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傳統藝術哲學的「無名藝術觀」

2020-12-17 中國社會科學網

  內容提要:唐宋以來中國傳統藝術哲學形成一種「無名藝術觀」,這是一種非功利、非目的的藝術觀,根源於至人無名、無凡無聖的平等哲學智慧,深刻地影響了傳統藝術創造。這種「無名藝術觀」可從以下六個方面來把握:巨師神髓,說無貴賤的天籟智慧;賞雨茅屋,說唐宋以後一種不同於正統觀念的新典雅觀的出現;石上菖蒲,從微物凡草的欣賞,說一種突破傳統比喻象徵模式的新價值觀;江路野梅,在野意蕭瑟中,破秩序和等級的觀念,將藝術引向生命真性的書寫;蓬萊清淺,則從神性的消解方面,談傳統藝術中存在的非宗教傾向;光而不耀,說中國藝術沉潛往復、不肆張揚風格的深層原因。這六個方面都是對「名」的超越,反映出傳統藝術在唐宋以來發展中出現的新趨勢。

  關 鍵 詞:中國藝術/無名/非功利/荒野哲學

  作者簡介:朱良志,北京大學哲學系(北京 100871)。

  董其昌有題畫詩說:「曾參《秋水》篇,懶寫名山照。」①這聯詩中包含著值得重視的思想。董其昌的意思是,讀了《莊子·秋水》篇,就懶得去畫名山圖了。而傳統畫家多半被要求去飽遊飫看,將天下名山歷歷羅列於胸中。《秋水》一篇,是莊子哲學的精髓所在,它很好地詮釋了莊子「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思想。在董其昌看來,山水畫家不一定去搜遍奇峰,不一定以畫華山、泰山、廬山、黃山、雁蕩等天下名山為趣尚,放下心來,由自己的真實體驗入手,原來天下山山水水都是勝景,一草一木也可與人性靈相通。因為當你有名山的概念時,就有判分有名、無名的標準;有名與不名,就有美與不美的揀擇,就有高下差等之分;有高下差等之分,就會以分別心去看世界,這樣的方式會受到先入的價值標準影響,在知識和美醜的分辨中,真實世界隱遁了,世界成了人意識揮灑的對象。董其昌從《秋水》中悟出的是,要超越一切知識的分別,打破人與世界之間的厚厚屏障,心與天遊,畫出自己真實的生命感覺。徐渭題王冕的倒梅花詩云:「皓態孤芳壓俗姿,不堪複寫拂雲枝。從來萬事嫌高格,莫怪梅花著地垂。」②人往高處走,而唐宋以來的文人藝術則有相反的思路——從來萬事嫌高格。董其昌的「懶寫名山照」,代表著一種自唐代以來千餘年中形成的藝術觀念:無名藝術觀,它給傳統藝術注入了獨特的氣質。

  《莊子·逍遙遊》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這三句話概括了這種無名藝術觀念的精髓。莊子的這三句話,所針對的是流俗中的人格觀念。至人,乃最高的人格典範,一般的觀念是,他應該是冠絕群倫的,乃「人倫之雅範,世流之明鏡」(朱生豪翻譯莎士比亞《哈姆雷特》語)。而莊子認為,其至高之處則在於「無己」,會萬物為一體,與世界等量齊觀。至高之人,即至平之人。「聖人無名」,在俗尚看來,聖人以功德而成其名,然而莊子說,真正的聖人是無名之人,超越一切功名,以無名而成其名。一般認為,神人者,無所不能之人也。然而,莊子認為,神人乃無為之人,不以工巧而惑於世。這三句話,可以為傳統藝術的「無名藝術觀」作注釋。正如石頭希遷所說:「至人無己,靡所不己」,在無名中成就生命之意義。

  中國藝術觀念中的無名之「名」,略有三義,即名言、功名、名望,包括概念、功德和地位三個不同角度。松尾芭蕉有俳句云:「當我細細看,一棵薺花,開在籬牆邊。」鈴木大拙說,一棵薺花,就是一個宇宙。以這一開在籬牆邊的薺花為例來說,第一,從概念上看,野花是無名的,無法入列「群芳譜」,是一種「知識之外的存在」,它「野」而不「文」,沒有雅正的定名和堂皇的歸屬。第二,從功能上言之,春風中不知不覺出現於大地,寂寞於深山中,未留影於市井裡,飄然而來,寂然而去,一生無人注意,因而也無所知名。第三,從地位上言之,她沒有玫瑰、牡丹、鬱金香那樣的顯赫之名,沒有因名而貴的名貴,沒有高於群倫的高貴,沒有碾壓眾芳的尊貴,她是卑微的存在,然而,她畢竟是一種存在,一種不容置疑的存在,不必卑躬屈膝地仰望一種更合理的存在而使自己獲得存在的存在。下文通過傳統藝術中幾個具體問題,來討論此「無名藝術觀」。

  一、巨師神髓 

  儒學是強調高下尊卑的哲學。《易傳·繫辭上傳》開篇就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易哲學奠定在陰陽基礎上,在陰陽相摩相蕩的背後潛藏著陽尊陰卑的道理。它重視節律和秩序,如《樂記》講「大樂與天地同和」,就是講「節之序之」的道理,所謂「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③,在貴賤差等的基礎上講和諧。

  這種高下尊卑的秩序觀深刻地影響著傳統藝術的發展。如在繪畫中,六朝時山水畫並未成熟,山水只是人物的背景,當時流行著一種水不容泛、人大於山的結構方式④,在顧愷之傳世模本(如《洛神賦圖卷》)中尚能看出這種形式特點,這裡就有秩序的考慮。傳統思想認為,人高於萬物,人為五行之秀,為天地中最為尊貴者,人大於山的結構安排,就有這一思想因素。中國藝術在長期發展中存在著強烈的秩序觀念,如對稱布局、主輔之別。北宋郭熙《林泉高致》說:「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岡阜林壑,為遠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闢奔走朝會,無偃蹇背卻之勢也。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蘿草木,為振挈依附之師帥也。其勢若君子,軒然得時,而眾小人為之役使,無憑陵愁挫之態也。」其中貴賤差等的秩序觀至為明顯。這是傳統藝術形式創造的基礎法則。而在中國藝術發展中,卻存在著另外一種傾向,它以徹底的平等性來解構秩序,在無貴賤差等的形式中來彰顯真實的生命感覺。

  五代至北宋初畫家巨然,其山水世稱名跡,枯木寒林,荒村籬落,雪落原疇,是他畫中的主要面目。清戴熙(1801-1860)是董巨山水的崇拜者,他在揣摩巨然繪畫精神時,作小幅山水,並題有一意味深長的小詩:「螻蟻梯稗無不可,鼠肝蟲臂任渠呼。吾非定作鏌鋣也,子獨不聞天籟乎。」他在詩後說:「巨師神髓,盡此數語。」⑤戴熙詩中說,巨然藝術根本精神是盡天籟之趣。天籟,不是與人籟、地籟相對之存在,也不是由地籟到人籟再到天籟的層級關係,它是無分別的、沒有高下差等的合於「性」的存在狀態。同時,莊子提倡天籟,也非強調效法自然,如果他認為有一個高於人的自然法則,那是分別的見解,就不是他所說的天籟了。天籟哲學的精神內核,是本於世界、歸於世界、與世界共成一天的生命創造精神,所謂「吹萬不同,使其自己也,鹹其自取,怒者其誰」——天地間有萬萬種不同的聲音,都是由它們內在的原因(自性)造成的,它們因自性而發出不同的聲音,你想想,發動者(怒者)還能有誰呢?這是影響傳統藝術發展的根本理論觀念。戴熙以此為巨然繪畫的「神髓」,也可以說是中國傳統藝術的「神髓」⑥,此一點神髓,由自性發出。

