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丁舟洋 畢媛媛 每經實習記者 張春楠 每經編輯 楊 軍
「今年3月的工資到現在還欠著」「說起來像是笑話,社保是半年一交、工資不是月薪是『季薪』」「我是礦泉水廠商負責人,100件礦泉水送到你們影院,早就賣光了,兩年間不知道催了多少次,到現在還未結清付款。」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星美「欠薪、欠房租、欠供應商貨款」的言論在網絡上發酵。到今年5月,多名網友發微博稱,星美影城拖欠院線分帳款,導致大熱影片《復仇者聯盟3》無法在星美影院正常放映。在全國擁有300多個電影院的港股上市公司星美控股(00198,HK),再次被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
同時,星美控股回歸A股的計劃也遇到挫折。今年1月,星美控股欲以成都潤運為主體,資產作價200億元借殼A股上市公司——中植系旗下企業宇順電子(002289,SZ)。覃輝是星美控股、成都潤運的實控人。而到了4月,宇順電子宣告「解除婚約」,原因是覃輝及其實控的另一家A股上市公司*ST聖萊受到證監會處罰。
一時間,覃輝「原天上人間老闆」的身份、受證監會處罰的事實以及星美控股出現資金鍊斷裂的質疑……種種問題被疊加和放大。人們不禁要問,星美影院究竟出了什麼事?《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對此展開了調查。
欠薪之辯員工:薪資總是滯後發 公司:和財務管理結構有關「我從2015年底入職星美在川渝地區的一家影院。我們工資發放日為每月的25日,即2017年5月25日,發放3月25日~4月25日的工資。按理來說這種方式工資就已壓了一個月了,但我經歷過最長的拖延,是3個月不發工資。」一位今年從星美影院離職的前一線員工小麗(化名)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
按照小麗的說法,星美不是不發工資,而是「出了名的晚發」。5月22日左右,該影城部分員工領到了3月的工資。「我做過4個職位,就我了解到,不僅是員工工資晚發,包括銀幕的放映燈等設備採購,公司都是要拖很久的。後來賣放映燈的公司對我們說,以後跟你們做生意,欠100元都不給你們發貨。」
按圖索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找到了湖南、貴州等地的星美員工,他們也曾在微博上發牢騷抱怨「欠薪問題」。但面對記者的進一步求證,他們不想再多說:「全國星美都是這樣,解決不了的,跟你們媒體說了也沒用。」
5月23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走訪了星美國際影城北京金源店和星美國際影城北京分鐘寺店,兩家店看上去經營正常,但其工作人員以採訪需要經過集團同意為由拒絕向記者回應欠薪等問題。
而對星美「發工資時間總是滯後」的消息是否屬實?星美控股執行董事鄭吉崇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時坦言,「這和我們財務管理結構有關,資金是集團統一調度,根據區域往下發,有時候的確有滯後。因為不是每個影院都賺錢,要把賺錢影院的錢抽上來,再去付不賺錢的影院。滯後發放的情況,通常在收購店會多一點。我們也在檢討這個事情。」
前不久,星美控股把覃輝拉到由300多個星美影院店長組成的微信群裡,希望覃輝代表公司的企業文化,跟大家講講話。鄭吉崇回憶道,「沒想到大家看到大股東來了,就反應一些工資滯後的問題。覃總聽到這個反映,就責怪了我們高管。我們有delay(遲發),但我們在過年前把錢都發了,而且過年還發了年終獎。但過年期間的經營,涉及春節期間的三薪結算,3月又是離職高峰期,所以在結算上挺複雜的。」
小麗也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星美集團旗下的影院,在財務上是沒有獨立權限的。「比如昨天收入1萬元,必須要在第二天就全部交給總部。總部再根據各店的經營情況,發給各店。這樣的話,影院的現金流就很吃緊。」《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行業人士處了解到,國內也有很多影城集團採用對各旗下影城保留財務相對獨立經營權的方式。
