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初釀
秋日午後,驅車奔馳於高速路上,抬頭是藍天白雲,側目仍有綠意縈懷。初秋時節,尚未有蕭瑟悽涼,但打開車窗,風中帶著微微涼意,夾雜著絲絲秋的氣息。
秋,亦是文人鍾愛的季節,菊香氤氳,黃葉飄搖,離人愁緒,思念情殤,都會在這個季節裡暈染。詩詞歌賦,在秋風中盛開;散曲小令,亦會在秋風裡沉澱出異樣的光彩。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是元曲中描繪秋的經典,字裡行間那濃的化不開的悲涼,剎那間就浸滿了人的心。夕陽西下,秋風蕭瑟,寂寥古道,瘦馬上一襲落寞的身影,被夕陽的餘暉拉成長長的一線,斷腸人漂泊在天涯。
不知道有無人來問候「天涼可添衣」,有無人關心「日晚宿何處」,或許他已習慣了孤獨和漂泊。忽然想起一首老歌,「曾經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票根,撕開後展開旅程,投入另外一個陌生,這樣飄蕩多少天,這樣孤獨多少年。......疲憊的我,是否有緣和你相依。」姜育恆那蒼涼的歌聲,或許是西風古道上他的心聲。
風飄飄,雨瀟瀟,便做陳摶睡不著。
懊惱傷懷抱,撲簌簌淚點拋。
秋蟬兒噪罷寒蛩兒叫,淅零零細雨打芭蕉。
關漢卿的《大德歌·秋》是一種秋思。古道西風上的漂泊遊子不知現在在何方,只留下無盡的思念,讓遠在家中的她落淚神傷。白日裡秋蟬聒噪,入夜來蟋蟀長鳴。屋外悽風苦雨,窗前雨打芭蕉的零丁聲,敲痛了孤寂的思念;屋內孤燈獨照,雙眸中撲簌的淚珠,煎熬著難以入睡的心。相思苦,苦相思,在秋風秋雨中更加濃鬱。
秋雨連綿,是相思的淚;黃葉漸落,是思鄉的情。每逢秋日,思念就如斷閘的洪水,蜂擁而至。奈何,無可奈何,只能如聽雨的蔣捷,「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新秋至,人乍別,順長江水流殘月。
悠悠畫船東去也,這思量起頭兒一夜。
貫雲石的《壽陽曲·新秋至》是一首秋日送別的離歌。秋日,離別日,悠悠畫船,水流殘月,都在為離去的人傷懷。徹骨寒涼的秋風,吹不走離別的悽涼,思念從這一刻開始,日漸濃烈,再難斷絕。
多少文人都在訴說秋日的離別:柳永的「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吳文英的「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許渾的「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都將秋日的離別渲染的無比冷寂悲涼。自古以來最讓人傷心的是別離,更何況又恰逢寂寥蕭瑟的清秋。這份離愁別緒,隨著秋風悄悄溢滿心頭,即使那火紅的楓葉,湍急的水流,都化不去那份悲愁。
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
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惜春悲秋,自古皆有,然而白樸筆下的秋,卻是一幅絢爛多彩的圖畫。他的《天淨沙·秋》,就託出了一個千山綠水間,白草紅葉黃花的五彩金秋。落日殘霞滿天,一座孤村在落日帶餘暉下,升起嫋嫋炊煙。歸巢的寒鴉,靜立枝頭,忽然,一隻哀鳴的孤鴻掠過,在晚霞中留下一點倩影,轉瞬不見。秋日的紅葉絢麗了人間,白草上幾朵黃花,嬌俏婀娜,惹人愛憐。
別人眼中蕭瑟遲暮的秋,在他的眼中卻是彩色的、長情的。天長水闊,日麗風清,孤村寂靜的傍晚,有一種說不出的地老天荒,遺世獨立。
芙蓉映水菊花黃,滿目秋光。
枯荷葉底鷺鷥藏。
金風蕩,飄動桂枝香。
(么);雷鋒塔畔登高望,見錢塘一派長江。
湖水清,江湖漾,天邊斜月,新雁兩三行。
貫雲石的另一篇《小梁州·秋》,是一個意氣風發的秋。天高雲淡的秋日,雷鋒塔上登高眺望,西湖瀲灩多姿,亭亭玉立的芙蓉,靜靜覓食的白鷺,怒放爭豔的秋菊,都在靜享這份秋光。微風渺渺,桂馥飄香,錢塘江上煙波浩渺,江潮湧蕩。天邊一彎斜月清涼,兩三行新雁無聲划過淡幕蒼穹,追尋著自己的遠方。
秋,是那麼寧靜清新,卻又豪情奔放。像劉禹錫詩中所說,「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境由心生,或許是那淡泊一切的心,飄然出塵的情,讓他的眼中、心中皆是美好安詳。貫雲石生於維族貴胄之家,一生兩度辭官歸隱,皆非迫不得已,而是追尋自我的任性而為。他有自己的夢想,浮名虛利,非他所求,只想浪跡天涯,縱遊山水林泉,將一身才情賦予詩詞歌賦之中。
青苔古木蕭蕭,蒼雲秋水迢迢。
紅葉山齋小小,有誰曾到?
探梅人過溪橋。
張可久眼中的秋,充滿了佛心禪意。他的《天淨沙·魯卿庵中》描繪了一幅清幽淡遠的水墨山水畫。秋日山高雲淡,他來到友人魯卿隱居的山齋。蒼雲片片,秋水迢迢,山上古木蕭蕭,庭院中青苔隱隱。滿山紅葉映襯下,山齋是那麼渺小,有誰曾經來過,那些高潔之士走過的石橋。
小小山齋中,隱逸著超然物外的雅潔之人,庭院深深,充滿了靜謐的禪意與安寧,遠離世間煩惱,留一方清淨於此。佛經云:「得失從緣,心無增減。有求皆苦,無求乃樂。」人無欲無求,方能享得生活之樂,小小山齋,靜雅愉悅。
百人眼中百樣秋,無論蕭瑟、悽涼,還是明媚、絢麗,都是秋與心的折射。「斷腸人在天涯」的悽涼,「白草紅葉黃花」的明豔,亦或是「便做陳摶睡不著」的綿綿相思,都是秋賦予人間的美。秋風秋雨,紅葉黃花,無聲無息地浸入心間,暈染,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