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家長都有孩子晚上不願一個人睡覺,經常找理由逃避的經歷。但你知道嗎?這其實是孩子焦慮的表現之一。
研究發現:大概每五個孩子中,就有一個孩子深受焦慮困擾。如果由其發展,會對孩子的身心造成長久的影響。
對此,哥倫比亞大學精神病學專業臨床心理學副教授Anne Marie Albano表示:要想幫孩子擺脫焦慮困擾,家長起著關鍵作用。Anne還分享了3種行之有效的方法,供家長們使用。
回憶一下,你的孩子是否出現過以下這些情況:
在家裡總是跟著你,不允許你離開他/她的視野範圍當你和伴侶離開時,孩子擔憂你們會發生意外不願意一個人睡覺,經常以肚子疼或頭疼為理由逃避獲得了不錯的考試成績,但還是擔憂自己無法進入好大學有演講任務時,請求你幫他/她請假在家或免去這個任務經常拒絕參加集體活動、派對或朋友的邀請
只要其中一項符合,你的孩子就可能正在經歷某種焦慮性障礙/焦慮症(Anxiety Disorder)。
聽上去是否有些聳人聽聞?
事實上,焦慮性障礙是青少年兒童時期非常普遍的心理狀況。研究發現,至少10%的青少年受焦慮性障礙困擾;大多數專家則相信這個比例應該更高,約為13%-20%。
焦慮性障礙在青少年兒童身上的體現,通常是極度恐懼或擔憂。與每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都會遇到的負面情緒相比,焦慮性障礙導致的恐懼和擔憂,程度更劇烈、破壞性更強、反覆出現或持續時間更長。
幸運的是,孩子們最易遭遇的焦慮性障礙,卻也是最好對付的。
Anne Marie Albano是哥倫比亞大學精神病學專業臨床心理學副教授,同時也是治療青少年兒童焦慮性障礙的專家。
Anne Marie Albano
從業三十多年來,Anne接診了無數受焦慮症困擾的孩子與家庭。
在她所著的《你和你焦慮的孩子:讓你的孩子擺脫恐懼和憂慮並創造快樂的家庭生活》一書中,Anne結合自身遇到的診療案例,幫助家長了解與識別孩童焦慮性障礙、分析導致孩子身陷焦慮的原因,並為家長引導孩子走出困境提供了切實可行的方法。
Anne的著作
過度焦慮:
通向成長黑洞的旋轉滑梯
很難想像,如今能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Anne,也曾在兒時受到焦慮症的困惱。
Anne說,自己從小就是個膽小的孩子。閃電、昆蟲、大的聲音,甚至是裝扮成卡通人物的人,都會令她感到害怕。
但這些都比不上最讓她恐懼的兩件事,那就是:看醫生和打針。
聽上去似乎沒什麼特別,畢竟幾乎所有孩子都對白大褂和針頭產生過陰影。接種疫苗時,大部分孩子可能會哭鬧一番,但在大人的安撫下依舊能順利接種。
然而六歲的Anne可不止哭鬧這麼簡單。她不僅從診所直接逃跑,還穿過幾條街道,偷偷躲到祖父母的床下面,怎麼勸也不出來。
最終,拼命掙扎的Anne被父母在內的三四個成年人控制著,才能完成接種。
多年後,剛升入高中的Anne又因為口音問題被同學和老師嘲笑,一度哭著上下學。
因此,用Anne自己的話說,「我花了30年研究孩童焦慮,一部分原因其實是為了了解自己。」
TED演講中的Anne
但是,恐懼和焦慮在成長過程中如此常見,如何辨別孩子正在經歷的焦慮:是正常的、會逐漸好轉;還是不受控的、需要大人介入處理呢?