「其實現在影院票務收現主要來自第三方在線票務平臺,而票務平臺又大部分跟集團籤約,所以原本大部分的現金都會直接到達集團。當然,這種財務結構有利有弊,好處就是能很有效率地反映各店的經營情況。」對星美影院的財務管理方式,鄭吉崇解釋道。
併購陣痛人事調整兩三千人 影院利潤下滑九成早在2011年,鄭吉崇剛剛加盟星美之時,集團旗下只有21家影院。但星美在電影放映領域卻並非新兵,其歷史可追溯到2003年。從2011年起,伴隨著資本在電影行業的競速,星美的影院數量也大幅擴張。星美控股年報顯示,截至2017年底,星美集團旗下共有365家影院。
據鄭吉崇介紹,院線方面,星美與中影合資成立了中影星美院線,全國也有影院是加盟中影星美院線的。而星美集團旗下的影院,除了兩家影院是與別的小股東合資,其他都是100%全資控股的資產。尤其在2017年,星美控股通過併購,將近百餘家影院攬入懷中。而快速吞下大量門店,也帶來難以消化的陣痛。
「去年,我們對所有影院的員工,都會以營銷職能作為考核標準及導向。有些不合適的員工,我們會進行調整,以及人事精簡。整個人員調整幅度達到20%~30%,包括轉崗、精簡等。在這個過程中,也有了溝通的問題,個別影院在結算離職員工時,出現欠薪情況,這個我承認。我們也在逐步溝通解決。」鄭吉崇表示。
20%~30%的人事調整,這並不是一個小數目。放在星美300多家影院的盤子下,辭退人數就更多了。「從去年到現在,我們淘汰了約5%比例的員工。你想想看,即便一個影院辭退5人,300多家就上千了。離職人員的聲音似乎變成了一種現象。」
急速擴張的壓力也反映在星美控股的業績上。《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研究發現,截至目前,2017年票房排名前10的院線公司中,除華夏聯合外,已經全部通過IPO或重組實現資產證券化。中影星美院線位列年度院線票房前10。但星美控股卻是前10院線公司裡,唯一一家由盈轉虧的上市公司。
星美控股在2017年虧損2.67億港元。星美控股的主營業務電影院業務方面,利潤同比下滑近九成,由2016年利潤超過7億港元下降到去年大約1億港元。
星美控股年報顯示,大幅虧損是因為部份新收購的影院由於需要時間整合,營業額增幅沒有達到管理層的預期。因此對於新收購的影院進行了較大的商譽減值撥備,減值額達到3.47億港元,同時其他資產減值也大約有6800萬港元。
「此外,去年我們並表了子公司星美文化旅遊,這家公司的製片業務去年是虧損的,也影響了星美控股的利潤。」鄭吉崇補充道。
放眼全國,影院市場在跑馬圈地、大肆擴張之後,這筆火熱的生意開始擠泡沫了。
金融「收傘」提前償還債務打亂節奏 融資不暢影響經營「晴天借傘,雨天收傘」是金融機構的常態。而在鄭吉崇看來,如果不是那一筆被提前催收的ABS融資債券,星美控股也不至於過得如此辛苦。
「去年下半年我們有出現問題的時候,希望回歸A股,拿到新的融資,把ABS這個融資產品替換掉。因為ABS是每月歸集、再發放,對我們整體擴張不利。但金融機構希望我們提前還款,我們有的高管沒理解,券商也沒盡到解釋義務,就這樣提前償還了十多個億的債務,再加上向深交所申請的融資計劃又延期了,這打亂了公司的節奏。金融機構應該更多地服務於實體經濟,當我們扎紮實實經營遇到問題時,他們反而要求提前還款。」鄭吉崇表示。
由債務償還和融資不暢帶來的連鎖效應直接反應在影院經營上。被收購影院和遣散員工中都出現資金糾紛。而影院早就過了「躺著賺錢」的時代,地處三四線城市的影院往往需要較長時間的培育期,很多影院入不敷出、經營困難。按照星美控股的說法,該公司有365家影院,但根據官方在線票務平臺星美票務APP統計,目前仍在線售票的星美影院只有310家左右。也就是說在擴張開店的同時,星美影院實際營業的影院數目是下滑的。
「我們的確有關店,但只是個案。而且我所謂關店,不是永久關店,就是停業整改、調整。整個影院都沒有了的關店,也有,比如我們北京望京和北京回龍觀的店,那是因為物業到期,物業方不續租了。」鄭吉崇回應稱。
星美購票APP顯示,星美在北京有5家影院,其中回龍觀店無上映場次已無法購票。根據北京市中院的判決,該影院對應公司「北京回龍觀星美國際影城管理有限公司」需向申請人支付租賃費約48.2萬元以及違約金。但截至去年12月,該公司全部未履行需執行的義務,被法院列入「失信人」名單。
