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落頁遊裡，「尋找」變成了主旋律。
2019年，登陸《摩爾莊園》，遊戲主頁顯示「遊戲目前免費，已關閉所有充值渠道」。進入遊戲，裡面的玩家角色數量極少，他們中的大多數也都表現的不像一位玩家，更多像一位過客——上線後四顧茫然，行色匆匆，很快下線。
十幾年過去，這個昔日爆火的頁遊變得像荒廢了的社交網站，玩家們心照不宣的短暫登錄進遊戲，不久後就離開，說是想回來「找童年」。至於這些人究竟想怎樣找回童年，又找到了沒有，他們自己也說不清，只不過在遊戲裡看到過去的風景後，大多數人又都心滿意足的走了，不再回來。
1
尋找現在的玩家
《摩爾莊園》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已經不再是個遊戲了。
2000年出頭，頁遊《摩爾莊園》十分熱門，網頁裡擠滿了圓臉，紅鼻頭的小鼴鼠。這是個曾經在兒童間風靡一時的遊戲，無論你玩沒玩過，至少都聽過它的名字。
隨後在並不短暫的一段時間裡，《摩爾莊園》經歷了爆火，不斷更新，到製作組解散，遊戲停更，遊戲內功能損壞，瀕臨停服等一系列事件。它能延續至今，甚至給人一種「苟延殘喘」的感覺。最重要的是，那些玩家們長大了——無論他們是否還繼續玩遊戲，至少他們其中的大部分都不會再提起興趣玩這樣一款簡單，稚嫩的網頁遊戲了。
但現在這個可以用荒涼形容的遊戲裡，仍然有一部分玩家存在。
2019年，我登錄進《摩爾莊園》。在接連進了幾個荒無人煙的地區後，我擠進了顯示為爆滿的伺服器。屏幕上顯示，幾個裝扮華麗的角色正佇立在遊戲內的廣場，特效矚目，不過和零幾年出頭時遊戲裡的盛景相比，這一幕仍然顯得無比冷清——這也是如今遊戲裡的常態，即使是在人多的伺服器，也只有裝飾特效仍在孜孜不倦的晃動。
在此之後，我在廣場上接連站了好幾天，但仍然沒有完全摸清這些僅存的玩家們的行為規律。
如今的《摩爾莊園》變得更像是一款掛機模擬器。在放置著小遊戲的區域裡，我很少見到有玩家出沒。他們反而總是聚集在空曠的廣場上，然後靜默無聲地站著，掛機，最後下線消失。我一度以為這些帳號都來自於工作室——但我後來想起這個遊戲其實也不需要工作室了。
有的時候，這些玩家也會零零碎碎的聊天，拋出不求回應的隻言片語——儘管有的人發出一兩句話就消失了。或是換上華麗的坐騎，然後毫無目的的閒逛。
在高峰期，互動和交流會變得多起來，但往往也難以連續，構成一個完整的活動。極少情況下，會有一些無比短暫的儀式，比如「倒數3，2，1」然後同時發出相同的表情。我並不理解這樣的行為有什麼樂趣可言，於是開口詢問，得到的也是毫無意義、隨心所欲的回答，比如「快樂就完事了」，或者幾個開心的表情。
如今的《摩爾莊園》裡，也基本上沒有了新人。這是個官方標註為「適合6-14歲兒童」的遊戲，但實際上的玩家群體的平均年齡又遠超於此——我有時會試著詢問玩家們的年齡，得到的數字大致在18—21之間——他們基本都曾是這個遊戲的老玩家。
類似問年齡一樣的問題，我也在遊戲中問過很多，但如今的摩爾玩家總是會很快下線或是單純掛機，所以許多都得不到回應，私信也經常如石沉大海。在《摩爾莊園》的幾天裡，玩家們給我的感覺是他們並不把這個遊戲當作遊戲。
後來我開始只問一個問題，然後得到一個又一個無比相似的回答——這個問題叫作「你們為什麼還在玩這個遊戲」，而我得到的廣泛且統一的答案則是「找童年」。
至於是怎麼樣找，又找到了沒有，並沒有人回答我。
於這樣的情況下，在遊戲裡，唯有一位叫作「阿鷸」玩家和我在機緣巧合下進行了時間較長的，較為詳細的交流。
8歲那年，阿鷸玩了《摩爾莊園》。對這個遊戲她其實也沒什麼深刻的回憶，唯一能跟我講出來的故事，就是自己曾經在遊戲養過一頭豬。如今的阿鷸剛剛高考完，某一個瞬間突然想起這個遊戲，就上來看看，發現它倒也沒什麼變化。