Anne列出了孩童過度焦慮的四種典型症狀:
1. 當下立刻的恐懼反應。比如老師布置了一份讀書報告的作業,要求三周後上交。
一般的孩子可能會感到憂慮,到家後和家長討論這件事,但過度焦慮的孩子會在老師布置作業的時候,就開始哭泣,並堅信自己的作業一定會不合格。
2. 過度強烈的恐懼反應。孩子的恐懼程度與實際情況產生的威脅不成比例。
比如只會有一些不舒服,但孩子表現得仿佛正在面對一場即將到來的災難和折磨,就像逃避打針的Anne。
3. 引起孩子恐懼的是主觀,真實情況並不危險。
比如把七歲的孩子送去好朋友的生日派對,但對方家長來電說,小丑一出現,孩子就歇斯底裡地崩潰大哭,完全無法安撫。
4. 任何安慰都無法使孩子冷靜下來。年齡較小時,安撫、誘哄都不起作用,長大後甚至更加害怕。
比如小時候害怕打雷,一般的孩子隨著知識、經驗的積累都能夠順利應對,但過度焦慮的孩子每次暴雨來襲時,只會更加害怕。
在Anne的診所中,大部分孩子都曾同時出現過2-4條上述症狀,但只要孩子有一條情況相符,就說明其焦慮程度已經超過了正常範疇。
再嚴重一些,情況可能發展為:
孩子通過逃跑、躲藏、撒謊生病等方式,竭盡全力逃避某類場景;失眠、易怒,無法正常上學、參加集體活動或交朋友;出現由焦慮引起的頭疼、胃疼等生理症狀......
如果家長僅僅只是安撫孩子的情緒,或允許孩子逃避讓他焦慮的事情,情況只會越來越糟。
Anne曾為患有焦慮症的年輕人家長建立過一些互助小組,他們的孩子都處於18-28歲年齡段。
雖然都已成年,很多人上過初中、高中甚至大學,但這些孩子幾乎都沒有工作,和父母同住,依賴父母完成任何事。他們雖然看上去長大了,但心智卻沒有成長。
這些孩子的的焦慮症也比小時候更加嚴重,因為他們沒有發展出一套應對焦慮的內部機制,最終連獨立生活都成了困難。
從恐懼一件小事開始,過度焦慮的孩子總是想方設法逃避,如果家長一味地遷就妥協,那麼孩子永遠無法建立起,直面困境的勇氣和處理問題的能力。
於是,孩子愈發沒有信心,他們放大風險、低估自己的水平,仿佛坐上了一個旋轉滑梯,一步步滑入由焦慮構築的成長黑洞。
什麼導致了孩童焦慮?
儘管過度焦慮會帶來各種各樣的負面影響,但焦慮本身並不是件壞事。
短暫的、正常程度的焦慮,能夠幫助人們為未來更好地做準備。出於對考試的擔憂,孩子更努力地學習;擔心錯過大學申請的截止日期,學生提前準備材料,按時提交。
如果說,「恐懼」讓人們逃脫當下面臨的危險,那麼「焦慮」則是一種更加長遠的保護機制。回憶一下就能發現,人們通常感受到的焦慮都是圍繞未來展開的。
這也說明,只有當孩子的大腦發育到一定程度,能夠理解「未來」的概念,能夠推理、想像還未發生的可能性時,孩子才會感受到焦慮。
常見於青少年兒童的焦慮主要有以下三種:
1. 分離焦慮(Separation anxiety):
由於離家或與父母等家人分別而產生的極度恐懼和憂慮。受分離焦慮困擾的孩子通常會想像自己被遺棄或綁架,擔憂父母發生意外,因此絕不願意離開家長身邊。
2. 廣泛性焦慮(Generalized anxiety):
對大量不同事物感到極度憂慮,比如朋友、學校、健康和運動。
這些孩子往往總是把「要是......怎麼辦?」掛在嘴邊:「要是爸爸像其他人那樣丟了工作怎麼辦?」,「要是我們在吃晚飯的時候有壞人闖進來怎麼辦?」。
無論家長如何安慰,這些孩子總是無來由地感到緊張,並且有無窮無盡的擔憂。
3. 社交恐懼(Social phobia):
對社交活動的極度恐懼,包括成為關注的焦點、被陌生人圍繞或被他人仔細端詳。
在家人、老師和同學面前,拒絕當眾演講,或完全愣住無法講話,青少年時期總是安靜地待在家,餐廳點單、購物結帳或詢問錯過的作業時,也都依賴父母出面。
除此之外,驚恐症(Panic disorder)、特定恐懼症(Specific phobia)、強迫症(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和創傷後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也都屬於焦慮症的範疇。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會導致孩子出現極度焦慮的狀況呢?同樣的情形,為什麼有的孩子完全沒有心理負擔,有的孩子卻會焦慮到吃不下飯或失眠呢?