  戴熙詩中所言螻蟻梯稗、鼠肝蟲臂,來自《莊子》中的兩個故事。《知北遊》有一則可稱為「每況愈下」的故事:「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為什麼從「每況愈下」的「下」的角度來說道無所不在,是因為俗念中總有上、下的分別,總有向「上」的痴想。莊子以「下」破上下之別,破向上之願,結逍遙之想。

  鼠肝蟲臂的故事出自《大宗師》。子來與子祀、子輿、子犁四人都是得道高人,交為莫逆。子來病至奄奄一息,其妻、子跪在身邊哭泣。子犁來看望,見此情景,就說:快別哭,到旁邊去,不要影響子來的「化」!子犁就靠在門邊,對彌留之際的子來說:「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一息之存的子來留下千古之忠告:「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鏌鋣劍和切菜刀如一,人與萬物也無分,不要以為人高於萬物,那是「不祥」之觀念,而要融於世界,與世界共成一天,莊子要破的是「大人主義」的觀念。

  兩個故事都在超越分別見,破「名」的妄念。此一思想,可以莊子「物無貴賤」四字來概括。《莊子·秋水》中談到五種態度,分別是以道觀之、以物觀之、以差觀之、以功觀之和以趣觀之。就物情言之,喜歡站在自己位置上考慮,以為自己高於別物,貴已而賤它,此為「物觀」。得之以為貴,棄之以為賤,這是流俗觀念,所以叫「俗觀」。執著於事物外在體量上看世界,這叫作「差觀」,等等。這幾種看世界的方式都不離高下、尊卑、貴賤、大小的觀念,都是分別的見解。莊子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突破一切外在沾系,無物我之別,將世界「等量」觀之,無貴無賤,這就是「道觀」。「物無貴賤」與「以物為量」一樣,是莊子齊物哲學的基石。

  戴熙站在「物無貴賤」的大道之觀角度,來看巨然繪畫中所包含的思想啟發。他以為,巨然的繪畫能發自真實的生命體驗,超越知識的分別,天籟自足。不張揚聲色形式,不炫惑筆墨,淡去燥氣、煙火氣,一任真性勃發。他曾引文徵明「溪水清漣樹老蒼,竹穿溪樹踏春陽。溪深樹密無人處,惟有幽花度水香」詩,來體味巨然境界⑦。巨然山水是無名的,雖是寂寞遠山,幽花度水,自有氤氳芬芳。它與斤斤形式考量的匠氣之作相比,有大道與小巫之別。

  傳統藝術論認為,董巨山水妙天下,其不言之秘在「平淡天真」四字,此即奠定在物無貴賤基礎之上。無論是董源的世俗性山水,還是巨然深山古寺的幽秘世界,都以不作秀、不造作、無凡聖的思想為其基本旨歸。古峰峭拔、卵石犖确、風骨凜凜的巨然山水,有一種難言的平和澹蕩。巨然是畫中筆墨之有大力者,卻出之平和,毫無凌厲之氣,如香象渡河,截斷眾流。南田畢生服膺巨然之作,他說:「巨然行筆如龍,若於尺幅中雷轟電激,其勢從半空擲筆而下,無跡可尋。但覺神氣森然洞目,不知其所以然也。」⑧所言意思與戴熙一樣,都看出巨然天籟自足的底色,其畫氣象之奇崛,境界之高曠,風味之沉厚,都歸於泯然一體、無跡可求的超脫。

  禪宗有「平等一禪心」的觀念,它也是傳統無名藝術觀的理論來源。《金剛經》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⑨無上正等正覺(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平等法,是佛教最高的覺性。佛教強調平等智慧,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世界的一切在「性」上是平等的,沒有高下之分,差別是由人的妄念所造成的。禪宗將莊子的「物無貴賤」思想和大乘佛學的平等智慧落實為生活的藝術,寫出了平等智慧的燦爛篇章。禪宗強調,天平等,故常覆,地平等,故常載,日月平等,故四時常明,涅槃平等,故聖凡不二,人心平等,故高低無諍。以了知諸法平等為最高境界,慧能要「念念行平等真心」。趙州說:「老僧把一枝草作丈六金身用,把丈六金身作一枝草用。佛即是煩惱,煩惱即是佛。」⑩這是平等覺慧的絕妙表達。這樣的思想對中國藝術影響之深,只要看看清初八大山人的藝術就可覺知。八大山人的藝術是以「平等一禪心」為基礎建立起來的。人們都知道他有一不太好聽的號:驢,此號與其姓無關(11),他是在連驢都不如的生活環境中,想著驢屋、人屋、佛屋之間的平等關係,他有「驢」「人屋」「驢屋驢」等號,並在一段時間裡間以此為款,刻有與「驢」相關的很多印章。黃檗希運說:「萬類之中,個個是佛。譬如一團水銀,分散諸處,顆顆皆圓。若不分時,只是一塊。此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種種形貌,喻如屋舍,舍驢屋人人屋,舍人身至天身,乃至聲聞、緣覺、菩薩佛屋,皆是汝取捨處。」(12)

  八大山人與「驢」相關的名號,所表達的就是「平等一禪心」,一個在人間泥濘中掙扎的倔強生命,在思考著人類平等的理想,他的藝術就像一朵野花在曠落天地裡自在開放。如他的《雞雛圖》(上海博物館藏山人八開山水花鳥圖冊之一),幾乎是「至道無名」平等哲學的圖像呈現。一隻毛茸茸的小雞被置於畫面中央,除此和題跋之外,未著一筆。沒有憑依物,幾乎失去空間存在感(這其實是八大精心的構思,是要抽去現實存在特性)。畫家也沒有賦予小雞以運動性,似立非立,駐足中央,翻著混沌的眼神。自題云:「雞談虎亦談,德大乃食牛,芥羽喚童僕,歸放南山頭。」畫高揚一種「雌柔之境」:這不是權威擁有者(如道德權威、文化權威、政治權威),所謂「德大乃食牛」。這不是一隻因有權威就耀武揚威的雄雞,它解除了「芥羽而鬥」的欲望,「歸放南山頭」,混沌地優遊;也不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控制力,是一隻能言善辯的雞,那「雞談虎亦談」式的「清談」,究竟沒有擺脫分別的見解。這隻雌柔的雞,如旁側小印所云,「可得神仙」也。此畫的核心,就是對權威的解構。要言之,巨師神髓的無貴賤法,八大山人驢號的平等法,都演為傳統中國藝術的天籟法,發自真性,妙然自足。

  二、賞雨茅屋 

  元虞集《詩家一指》之《二十四品·典雅》云:「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此品以詩的境界來說典雅。所突出者,第一,人與世界無言的契合,在修竹環繞的環境中,與佳士邊喝酒邊賞雨;雨停後,看落花,聽飛瀑,仰望清澈的天宇,忘卻自己的所在;最終品讀自然花開花落、雲捲雲舒的精神,都在這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的精神追求中。第二,在「無言」中與天地契合。蕩滌人的「言」——人的知識、情感、欲望等裹挾所構成的一個「言說」世界,由「人」——一個將世界推到對岸的主體,一個解釋世界、利用世界的控制者,而歸於「天」。不是調整自己的「音律」,使之契合天地的節奏(如《樂記》所論),而是「松風澗水天然調,抱得琴來不用彈」,沒有人的知識所賦予的「刻度」。第三,對「名」的超越。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天地如斯,一切功名利祿的追求,在那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自然書寫中了無意義,風過沙平,舟過浪靜,種種要留下自我痕跡的欲望,也終將化為虛無。賞雨茅屋的意象,是追求榮華富貴的轉語;玉壺買春,以清淨的心、醉意的目面對世界,是最終的解脫之道。

