叫《舊書隨筆集》。我趕緊買來讀了。一本簡簡單單,乾乾淨淨的書。沒有請名家寫前言,只有自己很實在的一小段開場白。像是在書友聚會上初次碰面的朋友,隨便說上一點什麼,有一搭沒一搭的,不浮誇,也不算冷淡。說自己的見聞,並不想給你灌輸什麼大道理。見面相談甚歡,事後各自散去,不留一點牽掛。他在書裡說「我曾有那麼多幻想,在歲月的消磨中逐一破滅了,唯一未被奪去的,是對讀書的愛好」,「我想值得炫耀的不只是珍本書,還有藏書者對書籍的愛慕」。
書裡可以讀到他那些珍貴的收藏,不過很可惜,在這本書裡,他沒有講自己的那手絕活--修補洋裝書。這是讓我多少有點失望的。
在潘家園見過面之後,我曾在網上看到有人展示經柯先生修過的平裝書,那手藝確實是值得誇耀的。從友人口中也得知了他的一些事情。一位販書的朋友講起自己剛到北京的時候,在雙龍市場花八塊錢買了一本諸夏懷霜社的《海上述林》,藍色天鵝絨面的,可惜只有上冊。剛拿到手,後面一個陌生人趕上來拍他肩膀,問他賣多少錢,他壯著膽子喊了一口「五十!」。那人二話沒說掏錢就拿走了,這人就是柯衛東。更巧的是,當天下午,在潘家園,老柯又看到了一本下冊,標價一百元。居然一天之內,在兩個地方湊齊了一套珍本。不知道這裡有沒有演繹的成分,但我願意相信,上天喜歡犒勞那些熱愛書籍的人。
現在,我和老柯已經可以算熟人了,在一起吃過很多次飯。他是前輩,有一肚子的淘書故事。飯桌上聽他談起那些天寶遺事是難得的樂趣。但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喜歡上收藏民國書,緣起是在他那家短命的小書店裡站著讀到了一本《書坊歸來》。我也沒有問過他,那家書店到底有沒有名字?
來源:北京晚報 作者:陳曉維(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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