阿鷸說：「懷念，特別懷念，（當時）堅持賺摩爾豆養活自己考各種職業。」
然後她就下線，成為我好友列表裡再也沒有亮過的名字之一。
2
尋找過去的玩家
「尋找」也是《摩爾莊園》論壇的主旋律。
在《摩爾莊園》的貼吧裡，我見過近乎無數個尋人啟事類的帖子。
和如今的網遊相比，《摩爾莊園》顯得特殊了許多。在這個遊戲火遍大街小巷的年代裡，孩子們並不相信永別，社交軟體也沒有如今這般深入人心，所以大多數玩家都沒有留下遊戲中好友的聯絡方式。再加上三番五次的清除數據，和童年網友失散的人不計其數，原因也千變萬化，不盡相同。
今年1月30日，凌雪發帖：「希望能再次見到她，不管有多久多遠」。
2009年的1月30日，凌雪在摩爾莊園上加了一個叫作「妍雪」的好友，成了遊戲裡形影不離的夥伴。凌雪上小學時為了保持成績，家人把他的電腦鎖了起來，所以能玩遊戲的時間挺少。
就在夾縫中的遊戲時間裡，凌雪和妍雪成了格外要好的朋友。但最終凌雪還是於初中時不再登錄遊戲，隨後和這位好友失散了。在尋人的帖子裡，他寫出的結語非常誠懇：「我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次見到她，她不是普通的好友……如果我能看到她再次上線，我一定會和她一起重回十年前的快樂時光。」
一個ID為「無敵小貝殼」也正在試圖找十年前的朋友，「pk小鬼」。
「無敵小貝殼」對這個昔日好友的唯一印象就是「應該是男的」，但她仍然忘不了過去在遊戲裡的那段時間——那時他們年紀都還小，只要看到對方上線了，就會第一時間去往對方的伺服器。
因為通訊方式有限，「無敵小貝殼」又被盜了號，從此失去了聯繫。「很想他，想了很久很久，十年後的今天我仍然無法忘卻」，她說。
我問「無敵小貝殼」，過去這麼多年，會不會擔心對方早已不是當初的樣子，她答：「即使現實中，也有很多人會漸行漸遠，可過去的那些事，確實是存在過的。」
諸如此類，有關《摩爾莊園》的尋人啟事五花八門，但它們在某些方面又展現出驚人的一致性——尋人者突然被一個念頭驚醒，隨後想起昔日遊戲中的好友，遂想回來找一找。至於找到後要怎麼樣，聊些什麼，怎樣稱呼，他們都沒想過。
除此之外，在這些尋人事件中，還有另一個令人遺憾的一致點，就是最終沒了音訊，無結而終。
3
這句話可能有點俗氣，但如今的《摩爾莊園》，給我感覺就像青春的墓志銘。
這款遊戲經歷了十幾年的時光，在一個已經不再更新，也不再有趣的遊戲裡，仍然有玩家在遊蕩，這的確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幾年前，也有人在知乎上提出這樣的疑問：「為什麼有人仍在玩摩爾莊園？」，下面一位網友給出回答：「因為那是曾經的世外桃源」，被頂到了最高。
可惜的是，到最後，我也沒能找到一個頻繁留戀《摩爾莊園》的玩家，能同我講清楚他們登陸這款遊戲試圖尋找青春時，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他們給出的回答都是模糊的，難以理解的——不過這也是「情懷」這種感情的常態。
我和一個曾經發帖尋小時女玩伴的玩家聊過他尋找對方的含義和目的，他也同樣解釋不清，他說即使找到，八成對方也有了孩子，也沒什麼意義。我後來告訴他，我可以幫他轉發或發文，但這位玩家還是顯得有點不好意思：「這不重要，就是一個遊戲而已」，同時他也覺得：「應該是找不到了」。
後來我反問他，為什麼既然認為不重要，知道「就是一個遊戲而已」，又明白希望渺茫，為什麼還特意要發帖試著尋找？他說，因為試一試，總能找回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