  此品以詩意來詮釋「典雅」概念,重在超越名言、名望、名利,從而契合天地自然之道,真可謂一種「無名的典雅觀」。它反映出宋元以來文人藝術的普遍價值觀念。如從北宋以來成玉澗、蘇軾到清代虞山派的琴學思想中,可窺出此種典雅觀的脈絡;從元至清初文人小園的意趣中也可見出此一思想痕跡。

  此「無名典雅觀」,與一般認識中的傳統典雅概念大異其趣。典雅,是中國文化中的重要概念,是傳統哲學中的一個重要術語。自先秦時就已確立其重要地位。自其確立位置之時,就與「名」,與權威聯繫在一起。典雅,意味著對過往、權威的捍衛。典者,時間延傳中凝固的可以稱為典範的形式,如典則(典章制度)、經典(為人們遵循的知識文本)、典型(可以作為人倫楷範的人物),等等。「雅」,在先秦思想中就有「正」的意思,《詩經》之大小雅,雅就有「正」之釋。在中國,雅還有特別意義。《荀子·榮辱》云:「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楊倞註:「正而有美德者謂之雅。」《荀子·儒效》云:「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君子安雅。」居夏安雅,華夏族,是以「雅」為其理想的,故有「夏,雅也」之釋(13)。雅,成了漢民族文化基因之一。所以,典雅一詞,先秦以來就帶有雅正之義,強調思想典正溫雅,如《詩經·大雅·抑》的「荏染柔木,言緡之絲。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所呈現的就是典雅理想人格境界。

  在文學藝術理論中,《文心雕龍》是對「典雅」闡述最為充分的著作,在一定程度上,劉勰就是以儒家典雅觀為目標,建立自己審美理想世界的。他將文章分為八體,分別是:典雅、遠奧、精約、顯附、繁縟、壯麗、新奇、輕靡,典雅高居八體之首,也是決定文章基本品質的方面。在他看來,典雅不僅是文辭、結構方面的要求,更是基本的思想旨歸。《體性》說:「典雅者,鎔式經誥,方軌儒門者也。」《定勢》說:「模經為式者,自入典雅之門。」「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在劉勰看來,典雅者,典正也,即還歸於儒家經典之正道。劉勰的觀點,在很大程度上可代表傳統美學這方面的主流觀念。

  我們將《二十四詩品》中的「典雅」品,與以《文心雕龍》為代表的「典雅」論相比較,即可發現二者之間的重大差異。劉勰的典雅觀強調的是合乎規範,而元虞集的「典雅」品的基本堅持,是超越一切規範,表現的是蕭散、自由、脫離物慾、超越知識的趣味,突出的是人本然真性的顯現。翛然與翠竹清流同韻,飄然與嶺上白雲同遊。在傳統思想中,典雅常與過去、權威聯繫,成為某種身份所逸出的風雅(如貴族氣)、權威所鑄造的範式(如經典化)的代名詞,而《二十四詩品》中的典雅,強調的是自我、當下、直接的生命體驗。它的存在就是對一切過往權威「範式」的超越。一切對「名」的追求,總是連接著過去、他者、權威等,而在賞雨茅屋、步屧尋春的當頃,一切的「名」都煙消雲散。正因此,文人藝術中的典雅,不是恪守經典的端雅,而是本真情懷的灑落呈現。

  我們在文人藝術的典雅中,還看出與傳統「名士風流」式的典雅觀的不同。清楊振綱《詩品解》引《皋蘭課業本原解》云:「此言典雅,非僅徵材廣博之謂,蓋有高韻古色,如蘭亭、金谷、洛社、香山,名士風流,宛然在目,是為典雅耳。」西晉石崇有金谷園,豪奢無比,往來多富貴之人。蘭亭燕集,千古風流,多為文豪相會。唐宋時退隱高官的洛社、香山之會,雖也有白居易、司馬光之類的雅逸之士,但他們的身份顯赫,不待多言。皋蘭課業本的解釋,以為典雅就是名士風流的顯現。這樣概括,並不允當。文人藝術中的典雅觀,是一種「無名的典雅」,與名士風流中「名」的顯露截然不同。

  名士以學識為人稱道,以其為人做派顯赫於世。魏晉南北朝時,「居然有名士風流」,一時為人追慕。東晉王恭說:「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14)推崇縱肆灑落的氣度。當時袁宏作《名士傳》,多錄此等狷介之人。所謂「上馬橫槊,下馬作賦,自是英雄本色;熟讀《離騷》,痛飲濁酒,果然名士風流」。然而名士氣,往往流於風雅的呈露,脫不了做作,還有一樣東西揮之難去,這就是「名」。名士者,就是利用各種方式來突出「名」,離開了「名」,也就不會有名士。

  古人有云:「淨幾明窗,一軸畫,一囊琴,一隻鶴,一甌茶,一爐香,一部法帖;小園幽徑,幾叢花,幾群鳥,幾區亭,幾拳石,幾池水,幾片閒雲。」又有所謂:「餘嘗淨一室,置一幾,陳幾種快意書,放一本舊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揮塵,意思小倦,暫休竹榻。餉時而起,則啜苦茗,信手寫《漢書》幾行,隨意觀古畫數幅。心目間覺灑空靈,面上塵當亦撲去三寸。」(15)此可謂名士風流型的典雅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的呈現。在此典雅世界中,其人多為退隱高官、文壇勝流,其器多為玲瓏之古物,其居多為飲酒、會琴、品茶、玩鶴之事,它還總是與風雅相連,身份、知識的標記若隱若現。

  傳統的名士典雅每每流於賣弄風雅,絕俗常常淪為怨棄俗事的藉口,山林之遊也成了不關世事的託詞,追求古趣淡去了精神,唯剩下「古玩」,追求典雅,反而淪為一種無力感,以致矯揉造作,拿腔拿調。

  《二十四詩品》「典雅」品所推崇的格調,本質上是對「名」的消解。雖然其中也包含溫軟細膩、精緻玲瓏的成分,但更強調融入世界的樂趣,指向大自然,指向心靈的自由。典雅不是身份的顯現,文中的「茅屋」與「金屋」顯然不同。玉壺買春的沉醉和清淨,畢竟與名士的「清高」不可同日而語,更不是西方藝術中所追求的「貴族氣」。他們珍惜自己的性情清潔,並不等於要力證自己高出世表。山林中徜徉,典雅間顧盼,處處都有意,與萬物一例看,與眾生同呼吸,才是他們的根本追求。典雅不是幽閣中的把玩,而是在天地中抖落精神。它是縱肆的、獨立高標的情懷,不是將自己抽離出這個世界,而就在親近世界、融入世界中得到。這樣的典雅,清靜而不清高,遠塵而不離世,精緻而富有力感。

  三、石上菖蒲 

  以下再從文人摯愛的一種連花都稱不上的微草:菖蒲,來看這「無名藝術觀」,追蹤在「香草美人」傳統背後的另外一種藝術觀念。金農有一幅畫,畫菖蒲,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一個破盆,一團綠植。但金農卻有題說:「石女嫁得蒲家郎,朝朝飲水還休糧。曾享堯年千萬壽,一生綠髮無秋霜。」(16)一種普通的物,沒有嬌豔的美色和尊貴的名聲,所需要的只是清清的水,相伴的只有白色碎石,所謂石女嫁得蒲家郎,如世間貧寒人家的夫妻。清泉白石成因緣,殘盆微草相伴生,卻有綿長的祈望——想世間誰沒有歲月靜好、好合百年的夢想呢!一寸根,一份情,一種綿延的念想,一縷永葆清潔樸實本心的信念,隨著菖蒲綠意在文人藝術中成長。一叢無名的微物,託著藝術家對生命價值的馳思。

