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報記者 歐陽德彬
東歐作家活出了真正的優雅
晶報:我今年春天讀過「藍色東歐」書系中伊凡·克裡瑪的短篇小說集《一日情人》,其中有12篇短篇小說,12個獨特的女性形象,這是否可以折射出東歐作家的日常生活狀態和感情狀態?
高興:東歐民族有著自由、浪漫、熱情、奔放的特點,克裡瑪與昆德拉就是其中的典型。克裡瑪曾說過,這12個短篇小說中的女人都有現實生活中的原型。對東歐的男人來說,有幾個情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能得到妻子的理解。昆德拉說過「性愛實際上是一道強光,最能夠把人最本質的一面給照亮」,這是他的理論支撐,他有他的道理。
晶報:知道您曾在羅馬尼亞擔任外交官,多次深入訪談東歐作家,那麼在您與東歐作家的交往中,什麼事情給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興:我曾去布拉格克裡瑪的家中拜訪他,在他家度過了一個非常美好的下午。這位猶太作家心思特別細膩,他的夫人給我倒上茶,端上點心,然後他馬上就跟她柔聲說我要和高興先生以男人的身份聊聊天,你去忙你的吧。克裡瑪的夫人就象他筆下女人那樣優雅、美麗、溫柔,昆德拉小說中的女性要麼特別的柔弱,要麼充滿了背叛和出賣,個性非常叛逆。所以有好多人曾經問昆德拉,說難道你歧視女性嗎?他當然否認,但是起碼我從昆德拉的作品中看不出像克裡瑪那樣對女性的熱愛,這是昆德拉和克裡瑪的一個區別。
晶報:有沒有東歐女作家讓您過目不忘?
高興:當然有,譬如波蘭的女詩人辛波斯卡,我去過她的故鄉克拉科夫,一座異常寧靜和緩慢的城市,那座城市保持著中世紀的魅力,你完全能以自己的節奏來生活。辛波斯卡得知自己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大吃一驚,她說這可怎麼辦呢?她緊張,她說從現在起自己變成了一個公眾人物,個人生活怎麼保證?她馬上做出了一個決定,她搬到了另外一個地方,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對她來說,和朋友見面,搜集舊的明信片,喝酒喝咖啡同樣很重要,和寫作一樣重要。
我有一次在克拉科夫停留了很長時間,正好碰到一個展覽叫《辛波斯卡的抽屜》,這個老太太很是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抽屜和小玩意,家裡有幾百個抽屜,裡面放著各種各樣古怪的東西。她喜歡的禮物也都是特別古裡古怪,以至於有人要為此給她拍一部片子。辛波斯卡要找自己的諾貝爾文學獎章找不著,不知道放在哪個抽屜裡面了,特別可愛的一個老太太。她每年只寫寥寥的幾首詩歌,一輩子就寫了200來首詩歌,對她來說,從容、緩慢、寧靜比什麼都重要。
東歐作家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太多了,比如在廢墟裡開詩歌朗誦會,精心地布置場景,以及他們對到訪的外國女作家的極端熱情。我個人覺得他們活出了真正的優雅,很值得我們學習。
重構國內讀者心目中的東歐文學版圖
晶報:伊凡·克裡瑪的長篇小說《沒有聖人,沒有天使》,該書譯者朱力安先生在序言中說被小說的重口味驚呆了。您怎麼看這本小說口味的輕重?
高興:其實,這本書在這套叢書中算不上口味重,在東歐文學中也算不上,甚至在捷克文學中也算不上。克裡瑪是一名性情和文筆都十分溫和的作家。也可以說,東歐文學在整個世界文學中口味稍重。卡達萊有本小說叫《夢宮》,則把極權主義寫到了極致,比喬治·歐威爾的《1984》還要徹底。再比如波蘭作家貢布羅維奇,他的作品在波蘭文壇上顯得格外怪異離譜,他的文字往往誇張扭曲,人物常常是漫畫式的,他們隨時都受到外界的侵擾和威脅,內心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像一群長不大的孩子。貢布羅維奇並不依靠完整的故事和情節,而是主要通過人物荒誕怪癖的行為,表現社會的混亂、荒謬和醜惡,表現外部世界對人性的影響和摧殘,表現人類的無奈和異化以及人際關係的異常和緊張。只有大量閱讀東歐文學作品,才能領略東歐文學的整體風貌。
晶報:目前這個書系已出版了近40本書,很多讀者期待著接下來的新書,請問這套叢書計劃要推出多少本?
高興:套書實際上是國家重點出版的項目,由國家出版資金資助,這套書要做100本,主要的叢書策劃人是肖建國、朱燕玲和孫虹,由我來主編。當時我很感慨,我說100本基本上要做10年,我最寶貴的10年就要獻給花城出版社了。用一個通俗形象的說法,就是我可能要和花城出版社一起慢慢變老。
晶報:圖書的引進和出版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時代的烙印,東歐文學早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就有引進,請問近百年後的引進與以往有何不同?
高興:在我國很長一段時間內,東歐文學染上了太多藝術之外的色彩。直到今天,東歐文學依然讓人想到那些紅色經典。魯迅先生、茅盾先生很早就開始介紹東歐文學了,但是當時介紹東歐文學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動機,就是要通過弱小民族帶有爭取解放和自由主題的作品來激勵我們自己的革命鬥爭。當時一名匈牙利詩人裴多菲引進到了中國,他最著名的詩句就是「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裴多菲我曾經研究過,他是新婚之夜摟著自己的新娘還想著明天怎樣去戰場上戰鬥的一個詩人。在當時整個民族處於危亡的時刻,這樣的人物形象特別難能可貴,於是東歐文學給大家留下了抗爭不屈的形象。
新中國建立後,我們介紹了很多帶有解放主題的、自由主題的紅色經典,最典型的就是捷克記者伏契克在監獄裡寫《絞刑架下的報告》,這是最典型的紅色經典作品。我想東歐文學作品其實特別豐富,僅僅用紅色經典來概括東歐文學其實是對東歐文學某種狹隘的、片面的理解,我們應該用更廣博的概念。因此,重構國內讀者心目中的東歐文學版圖,用藝術目光重新打量與梳理東歐文學成為一種必須。
藍色是流經東歐不少國家的多瑙河的顏色,也是大海和天空的顏色,有廣闊和博大的意味。「藍色東歐」正是旨在讓讀者看到另一種色彩的東歐文學,看到更加廣闊和博大的東歐文學。
藍色是流經東歐不少國家的多瑙河的顏色,也是大海和天空的顏色,有廣闊和博大的意味。「藍色東歐」正是旨在讓讀者看到另一種色彩的東歐文學,看到更加廣闊和博大的東歐文學。
——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