據Anne介紹,任何一種焦慮性障礙,一定是生理、家庭和環境等多種因素混合導致的結果。
家族遺傳:
如果父母患有焦慮症,那麼孩子患有焦慮症的可能性比普通孩子要高七倍,但並不一定是同一種焦慮症。
此外,性格羞怯或較慢適應新環境的嬰兒,將來患有焦慮性障礙的可能性也更高。
「過度警報」的大腦:
遇到危險時,人腦有一套複雜機制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整個過程包括無意識的閃躲和逃跑、判斷危險程度、推測將會發生的可能性、決策和計劃......如果孩子大腦中的警報器過於敏感或出現故障,就會導致孩子容易陷入恐慌和焦慮的情緒。
過度保護或過度控制的養育模式:
直接幫助孩子避開產生焦慮的事物或剝奪孩子嘗試的機會都無益於孩子建立內部應對機制;而要求過高,時刻追求完美的養育模式同樣會讓孩子缺乏自信和安全感。
早期創傷或壓力的累積:
曾經經歷過被家長忽視、厭惡或遺棄的孩子,更有可能患有焦慮性障礙。據調查,受廣泛性焦慮困擾的孩子最害怕:
考試和分數自然災害被攻擊將來的學術表現被同齡人霸凌或成為替罪羊...
你在幫助孩子還是助長焦慮?
Anne曾和同事進行過一項最大規模的隨機對照實驗,研究針對7至17歲青少年兒童焦慮的治療方法。
實驗發現,認知行為治療與藥物相結合的方式,要比單服藥物治療效果更好,但復發的機率依然很高。
這讓Anne和同事意識到,僅僅專注於孩童的治療是不夠的,他們忽略了父母對孩子造成的影響。
事實上,家長在幫助孩子克服焦慮的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家長保護和安撫孩子的本能,卻往往導致了「好心辦壞事」的結果。
為了幫助更多家庭擺脫焦慮困擾,Anne為家長提出了以下三種建議。
1. 停止過度保護
Anne認識一個擁有嚴重分離焦慮的小患者,7歲的Timmy。即使在家中,Timmy也無法完全獨處。他總是跟著父母,就像一個小影子。
日常上學更是一場戰鬥。Timmy經常會大發脾氣然後錯過校車,即使到了學校,也總會抱怨肚子疼,請求校醫打電話給媽媽。
而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時,Linda都不得不請假下班,提早接兒子回家。
因為推測是對孩子陪伴不夠導致的問題,後來Linda索性辭掉了工作,然而Timmy的情況不僅沒有好轉,甚至變得更加嚴重。
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案例,Anne在辦公室中每天都能聽到。
對於孩子,家長總是有類似的顧慮:
「沒有我,他/她肯定不行。」
「他/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他/她需要我的幫助。」
本能的安撫和保護並沒有錯,在合理範圍內,家長的保護的確可以讓孩子免受傷害,但過度保護不僅無益於孩子,反而助長了焦慮的氣焰。
因此,當孩子感到恐懼和焦慮時,家長在試圖安慰並讓孩子直接避免類似情況之前,可以先思考:
1. 現在的真實情況是什麼?會對你的孩子造成多大威脅?
2.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是否本應該有能力應對?
3. 你希望孩子能從中學到什麼?如何才能讓你的孩子更強大?