  從唐宋開始,石上種菖蒲,盆中蓄清泉,石、菖蒲、清泉相合,所謂「白石清泉一家法」,走出溪頭水畔,成為文人案中的清玩。它幾乎如陶淵明的無弦琴、白居易的素屏和蘇軾的白紙一樣,在書寫著文人的精神底色。這一清玩之事,就與文人的「無名觀」有關。唐張籍詩云:「山中日暖春鳩鳴,逐水看花任意行。向晚歸來石窗下,菖蒲葉上見題名。」(17)唐人愛芭蕉,芭蕉中空,倏然而來,倏然而去,人們在芭蕉林裡觀自身。「菖蒲葉上見題名」一句,其實也在說對「名」的理解。菖蒲者,山中之微物,無名也。然綠意長有,無名中有名。在唐代,宮女於紅葉上題詩,懷素於芭蕉葉上寫字,都有可能,唯在菖蒲細而窄的葉上題名,不可能之事也,說此不可能之事,就是要蕩去「名」的迷思。

  東坡對石菖蒲的「精神價值」有獨特發現。其《石菖蒲贊》序云:「凡草木之生石上者,必須微土以附其根,如石韋石斛之類,雖不待土,然去其本處,輒槁死,惟石菖蒲並石取之,濯去泥土,漬以清水,置盆中,可數十年不枯。雖不甚茂,而節葉堅瘦,根須連絡,蒼然於几案間,久而益可喜也。其輕身延年之功,既非昌陽之所能及,至於忍寒苦、安澹泊,與清泉白石為伍,不待泥土而生者,亦豈昌陽之所能仿佛哉!餘遊慈湖山中得數本,以石盆養之,置舟中,間以文石、石英,璀璨芬鬱,意甚愛焉。」(18)無土而可活,說「無依」;十年而不枯,說其「無死生」;無須其他養護,僅飲清泉而可活,說「以其無生,故得其生」的生命存養之道。

  東坡一生摯愛石菖蒲,以此為生命之清供,贊之曰:「清且泚,惟石與水。託於一器,養非其地。瘠而不死,夫孰知其理。不如此,何以輔五藏而堅發齒!」愛其清泉白石之淨,愛其綠意永存之象,愛其瞭然無痕之存,愛其雖為凡物卻可馳騁瑤島之神。對於中國文人來說,石菖蒲之清玩,如同打開一扇觀世界真實的窗口,雖不名一理,卻有至理存焉!(19)石上菖蒲,所透出的「無名」思想,成為唐宋以來文人藝術「無名」追求的縮影。

  中國哲學是一種「成人之學」,重品是其重要特徵,心靈境界的培植比知識的獲得更重要。它強調「和順積中,英華發外」「德成於上、藝成於下」「有德者必有言」。牟宗三先生曾指出,中國古代很多哲學家堪稱為人典範,這與西方哲學家有很大區別,西方哲學與哲學家的為人境界往往是分離的,而在中國二者結合緊密,哲學是人心靈境界的宣示。強調言志抒情的文學藝術更是如此。中國藝術從總體上看,是重品的藝術,如在繪畫中,梅蘭竹菊深受人們喜愛,幾乎成為永恆的畫題,這倒不是因為它們比別的花卉美,而是因為它們是人格的象徵。

  這與詩騷傳統有密切關係。《詩經》的比興傳統,重視「以物比君子之德」,香花異卉往往成為道德的象徵。楚辭重視人清潔情懷的培養。屈原說:「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內美」是他畢生的追求。《離騷》云:「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高餘冠之岌岌兮,長餘佩之陸離」,詩人是一位以香為生命滋養的人,他「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用生命護持潔淨的精神。芷、蘭等香花異卉,成了楚辭的精神背景。與美的世界相對,楚辭還以花草為喻塑造了一個邪惡的世界,所謂「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香草與蕭艾,一為美物,一為惡草,犁然分明。

  然而,自淵明之後,有一種超越此「比德」模式的觀念在中國審美發展中在成長。打破美惡、染淨的區別,而臻於隨處充滿、不垢不淨的境界。草木無名,因人而有;美醜分列,緣識而生;好惡愛憎,由情而出。超越名言、名利、名望的「名」的羈縻,還世界以其本原的意義,成為審美中發展的重要趨向。石菖蒲成為清供的風習,就反映出人們將「凡草」作為超越染淨之別的說辭。

  白居易《石上苔》詩云:「漠漠斑斑石上苔,幽芳靜綠絕纖埃。路傍凡草榮遭遇,曾得七香車輾來。」(20)不起眼,不為人注意的苔痕,傍著「凡草」,照樣有生命的充滿。唐末詩僧皎然以「世事花上塵,慧心空中境」的態度看世界,願意「木棲無名樹,水汲忘機井」(21),在「無名」和「忘機」中存在。他有詩云:「身閒始覺墮名是,心了方知苦行非。外物寂中誰似我,松聲草色共無機。」(22)

  一墮「名是」——是非、名望概念,便無心靈之自由。放下心來,世界處處為親,松聲草色,皆與我性靈相優遊。明初畫家劉珏(1410-1472,號完庵)晚致仕,葺園寄託情懷,仿盧鴻草堂,園有十景,並作有十圖,其中有一景為嘯臺,完庵題詩云:「空臺超以曠,而畝未能盈。綴石僅留意,栽花不在名。借池崇地勢,待月望山情。長嘯豐林下,恆思起步兵。」(23)其中「栽花不在名」一句,幾乎成為園林營建流行的風尚。要言之,在「栽花不在名」的思想中,我們看不到美惡的分別,「比德」模式的影響於此不見蹤影。

   四、江路野梅 

  梅堯臣詩云:「寧從陶令野,不取孟郊新。」(24)陶淵明是疏野審美風尚的開創者,他的審美理想世界是以荒村籬落為背景而寫就的。自他以後,一朵開在籬牆邊小花的意義融入人們的心中,荒村籬落的美躍登大雅之堂,樸拙疏野,成為扭轉繁文縟節、忸怩作態文明的利器。「雪後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成為藝道中銷魂的勝境,「野梅空試小園春」被推為中國藝術的崇高理想。就像金農愛梅,據其《畫梅題記》記載:「世傳楊補之畫梅得繁花如簇之妙,宋徽宗題曰『村梅』。丁野堂叢梅,理宗愛之,野堂遂有『江路野梅』之對。」(25)

  金農也愛村梅、江路野梅,他的意趣常在「江路酸香之中」。他有詩云:「野梅如棘滿江津,別有風光不愛春。」以一枝瘦骨,寫空山之妙。金農的梅作,多為「籬下之物」,突出籬牆外的特點,拓展了陶淵明開啟的荒村籬落的美感世界。上海博物館藏其梅花冊二十二開,其中第三開畫籬牆邊的繁密之梅,題云:「吾杭西溪之西,野梅如棘,溪中人往往編而為籬,若屏障,然今客揚州昔耶之廬,點筆寫之,前賢王冕辛貢之流卻未曾畫出也。」他筆下畫的是野梅,無人見賞的存在,彰顯一種寂寞的境界,突出他所追求的鷺立寒汀的美。瀋陽故宮博物院藏金農1761年所作花卉冊,其中一開畫頑石一片,旁有小花一朵,題云:「野花小草,池家園內,有此風景。」(26)野花小草,尋常風物,成為他畫中的主題,他的心靈寄託。唐宋以來,中國藝術有一種尚野的傾向,樸拙疏野,曾經難登大雅的存在,得人青眼加愛。由推崇「巨麗」的美感到欣賞雜花野卉,由注重煊赫的外在形式到追求荒寒野逸的趣味,中國藝術走過一段獨特的發展路程。像龔半千詩所云:「此路不通京與都,此舟不入江和湖。此人但諳稼與穡,此洲但長菰與蒲。」(27)

