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 遠 別 對 生 活 冷 感 |
半個月前,去上海看了浮世繪的展,太快樂了,原來古人也能這麼畫女孩。
你能想像到女人在古代絕不是自由的,可她們是多樣的,獲得了某種有限制但實用的自在。畫師也欣賞這種自在。
女人們對鏡梳妝、半躺在地上,洗腳丫,剪指甲,賞櫻,出行,旁若無人。
我喜歡看女人:清雅的、冷冽的、妖媚的、溫和的,我都想見。
或許正是從小見證人們對女性撕裂的期待,看著身邊或遠處的女人們,在相似的容器中長大,以為有很多轉身的餘地,後來發現她們生存的空間都像葫蘆瓢一樣,她們早就被規定好了成長的形狀。讓人喪氣。女性分明該有不同形狀的。
之所以被浮世繪裡的女孩感動,我想是比較之下的結果。我專門去讀過中國仕女圖的書,中國美術史裡仕女圖,常年在鄙視鏈末端,以為它是靡靡之音。
其實唐代和宋代都有仕女圖精品,最出名的莫過於《簪花仕女圖》,慵懶又華貴的夫人,有著豐潤的身體和無所謂的神態。宋代不止好看的女人,還畫那些勞苦的婦人,很現實主義了,後來儒學風起,仕女圖成了下品。
清代人倒是愛畫美人,可無論是宮廷畫家,還是文人畫家,通通愛把女人們畫成病嬌美人:柳腰細眉,黯然神傷,美人是被「程式化」的,別指望在仕女圖中找尋女人的人格與人性,畫裡的女人不過是觀賞品而已。
▲《春閨倦讀圖》冷枚,仿佛畫前有男性在觀賞
可我看著浮世繪,總覺得它也屬於女子的。女人們的眉頭、嘴唇、衣裝、她們的手指向哪,都太值得賞味了。美人圖是浮世繪裡很重要的一部分。這次在上海的展覽,美人圖也掛在尤其顯眼的位置。
夏日的廊下,能感覺到熱氣。兩女子穿著夏服,衣衫攤開,我喜歡看她們倆無所事事又無所謂的表情,根本不懼任何人觀看,一位正在洗腳,另外一個在修甲,修甲的那位,浴衣上印的是清脆的荷葉。
鳥居清長畫的美人,通常都是閨閣內的已婚婦人,是明麗的,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
鈴木春信畫的美人不同,女人通常更年輕些,更文氣些。《夜之梅》像一首詩,晚間的梅花開了,少女手執一盞夜燈,打量著梅花的模樣,像一首和歌。他連畫婦人下雨天收衣服,也是文氣的,女人的木屐掉了一支。
▲《夜之梅》,鈴木春信;《夕立》,鈴木春信
可我覺得喜多川歌麿畫得最入骨。他畫大首繪(也就是大頭像),女人們的姿態、表情都被放大,女人眼裡藏了什麼情緒啊?
