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拉斯維加斯消費電子展上,人們經過美國谷歌公司的展館 矽谷產業未來發展面臨的現實威脅,不是住房、交通這些皮毛問題,倒可能是科技巨頭太大太成功而對矽谷創業生態的改變、對初創公司的損害、對廣泛創新競爭環境的破壞。
《環球》雜誌記者/吳曉凌(發自舊金山)
「繁榮使矽谷成為美國房價最高、交通問題最嚴重的地區。矽谷已經用盡發展空間,透支很久了。」這是寫於20年前的一篇新聞報導得出的結論。其後,網際網路泡沫破裂,一度仿佛印證了這個預言。實際上,早在1980年,《舊金山紀事報》就曾預言,矽谷「正在扼殺自己的成功」。
今天的矽谷無疑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為強大:從早期的晶片製造,向軟體產業、社交媒體、生物、新能源等領域拓展;惠普、英特爾、蘋果、思科、甲骨文、英偉達、谷歌、臉書、特斯拉等世界知名高科技公司在這裡開疆拓土,坐擁數萬億美元的市值。據舊金山灣區委員會公布的2017年經濟數據,舊金山灣區人均GDP為98637美元,矽谷所在的灣區堪稱世界第19大經濟體,排名高於瑞士和沙烏地阿拉伯。
就在這時,和幾十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預言卻再次出現:矽谷已經到達它的巔峰,開始走下坡路。
逃離矽谷
20年過去,矽谷難以為繼的論據沒有本質的變化,仍舊是生活成本過於高昂,尤其是房價貴、交通堵,以至於「逃離矽谷」成為一種現象、一個熱詞。
交通是老大難問題。該地區的乘客平均每天在路上花費72分鐘。平時20分鐘的路程,早晚高峰時要一個多小時。有意思的是,越是年輕人,對交通問題抱怨越少,忍無可忍的都是老居民。
房價則是人們逃離矽谷的決定性因素。在舊金山租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每月平均花費超過4000美元,比美國其他任何地方都要貴。房產價格更是連年暴漲,矽谷核心區帕洛阿爾圖的中位數價格超過200萬美元。
矛盾的是,矽谷地區供中低收入家庭的住房僅能滿足四分之一的需求,為高收入家庭建造的住房數量卻遠超需要,以至於背井離鄉者不由感嘆「他們想讓灣區成為供有錢人居住的封閉社區」。
根據舊金山灣區最近的一項調查,46%的受訪者表示計劃在未來幾年內離開灣區,而2016年這一比例為34%。矽谷當地一家智庫的數據顯示,2015至2017年間,搬離矽谷的居民超過44000人。
離開和準備離開灣區的居民中,以中低收入者為多,目的地是州府薩克拉門託和相鄰州房價較低的地區。他們的離開對於矽谷科技產業並沒有太大影響。
難以忍受灣區生活的科技人才很多選擇搬到奧斯汀、西雅圖、丹佛、邁阿密等科技產業正蓬勃發展的城市,在奧斯汀,和舊金山同樣大小的公寓月租只要1300美元。
除了生活成本的考量,他們出走還有職業發展的原因。矽谷競爭激烈,很難出人頭地,而在一個新興科技城市,矽谷人才更容易從一堆簡歷中脫穎而出。
對於想成立創業公司的矽谷人才來說,灣區外的城市也具有特殊吸引力。這些矽谷人才一旦置身這些城市之中,其創業理念很可能是該地區同領域企業中獨一份。他們再不用為了分一杯羹,在矽谷與同質創新企業拼命爭搶。在新的廣闊天地,如果有效利用好資源,反而可能比矽谷更容易快速擴展新業務,實現一番作為。
名人也加入「跑路」大軍。矽谷著名投資人、PayPal聯合創始人彼得·蒂爾今年離開了自己居住了30多年的矽谷,搬到洛杉磯。肯定不是因為房價,也不是因為堵車。身為共和黨擁躉的他聲稱忍受不了矽谷的「政治氛圍」,對矽谷未來越來越失去信心。
2017年,矽谷人口首次出現淨流出。以往每年有兩萬多名外國人移居矽谷地區,大部分是高科技工作者。在目前美國反移民情緒上升和實施更嚴格籤證制度的情況下,外來科技人才減少的趨勢對矽谷發展的影響不能低估。據統計,美國50%的高科技初創公司由移民或移民後代創立。