鼓勵孩子嘗試、引導孩子直面生活中令他焦慮的狀況,才能讓孩子建立起自我安慰、控制情緒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同時擁有長久的自信。
2. 實行「家庭版」認知行為療法
還記得Anne對打針的極度恐懼嗎?長大後,她問父母:「我當時那麼害怕,為什麼你們還是逼我打針呢?」
他們回答:「我們每次看到都很心痛,但我們知道那是你必須要做的事。我們冒著讓你崩潰大哭的風險,讓你逐漸適應這個情況,因為你必須打疫苗。」
雖然Anne的父母不是什麼諮詢師,也不認識任何心理醫生,但他們當時實行的可以說是家庭版暴露療法,而這恰恰是「認知行為療法」(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CBT)中治療焦慮症最關鍵的部分。
Anne將CBT分為最基礎的六步,家長可以和孩子共同學習,克服任何種類的焦慮性障礙或配合治療師進行。
第一步:識別出現焦慮的標誌
通過圖片、動畫或故事,幫助孩子了解焦慮時的心理和生理反應。比如緊張、害怕等情緒,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出汗、臉紅、顫抖、肚子疼、頭疼、肌肉緊張等生理反應。
只有意識到焦慮的出現,孩子才可能運用接下來學習到的方法來控制和應對焦慮。
第二步:冷靜與放鬆
正如之前提及的那樣,受焦慮困擾的孩子往往有一個過度警報的大腦。
這讓他們非常容易受到驚嚇並想要逃避,這時就需要嘗試緩慢的深呼吸(或腹式呼吸)來幫助他們控制情緒,再思考對策。
第三步 :運用「偵查思維」校準恐懼
焦慮的孩子還非常容易想像和放大危險,因此需要培養他們質疑自己想法的能力。
比如放學時,孩子因為家長來晚了一分鐘就極度焦慮,想像家長出了事故,自己永遠不會被接回家。
這種情況下,家長可以問孩子:「我接過你多少次放學?又有多少次我出了事故再也沒有出現?」
繼續追問孩子:「還會有什麼因素導致我會遲到?」這時,孩子就會想到交通堵塞、家長遇到朋友聊了一會等更加現實的情況。
多次進行這樣的交談,孩子就能意識到多種日常、中性的場景,相較之下,發生腦海中大災難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久而久之,沒有家長的引導,孩子自己也能質疑自己的想法,從而打消不切實際的顧慮。
第四步:設定應對計劃
除了對情緒和認知的控制,孩子還需要在感到焦慮時做出合理的行為。
讓孩子想像引起焦慮的場景,以及自己想要達到的克服焦慮的目標,然後列出所有可以行動的選項,包括負面消極的(比如衝出教室、假裝生病、打電話給家長)。
從中孩子就能評估各項選擇的可行性,並且只有對目標達成提供長期幫助的那些,才是他要選擇的。
第五步:獎勵孩子
容易焦慮的孩子往往對自己非常嚴格,如果不是絕對成功他們就不會獎勵自己,因此,家長要在他們做出一點點努力時,就給予獎勵,並告訴他們自己是多麼驕傲和高興。
這樣做,能夠讓孩子接收到正向反饋,從而肯定自己的努力和勇氣,
第六步:逐步克服焦慮
當孩子配備了以上這些應對焦慮的技巧時,就能針對某種焦慮發起「總攻」。
和孩子一起畫五層階梯,從低到高對應孩子的焦慮程度和引發焦慮的場景。
比如Anne的一個十歲小患者擔憂自己家會被黑客攻擊,然後有壞人闖入搶劫以及爆炸。那麼第一步就可以是讓家裡的電腦保持全天開機狀態;第二步全家出遊一天,保持家中無人的狀態.....
最後一步,也是小患者最恐懼的狀態,不檢查門窗是否上鎖直接睡覺。
鼓勵孩子一步步邁上「恐懼階梯」,但尊重孩子按自己的節奏進行。
3. 尋求專業人士幫助
當然,除了以上兩個建議,在必要情況下尋求專業幫助也非常重要。
什麼時候需要邁出這一步呢?Anne提供了下列問題幫助家長自行評估:
你的孩子經常因為擔憂、害怕或焦慮而感到不安和痛苦嗎?導致孩子焦慮的事物,在他/她的年齡階段,是本應該能夠處理的嗎?有他人(比如老師、祖父母、朋友)注意到孩子的問題並建議你尋求幫助嗎?你的孩子因為焦慮而情緒低落和缺乏自信嗎?當看到孩子並沒有因為你的幫助而好轉時,你也感到越來越沮喪嗎?
如果有兩個或兩個以上都是肯定回答,那麼或許是時候預約一位治療師了。
其實,排除遺傳等因素,大多數情況下焦慮性障礙都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嚴重。它就像一場「情緒感冒」,發生在生活中。
但這並不意味著,人們可以忽略它,任其發展。尤其對孩子而言,家長的理解和支持可以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知乎上,有很多受焦慮症困擾的學生和年輕人在互相交流、加油打氣。其中不少人坦言,在這段黑暗時光裡,最最希望得到的,就是父母的理解和關心。
但有一部分父母,頑固地堅持孩子就是矯情脆弱、無病呻吟。這些父母的言行就像一把把利刃,更可能成為壓垮孩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事實上,家長要做的非常簡單,那就是——不要否認孩子的感受,引導孩子走出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