  唐宋以來的藝術故事,常發生在荒村籬落間。「無竹栽蘆看,思山疊石為」——在白居易看來,沒有能力擁有土地、種上竹林,如王徽之那樣「何可一日無此君」,那就植幾叢蕭瑟的蘆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境界,也可成為性靈揮灑的世界;無法像謝靈運那樣擁有大片山林,成為「山賊」,那就尋來幾塊殘石,疊起小山,也能滿足韻人縱目、雲客宅心的情懷。重視野逸,不是嚮往荒野的哲學,而是推重生命真性的釋放。如杜甫詩所云:「劇談憐野逸,嗜酒見天真。」(28)

  在繪畫中,王維《輞川圖》代表一種新穎的審美趣味,山谷「物外常獨往,人間無所求」的評價(29),正道出了以《輞川圖》為代表的審美追求的本質。其趣味,在「物外」、出「人間」,重在生命境界的呈現,而不在物象的描摹。吳道子千裡江山式的體量,大小李金碧輝煌的煊赫,與此野趣了無關涉,它不是對山林、對自然物的愛好,而是對生命價值的重新確定。北宋山水人物大家李公麟畫陶淵明《歸去來兮圖》,《宣和畫譜》說其「不在于田園松菊,乃在於臨清流處」(30),這個「臨清流處」,幾乎成為畫史中藝術風氣轉換的分水嶺。藝術家追求的趣味被置於野逸疏放的氛圍中,融入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的世界裡,所謂出門流水住,回首白雲多——「臨清流處」,是一種生命境界的呈現,並非人活動場景的記錄。

  由花鳥畫的發展,也可看出此一傾向。北宋時一位善畫蘆雁的佛門中人惠崇(965-1017)所作蘆雁格致清雅,有山野之趣,受到人們喜愛,圍繞他有很多討論。山谷認為,惠崇「得意於荒寒平遠」,郭若虛認為惠崇「善為荒汀遠渚、瀟灑虛曠之象」。東坡好惠崇之畫更為人所熟知,其《題惠崇蘆雁》詩云:「惠崇煙雨蘆雁,坐成瀟湘洞庭。欲買扁舟歸去,故人云是丹青。」此時的花鳥界,好野逸率成風尚。蘇軾評當時一位畫野雁的藝術家:「野雁見人時,未起意先改。君從何處看,得此無人態。無乃槁木形,人禽兩自在。北風振枯葦,傲雪落璀璨。」(31)雪後初霽,蕭瑟的蘆葦叢中,三三兩兩的野雁閒飛,彰顯出一種脫離凡塵的境界。

  追蹤唐宋以來園林藝術發展的痕跡,也能清晰地看出山林野逸趣味的成長。說中國園林史,常會談到唐代的平泉。平泉主人李德裕(787-850)愛園如命,他的「鬻平泉者,非吾子孫也;以平泉一樹一石與人者,非佳也」的誡子之言(32),世所知曉。他的平泉之作,以其獨特品位引起後人效仿。平泉之醒石,幾乎成為士人生命沉醉的象徵,很多畫家都畫過(如陳洪綬《隱居十六觀》就有「醒石」一開)。然而,品讀其與園林相關文字,發現他「留意於物」之心濃,而「寓意於物」之心淡(33)。他說:「嘉樹芳草,性之所耽。」平泉所好,在採集天下珍木怪石,為園池之玩,僅就奇花異木而言,「木之奇者有,天台之金松琪樹,嵇山之海棠榧檜,剡溪之紅桂厚樸,海嶠之香檉木蘭,天目之青神鳳集,鐘山之月桂青颼楊梅,曲房之山桂溫樹,金陵之珠柏欒荊杜鵑,茆山之山桃側柏南燭,宜春之柳柏紅豆山櫻,藍田之慄梨龍柏……」(34)這與五代北宋以後「栽花不在名」的趣尚有明顯不同。

  北宋司馬光(1019-1086)的獨樂園、朱長文(1039-1098)的樂圃,園林史上也稱盛名,然趣味與平泉迥然有別。司馬光《獨樂園記》說:「孟子曰:『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與少樂樂,不如與眾樂樂。』此王公大人之樂,非貧賤者所及也。孔孔子曰:『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顏子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此聖賢之樂,非愚者所及也。若夫鷦鷯巢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各盡其分而安之,此乃迂叟之所樂也。」這裡所言三種不同快樂感:與眾樂樂、孔顏之樂、莊子逍遙之樂,司馬光自號迂夫,他所選擇的是類似莊子適性逍遙的快樂,不是他不認同孔孟的快樂哲學,而是他要放下名的追逐,安其分,適其心,他在園中「臨高縱目,逍遙相羊,唯意所適,明月時至,清風自來,行無所牽,止無所柅,耳目肺腸,悉為已有。踽踽焉,洋洋焉,不知天壤之間復有何樂可以代此也」(35),不在園林有多少奇珍,而在於心靈自適。

  朱長文的樂圃也是如此。在他看來,「雖敝物無華,荒庭不甃,而景趣質野,若在巖谷,此可尚也」。《樂圃記》說:「其暇也,曳杖消搖,陟高臨深,飛翰不驚,皓鶴前引,揭厲於淺流,躊躇於平皋,種木灌園,寒耕暑耘,雖三事之位、萬鍾之祿,不足以易吾樂也。然餘觀群動,無一物不空者,安用拘於此以自贅耶!」(36)這位對藝術極敏感的理論家簡直有老圃的趣味,不求其名,但得其心;不拘於物,而與物相遊。總之,唐宋以來藝壇尚野趣的風習,使秩序、名分的觀念受到質疑,不能以山林風景冶遊之樂視之。

  五、清淺蓬萊 

  東坡愛菖蒲,還有一首著名石菖蒲詩,堪為辨析傳統文人藝術密碼的微妙之作。詩名敘其所由:「文登蓬萊閣下,石壁千丈,為海浪所戰,時有碎裂淘灑,歲久皆圓熟可愛,土人謂此彈子渦也。取數百枚以養石菖蒲,且作詩遺垂慈堂老人。」垂慈堂老人,乃了性禪師,北宋草書大家,善醫術,與東坡相善。此中所言「彈子渦」,假山之別名。詩中說:「蓬萊海上峰,玉立色不改。孤根捍滔天,雲骨有破碎。陽侯殺廉角,陰火發光採。累累彈丸間,瑣細成珠琲。閻浮一漚耳,真妄果安在。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塊。置之盆盎中,日與山海對。明年菖蒲根,連絡不可解。倘有蟠桃生,旦暮猶可待。」

  石,得之於蓬萊,歸而灑於石盆中,注入些許清水,以養菖蒲。面對此一清供,他與老友論「小中現大」的騰挪。他幾乎不是在製作一個盆景,而是在復演大海的浩瀚;他袖回的不是幾片彈子窩,而是帶回整個東海的信息。他面對石菖蒲盆景,與山海日日相對。盆中幾拳透漏的頑石,帶著激浪滔天的過往痕跡,凌陽侯之泛濫(《九章》句,陽侯,乃波神之名),送飛鴻之滅沒,附陰火之光採(此二句,出劉禹錫《望賦》),囊括天地陰陽摩蕩之信息。他要將大海的浩瀚無際、不增不減、納而不流,於一盆中觀之。他說「閻浮一漚耳,真妄果安在」,廣大中國(閻浮提,中國之稱也),於一朵浪花中見之;石上菖蒲的方便法門,透出世界的真實。