婦人撅起嘴吹「噗兵」,一種失傳的樂器,亦說是用玻璃做成的玩具,女人腮幫子鼓鼓,回頭叫人看她,嬌憨得很。紅白格子和服,愈發稱得她肆意又可愛。
讀信的女子並不是藝伎大美人,只是市井婦女,將信攤開端到眼前細細地看,也許是等了很久的情人又或家裡的來信,恨不得把腦袋鑽進去。服飾並不華麗,裙擺上的小印花是江湖當時最時興的款式。
浮世繪畫師喜歡用當時最有名的美人入畫,《姿見七人化妝》畫的是當時有名茶室南波屋的大美人阿北,比我們現在的演員估計還要火,對鏡整理著妝發。
當然,這些畫師們都是男人,所以也免不得有男性視角的痕跡。想在古畫裡找不受規訓的女子,真沒有這土壤。
所以我還是想看女人畫女人。這一幅畫沒在展覽裡,但我必須推薦它。是葛飾應為的畫,她更為人知的頭銜是葛飾北齋的女兒,她也畫畫,傳世的畫卻非常少,聽說僅有10張。
你看,女人畫女人,就能把女人的舞臺畫成戰歌。我甚至能說它是最女性主義的作品。
這三個人,身份完全不同。左上的該是藝伎,賣藝不賣身的女藝人,當時社會地位是頗高的,而穿的最華麗、頭飾最繁複,正在撥弄古琴的,該是遊女(妓女),而最右邊衣著陳舊的是町婦,普普通通的鄉下婦人。
三個女人,身份天壤之別,她們仨卻坐在了一起,演奏同一首歌,興頭正旺。沒有互相挖苦或刁難。女人和女人之間並不一定都是戰爭,她們也可以是最堅實的盟友。可那年代,讓她們這麼坐一起,幾乎不可能發生,也許是葛飾應為的夢或理想。
她還有一幅挺出名的畫叫《吉原格子》,將西洋的光影法用到了花魁的屋。在格子裡被柵欄圍困的,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而看客在柵欄外圍觀,又或等待挑選。
浮世繪不止美人畫,幾乎可以囊括萬物。哪怕題材是美人,也能有更深刻的意思,比如葛飾應為的兩幅。
我自己覺得,浮世繪的誕生,最大的功效是愉悅,可我覺得它是有點憂愁之味的。連名字都很憂愁,將浮遊世間的事物記錄下來,關於人的,神鬼的,閨閣的,也有很文人很浪漫的畫,詩人騎在馬在雪中走著。
葛飾北齋的《富嶽三十六景》,兼具詩意與實用功效。那年頭人們有點餘錢,喜歡觀光旅行了,人們喜歡把富士山的圖景掛在家裡。
展覽有很多葛飾北齋的畫,包括最出名的《神奈川沖浪裏》也有一幅版本。他是全能聖手,無論是人、風景、花鳥還是更深刻的社會圖景,老爺子都畫過。
▲《富嶽三十六景》之 《神奈川沖浪裏》&》《甲州三島越》
其實比起《神奈川·衝浪裡》,當時的人們更愛《凱風快晴》。看夕陽下的雪山,雲散去了,富士山露了出來。有最好又浪漫的寓意。
可我私心裡偏愛歌川國芳。日本人在浮世繪裡就開始玩超現實了。
它畫的大骷髏頭,在日劇裡邊也出現過,不止是夠好玩兒,全都有一股諷刺的勁兒。誰背叛了誰。誰得到了報復。誰面目醜惡。誰將困於巨浪。
▲《贊歧院派眷屬救為朝圖》這兩幅圖都與鬼怪有關
日本浮世繪始終是個神奇的存在。一來是因為它可以將浮世一切事物入畫,高雅的、粗俗的。頗有文人氣節的風景和詩句,大紅大綠、雄渾男性氣質的水滸故事,又或者最柔媚的女人,這些畫作之間,沒有階級。
▲歌川廣重,《大橋暴雨》,最會用景寫愁
還喜歡浮世繪,是因為它是屬於所有人的藝術。古時候的日本人覺得好看,便買來家裡,一幅浮世繪的定價,大約是到街上吃兩碗面的價錢。
他們還把浮世繪印成裝飾畫、包東西的花紙,跟著日本的貨物越洋到達歐洲,勾了梵谷和羅特列克的魂。梵谷好些畫的顏色、構圖,都是參照著浮世繪畫的。
我們現在,能用兩碗面的錢買到歌川廣重不?或者自稱最親民的波普藝術的一條氣球狗不,好像連電影海報都不夠錢買。
以前有人跟我講過那麼一句,搞藝術都是有錢人的玩意,窮人就不該玩藝術。我滿腦袋問號。將藝術和階級掛鈎,真的是當代最惡俗的玩法,倒不一定是那個人說錯了,而是當今的風氣讓人如此確信。
可你看歷史上那麼多好的藝術,被創造出來的時候,很多都沒有貴族、名媛、有錢人的標籤。比如日本人的浮世繪,比如黑人的爵士和藍調,那些關於階級的名頭,都是後來的人加上去的。
純粹地喜歡它的本質就好了。
內容編輯:F,講完浮世繪,還得準備蒙克的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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