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這是
易小星和
白客悟到的訣竅:目不暇給的快節奏,輔以爆竹般密集的臺詞,再加上肆意妄為而又天外飛仙的情節翻轉,網劇《萬萬沒想到》由此大獲成功。
然而,網劇只有幾分鐘,電影則至少一個半小時起步。
劇場版《萬萬沒想到》的罩門,就在於整個敘事時空被大大拉長之後,節奏、風格、技巧,這些曾經的核心競爭力,卻通通變成了破綻。而且,「萬萬」網劇真正的靈魂是每集結尾處的「神轉折」,不僅包袱抖得聰明俏皮無釐頭,更在於它們往往非常尖銳。它實則是千千萬萬個王大錘這樣的普通青年對當下中國社會的種種無奈現實的辛辣嘲諷。
可是,幾乎從第一分鐘起,電影版《萬萬》就註定了之後的劇情一覽無遺,只等著王大錘按部就班地實現屌絲逆襲。影片內裡的形態,也就從百無禁忌的諷刺劇,變成了毫無驚喜的勵志正劇。
所以,抱著巨大期待而去的眾多「萬萬」粉絲,在影廳裡的心情是漸次下滑的,而對於數量更多的、對「萬萬」品牌缺乏認知的一般觀眾而言,「萬萬」系演員及他們的演繹方式,更引發了某種排異反應。不少曾經在小屏幕上奏效的三俗惡搞段子,經過大銀幕的放大,也時常令人不適。這些都導致《萬萬》大電影在口碑和票房上,雙雙高開低走,基本無望復刻同類兼前輩
《煎餅俠》的成就。
不過,這倒不能說明《煎餅俠》就比《萬萬》高明多少。公允地說,在視聽呈現、劇情建構上,《煎餅俠》比之《萬萬》其實還略遜一籌,之所以前者能在放映期引起現象級轟動,大概與該片大打明星牌,又有很強的懷舊情懷有關係(進而導致了可觀的從眾效用)。而且,《煎餅俠》的毛病和《萬萬》一樣,都是沒有找到電影敘事應該有的結構及節奏。
草根業餘VS科班血統
誰更適合為庶民時代代言?
兩部影片的不成熟不言而喻。可是,即使如此,網劇大電影的興起,對於熱鬧紅火的中國電影業來說,仍然算是一種積極的跡象。我們不難發現,兩部影片的主創者,
大鵬和易小星,真是完全草根出身的業餘選手。但是經過網劇拍攝的磨礪,他們切實掌握了一種網際網路體例的喜劇工藝,而且直接能和海量網友互動的新式體驗,更是以往中國影視圈創作者難以比擬的特色。
這在我們這個幾十年來長期奉行計劃主義、從業者自成小圈子的影視行當而言,當然帶來了可貴的生物多樣性(最起碼也是一種允許試錯的實驗)。甚至,「網劇」這一相對新穎的視聽形式的誕生,本身就是對我們官辦電視臺獨家經營電視劇這一業務的重大突破——雖然它現在還如此的稚嫩業餘。
由於歷史原因,我國的電影人材極度重視科班和血統。儘管我們無意否認學院教育,而且事實上北影、中戲、上戲三大專業院校出產的人才確實功不可沒。不過,在另一方面看,自上世紀90年代的國營製片廠體制瓦解、民營資本推動中國電影在新世紀的復興以來,三大校畢業生,仍然佔據了影視創作群體的絕大多數。特別是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這個超級精英俱樂部,基本壟斷性地承包了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及之後一撥撥的青年導演的出產,終究不是一種能夠般配新時代的狀況。
這不止是技術或美學上的問題,更在於這種精英化、貴族化的道統傳統,至少無法全面完整地表達當下這個民智大開、信息爆炸的庶民時代。簡單說,非科班出身的大鵬、易小星、閆非(
《夏洛特煩惱》導演),比起
賈樟柯、
陸川、
寧浩、
烏爾善、
趙薇、
路陽等等這些北影師兄弟,或許更適合為屌絲「帶鹽」。就像那個黑色幽默段子指出的那樣,現實真相是無奈且難堪的:賈樟柯、郝傑們,拍的是農民工的生活實況,可是農民工並不欣賞——或者乾脆說不知道——他們及他們的電影。
可是,大鵬、易小星們卻從東北方言小品、香港無釐頭喜劇、日本ACG、好萊塢大片等等通俗流行文化裡,汲取到了足夠的養分(當然種種的偷拳自學,也時常為他們引來「抄襲」、「剽竊」的指責),再貼合時代,創造出完全呼應了網際網路精神及網際網路世代的一套東西。對長期以第五代、第六代導演為兩大山頭的中國電影創作傾向而言,這一波業餘選手絕對是一股新鮮血液,甚至誇張或拔高一點地說,就仿佛1970年代,香港電影從邵氏國語對白的功夫片、宮闈片、豔情片,轉變為許氏兄弟的粵語時裝片類似,這標誌著一輪變革正在到來。
IP不論出處
風大的時候任何類型都有可能成功
「IP」,是如今娛樂圈的熱詞,爭奪好「IP」,就像從前的能源商人在山西內蒙河北搶奪煤礦、地產大亨在北上廣競逐地標一樣,充滿了資本的投機、驕橫、懶惰,但又的確是事半功倍的好辦法。因為在拿來主義盛行的土地上,這就是已經經過了驗證的富礦。
當然,其實從其他媒介裡選擇好項目,改為電影,這是好萊塢為首的世界商業電影產業的基礎工作之一。有著親緣關係的電視劇和電影,更是互相啟發彼此改造的完美拍檔。
《碟中諜》、
《名偵探柯南》都是典型到足以作為教科書的案例。
說回到中國的「網劇」,儘管有著這樣那樣的一些特徵,但說到底,它仍舊不脫「劇」的基本屬性。而且,隨著
《盜墓筆記》、
《靈魂擺渡》、
《暗黑者》等網劇的湧現,「網劇」已經不能只和草臺班子的惡搞喜劇劃等號了。特別是
由於網絡劇(和網絡電影)處在有關部門審查監管的邊緣地帶,題材、形式都可以探索出足夠的深度和寬度(尤其是後者),所以,未來這個領域為大銀幕提供、或者共生出更多的熱門「IP」完全不難想像。對比美英法日韓等傳播文娛業發達的國家,網絡劇、網絡文學成為我們影視劇改編的自留地,當然說起來也是某種不得已而為之的狀況,因為我們的新聞出版廣播電影電視,至今仍是鐵板一塊的國營「事業」。主幹道規矩多,自然就會有旁門左道的空間。網際網路和移動網際網路的高速普及,草根、交互、便捷的特性,為我們帶來了生活和思維上的巨大變革。儘管,也因為這是一個缺乏規則、缺乏沉澱的新生事物,所以種種的「low」、種種的「贊」,就如百花齊放一樣繁榮而凌亂。但是,我們也不難設想,假以時日,網劇、網文,必然也會趕上傳統電視臺、出版社的品質,不但能為傳統影視業充當創意策源地,本身它們就能成長為華語文化的一方重鎮。
萬萬沒想到,只不過16年的時間,中國電影就從9億產值(票房)野蠻生長到了400億。綜藝電影、網劇電影,都只是這波狂飆突進的一小部分。就像喜劇、動作、驚悚、言情一樣,即使貼上了網劇或眾籌等時髦標籤,既不能證明也不能反證出其實際品質的優劣。「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看起來中國特色的種種,往往不過只是階段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