  最後兩句「倘有蟠桃生,旦暮猶可待」,南宋王十朋注引趙次公曰:「此詩言以小石養菖蒲,而言及待『蟠桃生』,未詳。豈以菖蒲延年,服之而壽,遂可待蟠桃乎?以俟言詩者。」(37)以蟠桃可延年益壽,比菖蒲之藥用,理解過實,確是誤解。東坡詩奇崛崢嶸,蟠桃,海上神物也,暗比西王母瑤池宴群仙之蟠桃會。東坡對了性禪師說,觀石菖蒲,清泉白石間,若睹神山,蟠桃之仙會頃刻可待也,此中即為仙國,盆中的一場仙會正在進行中。就像那個古老的傳說,安期生醉臥石上,灑酒於石上,石上開出桃花。就像柯九思說顧瑛的玉山:「溪行何處是仙家,谷口逢君日未斜。隔岸雲深相借問,青松望極有桃花。」(38)

  蟠桃,想像之物也。這裡所隱括的道理是:蓬萊水清淺。這也是一條中國藝術創造的重要原則。八大山人《安晚冊》(今藏京都泉屋博古館)中的一幅山水圖,八大山人題云:「蓬萊水清淺。為退翁先生寫。」《安晚冊》是八大山人生平代表作之一,此冊今存十七開,此頁乃冊中最後一頁,題寫的「蓬萊水清淺」五字,帶有總攝全冊的意味,表達「安晚」之思。此「安晚」,不同於宗炳老病不能山行、作山水以盡臥遊之樂的遠思,他要通過山水圖寫,窺出世界的真實。蓬萊為海上三山(蓬萊、瀛洲、方丈)之一,道教崇奉的理想天國,如佛教中的須彌(妙高),它神妙莫測,遙不可及,八大山人要將這一片神山請到現實中來,蓬萊灣不是渺然難尋的聖水,就在我身邊,清淺如許。「蓬萊水清淺」一語本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之九:「莊周夢胡蝶,胡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乃知蓬萊水,復作清淺流。青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富貴故如此,營營何所求。」(39)

  八大山人通過一座山峰、一泓清水來說明,世界的一切都在變化,聖殿可以變為坊間的粗屋,瓊閣可以變為村前的破亭,八大山人由此變化哲學來消解凡聖之別,烘託生命體驗的真實。

  《維摩詰經》上說:「非凡夫行,非聖賢行,是菩薩行。」黃檗希運說:「才作佛見,便被佛障。才作眾生見,便被眾生障。作凡作聖,作淨作穢等見,盡成其障……無凡無聖,無淨無垢,無大無小,無漏無為。如是一心中,方便勤莊嚴。」(40)蓬萊水清淺,所宣暢的道理,就是無凡無聖的道理。正如龔半千詩所云:「何曾仙境離人境,大抵山居即隱居。峽裡月明聞吠豹,江頭風起見飛魚。」(41)神聖性,是西方哲學美學研究中的重要概念,藝術史研究中的「聖像」系統也與此有關,這與西方文化發展的基督教背景有關。近來,中國學界也重視此一概念,甚至在美學研究中提倡「神聖性」,欲以此為美學追求的理想世界。張世英先生近年轉入美學研究,他強調美所達到的最高境界,是超越主客關係的萬物一體境界,「此種精神境界乃最高層次之美,人在此種美感中,因超越低級欲求的限制,以至超越理性法則的限制,而達到最高的自由,故此種美具有神聖性」(42)。他要在一般所講美的諸種特性如超功利性、愉悅性之外,再加上一條神聖性。而藝術的本質就在於使人從「不神聖」的日常生活「突然地」進入一個全新的「神聖」領域,也就是海德格爾所說的「澄明之境」。

  張先生的研究極富啟發性。但在傳統文人藝術中,卻有一種反向運作,「何曾仙境離人境」就是將所謂「神聖性」與「世俗性」合一。在這種藝術觀念看來,當我們說超越功利、超越世俗而追求神聖的、純粹的境界時,可能並不神聖,如果說藝術有「神聖性」的話,那麼這神聖,就是對「神聖性」的消解。在中國存在著這樣的理論傾向,藝術的超越境界,於凡俗中成就,在親近生活裡踐行。神聖的蓬萊清影,就在悟者的心中蕩漾。當下體驗為真,自心即神,審美天國不在所仰望的星空,而是蕩去一切宗教神秘氛圍,停卻一切仙靈幻想,在東籬下,在小村前,在自己的足下成就。如東坡,一位由東海蓬萊歸來的香客,在自己的案前,做成一件石菖蒲的盆栽,以此為清供,允為一己生命拈香。

  被許為有明一代文臣之宗的丘濬(1421-1495)題畫詩寫道:「石橋流水碧潺湲,千樹桃花萬疊山。漫道仙家有靈藥,看來終不似人間。」(43)真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不是神聖性,而是人間性、世俗性,才是性靈的依歸。

  元人是解構此類神聖性的主體。或可以說,無凡無聖,這一唐代禪門就倡導的主體思想,到了元代才真正在藝術上得以落實。元楊維楨(1296-1370)撰《小蓬萊記》,為友人小小齋居作記,後系一詩,談神靈所在:「蓬萊在何許,渺在東海虛。其回五千裡,上有神人居。山川異百奧,風俗如三吳。仙官示狡獪,百丈神千軀。世人尋地脈,弱流墊輕壺。徒聞羨門往,漫役君房愚。孰為靈仙府,乃是尺寸廬。燕坐吾玉幾,天遊我非車。揮斥九清表,飄然隘中區。豈知蓬萊嶼,大小識無真。」(44)這首詩真是說透了求神聖於凡俗哲學的要義(這位倪瓚極為推崇的草書大家,對藝術有超凡的見解)。孰為靈仙府,乃是尺寸廬,神靈世界就在尺寸之廬,在自己的體驗中。小蓬萊之園,與遙遠的聖山,在體驗心靈中合一了。

  山水聖手黃公望(1269-1354)在藝術上的主要貢獻,是對神聖性的解構。他渾厚華滋的山水具有突出的「神聖性」,但不是證明離開人的遙遠,其山水也不是瑤島,而是心靈的天國。他題雲林《春林遠岫圖》詩云:「春林遠岫雲林畫,意態蕭然物外情。老眼堪憐似張籍,看花玄圃欠分明。」(45)他以幽默的語氣說,我的老眼已分辨不清,是神秘的天國玄圃,還是日日灌溉的苗圃?意思是,玄圃就是苗圃,聖境原在凡塵中。

  宋元以來,中國藝術家多在凡俗中追求水木清華,而不是如初唐之前的藝道之人,駐目在縹緲的仙國。如在傳統園林營建中,六朝之前的園林,是強調「入為神居」的(46)。漢代園林設計有普遍的模擬神仙境界的做法。兩晉南北朝時,此風也較濃厚。如《洛陽伽藍記》卷一記載北魏時在曹魏原園基礎上建立的華林園,「世宗在海內作蓬萊山,山上有仙人館,上有釣臺殿,並作虹蜺閣……」唐代風氣中,官富人家多將園林當作慕神仙之所。楊炯《群官尋楊隱居詩序》云:「乃相與旁求勝境,遍窺靈跡,論其八洞,實惟明月之宮,相其五山,即是交風之地。仙臺可望,石室猶存,極人生之勝踐,得林野之奇趣,浮杯若聖,已蔑松喬,清論凝神,坐驚河漢,遊仙可致,無勞郭璞之言,招隱成文,敢嗣劉安之作!」(47)

  唐宋以後,園林漸漸向世俗化方向轉化,尤其在私家園林中,普遍流行的不是「入為神居」,而是「人境壺天」的說法(48)。壺天,乃方壺之世界,仙國也;人境者,人足所履之空間。人境,就是方壺世界,就是仙國。神聖性,不是通過垂直度經驗的崇高感獲得,也非通過極人目之曠望的視覺伸展中求取,仙境就在此境,此境為心之營造。