走的不僅是人,還有錢。現在風險投資對矽谷也沒有以前那麼偏好。2017年完成的創業交易大約有一半是在美國境外完成的,美國其他新興的科技產業區域更進一步分流了風投,只有三分之一投在矽谷地區。風險資本中遊資和熱錢的比例也比以前上升,不像專注投資科技的資金,當情況稍有波動,熱錢就會選擇離開。美國政府加強對高科技領域外國投資的限制,也截斷了矽谷企業熱望的資金來源。
滔天「大」罪
矽谷巨頭財大氣粗,人才趨之若鶩,受上述問題的影響並不大。但矽谷真正的問題,也恰恰是因為這些巨頭「太大」而來。
樹大招風。臉書、推特、谷歌等社交媒體和網際網路巨頭因為隱私保護、信息操控、行業壟斷等方面暴露的問題引發調查和指責。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主席湯姆·惠勒針對社交媒體表示:「公眾和政策制定者對他們所建立的東西感到敬畏的美好時光已經結束。」未來公司自律與政府監管措施的制定與完善,將對幾家網際網路巨頭發展產生巨大影響。
矽谷產業未來發展面臨的現實威脅,不是住房、交通這些皮毛問題,倒可能是科技巨頭太大太成功而對矽谷創業生態的改變、對初創公司的損害、對廣泛創新競爭環境的破壞。
在員工薪資方面。隨著科技巨頭越來越強大,員工工資也越來越高,比如臉書工資中位數為24萬美元。這產生兩方面不利影響:首先,高薪使員工離開公司創業的動力越來越小,而這原本是初創企業的一個重要來源;其次,年輕的公司無法給出足夠高的薪酬,很難與臉書、谷歌、蘋果這樣資金雄厚的上市公司爭奪人才。
在矽谷科技巨頭的陰影下,初創公司也很難吸引到投資。如果初創公司的產品在市場稍顯起色,進入巨頭們的視線,便可能會被對方模仿,利用資金和市場的優勢打壓。紅點公司的風險投資人託馬斯·通古斯稱:「他們能以其他人無法承受的規模為下一代研究提供資金。」
一個初創公司創始人說,在初創公司與初創公司之間競爭,那是一場公平的戰鬥,但若是初創公司與巨頭相比,遊戲從一開始就結束了。
事實證明,即使是「閱後即焚」這類估值達到數十億美元的創業公司,也很難與科技巨頭競爭。對於大多數初創公司來說,最好的結局就是被巨頭收購。但這除了推動巨頭的業務整合外,沒有其他意義。
在矽谷,問創業者創業的目的是什麼,回答總會歸結到「讓世界變得更好」或者「改變世界」。這兩句話仿佛是寫在矽谷入場券上的誓言。不過,人們顯然更願意把改變世界的任務託付給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初創公司,而不想交給科技巨頭冰冷的投資決策。
一直以來,初創公司都是推動創新和實踐承諾最生猛的力量。但近年初創公司創新業務的推出數量是30年來的低點。2017年,美國初創企業第一輪融資的數量比2012年減少了約22%,呈現疲態。
矽谷的答案
美國國會參議員伊莉莎白·沃倫直截了當地表示,大公司創造了改變世界的顛覆性技術,理應獲得成功和高額利潤,但他們必須對後來者敞開未來的大門,讓弱小的競爭者有機會再次改變世界。
矽谷人喜歡說,矽谷不是一個確定的圖景,而是一個承諾。
有個事實需要澄清——矽谷本身其實一直在變化,沒有人知道它的界限。不僅是指它的發展界限,也包括它的實際邊界。矽谷最初僅包括舊金山灣區南部一小塊區域,舊金山市和它毫不相干。而現在,整個舊金山灣區和矽谷的概念都在慢慢重合。矽谷向灣區北部和東部擴展的過程,擁有了更豐富的多樣性選擇空間,為化解矽谷瓶頸,為初創企業發展帶來新的機遇和舞臺。在不斷超越自身的發展過程中,矽谷衰落的預言一再落空。
矽谷這次是否真的達到了跌落前的巔峰?時間會告訴我們答案。
來源:2018年10月3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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