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思想體系的基礎是其對「人性」和「世界」的獨特理解,對人與物關係的思考是莊子思想的重要部分。在人與物的關係中,無論是人為物役或是物役於人,都是一種不正常的物我關係,都是人性不自由的狀態。
理想狀態下人與物的關係應是物我合一,此時人性是一種自然天放、無拘無束的狀態,這也是物化狀態。這種完滿人性是審美創造的前提,同時也是無意識狀態下自然流露的審美創造狀態。
1、莊子的思想反映了物化乃是一種人性完滿的狀態
從人到宇宙萬物都有其自身的運行規律,這也是莊子一以貫之的「道」。人尊重自身與外物的規律,使自己與外界都按自身規律運行發展,和諧相處,這就是人與物各歸其性的體道狀態,也是能夠使人性完滿的狀態。
莊子的理論印證了人性的相通性和他人性理論的有效性,同時也提醒我們要對人性多加關注以使其保持完滿狀態,完滿的人性使自己不受外物傷害,同時真正具有創造性。
只有在這種齊物我狀態下的工作,也即「以天合天」,才能創造出優秀的產品。正如《莊子·達生》所舉的例子: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莊子·養生主》
物我合一就是精神的高度自由,只有自由的心靈才能創造出高超的藝術。徐復觀把這種創造性生產狀態叫做體道狀態。取消心與物、心與身的對立叫做物化,物化是一種精神高度自由的創造境界。
庖丁解牛是一種物化狀態下的審美創造,是不以目視,而以神遇,以目視的話,便有人和物的差別,便落入了相對的觀念中。而以神遇的話,乃是透過了天道來看萬物,把萬物提升上來,點化成有生命的個體。
因此我和萬物是平等共存,而且可以互相流轉的。這境界,莊子稱之為物化。所以說,物化是人通過有意識地努力消弭人與物之間的距離,使人與物可以進行精神上的自由交流。
2、莊子的蝴蝶夢就是物化的最高表現形式
庖丁解牛之類的故事是人在有意識狀態下的精神活動,物化還有一種更為徹底的、至高的境界,那就是以夢的形式在無意識狀態下完全的脫離理性狀態,使人與物徹底相融,甚至可以相互轉化。
《莊子·齊物論》用「蝴蝶夢」的例子來說明什麼是最高境界的物化: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子·齊物論》
分析莊子原文可知,普通的「物化」即「萬物變化之理」,是萬物自有的生長運行規律。遵循規律的生長運行即可獲得自由。但這種「物化」是物種各自為安的「小化」。而蝴蝶夢狀態下最高層次的「物化」則是一種超越物種域界生死的「大化」。
生與死是人生長過程中的一個階段,生死、今昨都是時間順序上一個點,它們之間的轉化也是自然運行規律的一部分,故沒有必要樂生憂死。因此,蝴蝶夢狀態下的物化就是一種順應事物變化規律,與天地萬物一體,不知悅生,不知惡死的狀態。這是心靈的最高級別的自由狀態。
釋德清《莊子內篇注》陳言「蝴蝶夢」是齊物我的一種表現:「夢蝶之喻,乃齊物之實證也。」「齊物」就是把萬物看作無差別的存在,人自身也是萬物中無差別的一分子,既然萬物無差別,自然可以相互轉化,從而出現分不清蝴蝶是莊周抑或莊周是蝴蝶的迷惑。
首先,蝴蝶夢是聖人之夢,是一種無匱乏的自由狀態,夢中人物有著與道合一的特點。
弗羅姆認為:「人—所有時代和所有文化之中的人—永遠都面臨著同一個問題和同一個方案,即:如何克服這種疏離感,如何實現與他人整合,如何超越個體的生命,如何找到同一。」
莊子克服這種疏離感,達到同一的方法是齊物我,蝴蝶夢的境界是他理想的同一狀態。這種不受空間限制、不受時間催促的超越時空的自由就是物化所帶來的自由,「無戒律的重壓」就是沒有道德仁義、規章制度的約束,達到這種自由才真正實現了人性的自由。
莊子認為夢有兩種,一種是普通人之夢,一種是聖人之夢。普通人的夢的特點是:
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莊子·齊物論》
可以看出,普通人追求的是物我、夢醒的區分,而聖人追求的是物化、物我齊一,是混同夢覺。
對於聖人之夢,郭象注曰:「夫大覺者,聖人也。大覺者乃知夫患慮在懷者皆未寤也。」成玄英疏云:「夫擾擾生民,芸芸群品,馳騖有為之境,昏迷大夢之中,唯有體道聖人,朗然獨覺,知夫患慮在懷者皆未寤也。」
這是普通人與的聖人的區別。蝴蝶夢是一種精神愉悅的自由狀態,成玄英疏云:「以是夢為時蝴蝶,栩栩而適其心;覺乃莊周,蘧蘧而暢其志者也。」莊子人蝶互變反應了物我交融,人與世界為一的特點,是對大道之最初的整體狀態的嚮往。
其次,蝴蝶夢是與道合一的無匱乏狀態,有著精神自由與愉悅的特點。
莊子追求與道合一的境界,其達到的表現就是精神的自由與愉悅。
這種物化狀態下的滿足感迥異於精神分析學視野下的人類早期離開母體的匱乏所造成的精神創傷而引起的焦慮感。子宮內的嬰兒與母體合而為一,是完滿的「與道為一」狀態。嬰兒離開母體子宮造成最初的「創傷」(complex),這種因「創傷」帶來的「疏離感」再加上其早期身體的不成熟,不能自主地控制自己的行為,從而把自己的身體想像成破碎的身體。
蝴蝶夢狀態與主體離開母體造成的破碎身體狀態的區別是整體與匱乏、整合與疏離的區別。莊子在其「蝴蝶夢」中還指出「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在這裡「分」是指「夢」之前的一種狀態,而「化」則是「夢」之後的狀態,如果僅僅汲汲於「分」而無視「化」,止增聖人笑耳。
總結
蝴蝶夢狀態就是「與大道合二而一」狀態。如果從藝術形象來看,我們可以把蝴蝶夢中的蝴蝶,視為大道的一個象徵性符號,而`夢為蝴蝶'則意味著莊子得道,與大道合二而一。若就思想境界而論,蝴蝶夢中的「不知周也」,亦即「至人無己」的形象化,表明莊子自認為他已達到至人的境界了。
故而,蝴蝶夢暗示主體精神的自由快適,蝴蝶夢的境界也就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境界,是物我齊一的物化狀態,是齊物我狀態下一種逍遙自得、無掛無礙的自由境界,是物化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