  山水畫發展也有類似的情況。早期山水畫的出現,主要是為了滿足人們的仙靈之想。如王微《敘畫》中所說的,作山水,是要使「嵩、華之秀,玄牝之靈,皆可得之於一圖矣」。唐代山水畫發展有一種「仙山」模式。唐初李思訓喜歡畫「海外山」,熱衷於捕捉「湍瀨潺湲、煙霞縹緲難寫之狀」,追求神仙境界。即使像敘述人間事的《明皇幸蜀圖》(今存世之畫,為後人摹本)也帶有仙靈之氣。北宋大師的作品不少也重視「山在虛無飄渺間」,如屬於蘇軾文人集團的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就是一片蓬萊仙島,迷戀「飄渺風塵之外」(《畫繼》評語)的意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說:「煙霞仙聖,此人情所常願而不得見也」,故而畫出仙靈之山水,以騁己懷。

  這種仙靈山水,在宋元以後漸漸淡去。元張雨(1283-1350)題畫云:「群山如陣帆,出沒洪濤中。白雲自多奇,不倩粉墨工。澹然相怡悅,所得亦已豐。石門吾故廬,奚必窮華嵩。」(49)何必求華、嵩,此與王微時代的觀念完全不同。黃公望題李思訓《員嶠秋雲圖》說:「蓬山半為白雲遮,瓊樹都成綺樹花。聞說至人求道遠,丹砂原不在天涯。」(50)員嶠,傳說中的仙山,蓬萊、員嶠不在遙遠的渺不可及的天國,就在近前,就在村後嶺上的煙雲繚繞中。唐代潑墨畫家王洽的《雲山圖》,今已不存,黃公望曾見過此圖,他題詩說:「石橋遙與赤城連,雲鎖重樓滿樹煙。不用飈車凌弱水,人間自有地行仙。」(51)弱水是傳說中的神河,傳西王母住在那裡,黃公望卻在此看出「人間」相。

  當然,這種淡化神聖性的傾向,並不意味對世俗的尊崇,明末惲向有十開山水冊,其中第二開題云:「至平至淡至無意,而實有所不能不盡者。佛說凡夫,即非凡夫,是名凡夫。」(52)佛說凡夫,即非凡夫,是名凡夫,在世俗中成就超越之想,正是中國藝術的神聖之路。

   六、光而不耀 

  中國藝術有一種特別的「葆光」之法(53),葆光者,保有光明之道也。光明,在哲學中,是智慧、理想的象徵,中印哲學如此,印度早期哲學的悠悠大梵,乃光明之神。而在中國早期八卦中有離卦,離為火,象徵光明,漢語的「文明」,所謂文化彰明、文明以止,即由離卦的光明中離析而出。西方哲學也是如此。如在海德格爾哲學中,照亮每一事物的「澄明」之境,是「神聖的」,神聖性是與去蔽的「澄明」聯繫在一起的。

  在中國哲學中,光明,常與盛德之名相連。《易傳》中的「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大畜卦彖辭),《孟子》的「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光明在此都指一種感化力,如佛教所說的慧光普照,一燈能除千年暗,也是一種功用的獲得,是「名」的建立。但在老子哲學中,在為而不有、功而不恃、善而不伐、功成而弗居思想的引領下,奉行至道無名的思想,老子說:「盛德若不足。」又說:「大白若辱。」河上公注此句云:「大(太)潔白之人若汙辱,不自彰顯。」(54)老子常以光明來形容「廢名」之觀念,如他所說「光而不耀」「明道若昧」「見小若明」,都在申述此說。林希逸云:「知雄守雌,不求勝也;知白守黑,不分別也;知榮守辱,無歆豔也。」(55)

  從知識的角度看,光明與暗昧相對,拋棄暗昧,追求光明,人常行之道。然而此一導引,便是有為,便是求名於世。真正的光明,是放棄明、暗的知識分別,超越棄暗求明的功利求取,而返歸於真性之靜。沒有顯露的欲望,沒有邀名的衝動,所以才有老子於不明中求明(「見小若明」即此意)的哲學,這與對暗昧本身的欣賞毫無關係。希運的「佛且不明,眾生不暗,法無明暗故」(56),也是此意。

  老子將此「光而不耀」哲學,視為「葆光」(生命存養)之道。葆光者,「任其自明,故其光不弊也」。此一思想在傳統藝術中刻下深深印跡。如硯臺品鑑中,極推崇此光而不耀的智慧。所謂廉而不劌,光而不耀,藝林是寶,以發墨妙。將一團黝黑的石,當作窺入玄道的「襲明」(老子語,承襲光明)之具。明何景明(1483-1521)《硯銘》說:「明守黑,雄尚玄;汝兼之,以永年。」文人的硯之愛,當然主要是實用之需,但也與此黑白哲學有密切關係。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這「襲明」之哲學,可能不會出現愛硯的藝術狂熱。何景明《燈銘》說:「汝明無太察,而光無太揚,蓄汝明,是用嗣汝光。」(57)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名景明,字仲默),明道若昧之謂也。

  在書畫中,「光無太揚」的明道若昧思想根深蒂固。書畫之道,從某種角度看,實是「黑白之道」,就是對老子知白尚黑哲學的運用。唐張懷瓘說:「故大巧若拙,明道若昧,泛覽則混於愚智,研味則駭於心神,百靈儼其如前,萬象森其在矚。」(58)傳統書論講藏,藏有兩種,一是陰陽互動,藏則有勢,藏,是為了更好的顯露,乃形式之斟酌,此一思想東漢時即已存在,貫穿中國書學史。還有一種藏,不大為人注意,常與第一種藏混淆,就是不炫不惑,淡然如水,超越顯隱的斟酌,平滅內在的衝突。所謂至藏者無藏也。如雲林、何紹基、弘一的書法。

  這裡以弘一法師的書法為例來略加說明。法師的書法寒簡淡泊,不求炫惑。每出筆有十遲之急,無波瀾之情緒,像深山佛寺的鐘聲,淡遠悠揚。剔除速疾與頓挫,去除嚴峻和規整,於靜中抽出細微的流動感。這裡沒有飄拂和狂放,疏落蕭散,似乎筆筆不連,字字無關,初視之,散緩而各各異在。我們知道,傳統書法正是在聯繫中追求流動和衝突,「勢」由此而出。而此書法,總是這樣遲遲,這樣重滯。在結體上,多呈平直之狀,少撇捺的斜線展開,減損了書體的流動,給人靜穩的感覺。平直中又避免方正,不以頓轉而扭其勢。熊秉明在分析弘一法師的抄經書法時說:「筆筆各自有起迄,但是每筆的起和收都頓得很輕微,不經意,不刻畫,淡淡地起,輕輕地收。試看『一』字橫畫,和『中』字的豎畫,都是一段粗細沒有變化的『蚯蚓』,沒有所謂『蠶頭』。這筆致反映兩種心理:不做造形上的雕鑿,極端樸素;沒有情緒上的起伏,心若古井。」(59)弘一法師書法依光而不耀之學的痕跡,至為明顯。在繪畫中,水墨世界的流布,與此一思想密切相關。無色何以具五色之絢爛?不是視覺上的轉換,乃深受此光而不耀哲學之漬染。此不備說。

  以上從六個不同的角度,來看傳統藝術哲學中「無名藝術觀」的流布。巨師神髓,說無貴賤的天籟智慧;賞雨茅屋,說唐宋以後一種不同於正統觀念的新典雅觀的產生;石上菖蒲,從對微物凡草的欣賞,說一種新的價值觀,突破傳統「物可以比君子之德」的比喻象徵模式;而江路野梅,在野意蕭瑟中,破秩序和等級的觀念,將藝術引向生命真性的書寫;蓬萊清淺,則從神性的消解方面,談傳統藝術中存在的非宗教性因素;最後,光而不耀,說中國藝術沉潛往復、不肆張揚風格的深層原因。這六個方面,中心都是對「名」的超越,反映出唐宋以來傳統藝術出現的新趨勢。

  注釋: 

  ①陸時化:《吳越所書畫錄》卷五,《董文敏為王奉嘗畫山水立軸》,並題云:「遜之尚寶以此紙屬畫,經年漫應,非由老懶,每見其近作,氣韻衝夷,動合古法,已入黃痴倪迂之室,令人氣奪耳。因題詩一絕云:曾參《秋水》篇,懶寫名山照。無佛地稱尊,大方家見笑。己巳又四月廿一日,青龍江舟次,其昌。」(《中國書畫全書》第十二冊,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年,第700頁)

  ②《徐文長三集》卷十一,《徐渭集》,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386頁。

  ③《禮記·樂記》,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986頁。

  ④《歷代名畫記》卷一,《論畫山水樹石》:「魏晉以降名跡在人間者,皆見之矣,其畫山水則群峰之勢,若鈿飾犀櫛,或水不容泛,或人大於山,率皆附以樹石,映帶其地列植之狀,則若伸臂布指。」(朱和平註:《歷代名畫記》,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37頁。)

  ⑤《習苦齋畫絮》卷一,《中國書畫全書》第十四冊,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0年,第151頁。

  ⑥關於「天籟」,可參拙撰《二十四詩品講記》第十品「自然」中延伸討論《說「天籟」》,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

  ⑦《習苦齋畫絮》卷三,《中國書畫全書》第十四冊,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0年,第170頁。

  ⑧《甌香館集》卷十一,《惲壽平全集》中冊,吳企明輯校,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330頁。

  ⑨全名《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姚秦鳩摩羅什譯,大正藏第八冊。

  ⑩《趙州錄》,《古尊宿語錄》卷十三,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13頁。

  (11)有聯想說他姓朱,朱與豬音同。並傳說他有「朱耷」之名,耷,就是大耳的意思。史傳八大山人本名朱耷,八大離世後,宋程六《宋屏山書畫記》說八大有「朱耷」之名,這是最早的記載。康熙五十九年(1720)刊行之《西江志》說「八大山人名耷」,當受到《宋屏山書畫記》的影響。而張庚在乾隆四年(1739)刊行的《國朝畫徵錄》也說八大名朱耷。然而在現今所見八大存世文字中,無一語提及「朱耷」之名,此似非其名。

  (12)《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古尊宿語錄》卷三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42頁。

  (13)梁啟雄云:「王引之曰:雅讀為『夏』。夏,謂中國也。古者夏、雅二字互通。」(《荀子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40頁)

  (14)《世說新語·任誕》,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410頁。

  (15)以上二段均見《小窗幽記》卷五,《集素》,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16、105頁。《小窗幽記》,為明陸紹珩輯前人言論所成,清乾隆時刻書家依此略加修改,託名晚明陳繼儒,易原名《醉古堂劍掃》為《小窗幽記》而行世。

  (16)個農《雜畫冊》,其中一開題此詩。《金農》上冊,天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1996年,第118頁。

  (17)《山中酬人》,《張司業詩集》卷五,徐禮節等校注《張籍集系年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927頁。

  (18)此中所言昌陽,乃是韓愈《進學解》中所論及與菖蒲相似之草藥。《蘇軾文集》,孔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617-618頁。

  (19)陸遊《菖蒲》詩說:「清泉碧缶相發揮,高僧野人動顏色。盆山蒼然日在眼,此物一來俱掃跡。」(錢仲聯:《劍南詩稿校注》卷五十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362頁)元貢師泰說:「石上菖蒲水上蓮,一天涼月露涓涓。碧壇夜半燈如雪,猶自朝真北鬥前。」(《玩齋集》卷五,《遊裡中麻姑西觀》三首之三,明嘉靖刻本)唐宋以後,由於文人以石菖蒲為清供的風習甚熾,竟然將石菖蒲與蓮花同列,視為佛道教中之法物。

  (20)謝思煒:《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三十五,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2681頁。

  (21)《晝上人集》卷一《白雲上精舍尋杼山禪師兼示崔子向何山道上人》,《全唐詩》卷八百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9185頁。

  (22)《晝上人集》卷二《山居示靈澈上人》,《全唐詩》卷八百十六,第9183頁。

  (23)錢謙益:《列朝詩集》乙集卷六,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468頁。

  (24)《宛陵集》卷二十八,四部叢刊本。

  (25)黃寶虹、鄧實編:《美術叢書》初集第三輯,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43頁。

  (26)《金農》,第89、217頁。

  (27)《菰蒲亭子圖》(藏蘇州博物館,編號蘇1-269),《中國古代書畫圖目》六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年,第78-79頁。

  (28)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浦起龍撰:《讀杜心解》卷五,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717頁。

  (29)《摩詰畫》,劉尚榮校點:《黃庭堅詩集注》外集卷十三,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1249頁。

  (30)俞劍華校點註:《宣和畫譜》卷七,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年,第131頁。

  (31)《高郵陳直躬處士畫雁》,《蘇軾詩集》卷二十四,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286-1287頁。

  (32)陳植編:《中國古代名園記選注》,合肥:安徽科技出版社,1983年,第15頁。

  (33)此為蘇軾之說,留意於物,將物作為觀照、利用之對象;寓意於物,與物相融一體。

  (34)陳植編:《中國古代名園記選注》,第13頁。

  (35)陳植編:《中國古代名園記選注》,第26頁。

  (36)陳植編:《中國古代名園記選注》,第30頁。

  (37)王十朋:《東坡詩集注》卷八,四部叢刊本。

  (38)《寓題寄玉山》,《草堂雅集》卷一,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31頁。

  (39)王琦編:《李太白全集》卷五,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121頁。

  (40)《檗斷際禪師宛陵錄》,《古尊宿語錄》卷三上冊,第39頁。

  (41)《龔半千自書詩稿》(不分卷),為近人龔心釗收藏,現藏上海博物館。上引此詩為第六十四首《題畫》。

  (42)《張世英文集》第九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附錄。

  (43)《題小景》,《題畫詩》卷二十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4)楊維楨:《東維子文集》卷二十,四部叢刊本。

  (45)《題畫詩》卷十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6)《水經注》卷十六,對洛陽華林園的描繪說:「御坐前建蓬萊山,曲池接筵,飛沼拂席……潺潺不斷,竹柏蔭於層石,繡薄叢於泉側,微飆暫拂,則芳溢於六空,入為神居矣。」

  (47)祝尚書撰:《楊炯集箋注》卷三,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355-359頁。

  (48)今上海豫園即曾有此匾額,明潘允端《豫園記》中記載,園中有坊題額有此語,文見嘉慶《上海縣誌》。明清私家園林多有此匾。如今揚州個園有「壺天自春」的匾額。

  (49)《陸季道為張元明作雲山圖求詩其上》,《貞居先生詩集》卷一,四部叢刊本。

  (50)清顧嗣立編:《元詩選》二集卷十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1)清顧嗣立編:《元詩選》二集卷十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2)(清末)陳夔麟編:《寶迂閣書畫錄》卷一,《歷代書畫錄輯刊》第十三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第156頁。

  (53)《莊子·齊物論》:「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清王先謙《莊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1頁。)

  (54)《老子道德經河上公章句》卷三,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164頁。

  (55)宋林希逸《老子鬳齋口義》卷上,元刻本。

  (56)《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古尊宿語錄》卷三上冊,第47頁。

  (57)上引二銘,出自明何景明〈大復集〉卷三十八,明嘉靖刻本。

  (58)《評書藥石論》,據宋陳思《書苑菁華》卷十二所引。

  (59)《熊秉明文集》第六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8年,第19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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