與此同時,北京回龍觀星美影院的情況並非孤例。《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查詢到,上海金山星美百倍影院管理有限公司(即星美上海金山店)、北京名翔國際影院管理有限公司(即星美北京金源IMAX店)、南昌市星美影院管理有限公司,都因未履行法院生效文書確定的義務而進入「失信名單」。
比如,星美上海金山店的運營主體「上海金山星美百倍影院管理有限公司」,因拖欠保潔公司2015~2016年的保潔費12萬元,被告上法院。法院裁決影院方面需在2017年3月內償還對保潔公司的欠款。同時,該影院還需向上海雙鷗置業有限公司支付2014年至2016年的租金1.3億元及違約金,且因未履行而登上全國法院失信被執行人名單。星美購票APP顯示,上海金山店已不在上海區的影院列表中,在星美上海區的12家影院中,有兩家影院無任何影片上映場次、也無法購票。
「為什麼星美在打官司以後被列為失信名單,為什麼我們要跟保潔公司過不去,的確我們內部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也有一點草率,我們其實逐步在處理這些事情。」鄭吉崇表示。
舉債兩難不擴張降低市場份額 擴張則進一步稀釋收益一位酒商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從2016年開始,星美集團的一些影院開始停業整頓。「有很多酒要賣,找我們去收,我總共打給他們388萬元,現在只給我281萬元的貨。他們現在是拆東牆補西牆。」
據鄭吉崇介紹,星美控股的銀行借貸為2億元,其他主要通過金融機構債券融資或境外融資。
2017年年報顯示,星美控股向財務機構借了兩筆無需抵押、年利率高達24釐計息,貸款總計大約1.75億港元,用於收購星美文化旅遊及一般商業用途。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詢問了兩位銀行人士,對方表示這兩筆貸款的年利率為24%,甚至更高。有不願具名的上市公司獨立董事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這可能屬於高利拆借。「可以想見公司的現金壓力還是比較大的。」
今年5月初,星美控股公告稱將向TVB發行約6.5億港元的可換股貸款,而其中有一半的募集資金(大約3億港元)是為了償還計息借貸,另外3.5億港元用於增加影院數量和集團的一般營運資金。
據《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統計,星美控股在近3年內一共發行了大約11筆可轉股債券或票據,融資總額大約46億港元,而通過配售、可換股貸款、增資等方式引入的融資金額也將近40億元,融資用途主要為收購電影院,補充營運資金或償還貸款。
截至2017年12月31日,星美控股的商譽已經高達70億港元,而公司的流動資產僅僅為27億港元。目前公司的資產負債率為45%左右,若減去商譽,公司的資產負債率高達86%。
曾有券商指出,星美控股正面臨擴張和收益的兩難困境。投行麥格裡在今年2月將星美控股的評級由「中性」降至「跑輸大市」。麥格裡認為星美面臨的困境是:快速擴張會抑制單銀幕產出,但是不擴張又會損失市場份額;繼續為影院擴張融資會稀釋每股收益,但若不這樣也會損失市場份額。
「我們今年的計劃是針對盈利的影城展開收購,以及自建影城的比例將加大,讓我們可以更快地把整體的績效帶起來。」鄭吉崇表示,「我們之前自建和收購的比例是2:8,現在我們將漸漸改成三分之一收購,三分之二自建。」
爭議覃輝又把天上人間拿來杜撰 星美究竟是什麼公司?資本市場的反應和網絡上的聲音疊加,勢必對星美的品牌帶來影響。
在鄭吉崇看來,網絡上的那些「曝料」真假難辨,也有虛假言論,「我們就像跟空氣作戰」,「特別是大家又把覃總天上人間、聖萊達這些舊帳這些與事實不符的內容拿來杜撰發酵,誇大渲染,不知情的人會想,星美究竟是一家什麼公司?這種造謠本身就是不負責任的。」
1995年,覃輝接盤了「天上人間」,並在2005年退出。至今,擁有多家上市公司並在資本市場繼續掀起風雨的覃輝依然神秘。據《中國經營報》報導,覃輝對外界認為「天上人間」是「色情場所」的說法非常生氣,「我可以說當時沒有哪個夜總會比『天上人間』正規。」
拋開「天上人間」,覃輝在資本市場上也頻頻出手。早在1998年,覃輝創辦卓經商貿公司、重慶連豐通信公司,在汽摩零配件製造公司三愛海陵登陸A股之前,覃輝已成功潛入,成為幕後掌控人,多次通過資本運作套現。2000年,三愛海陵兩次宣布收購覃輝的通信公司。三愛海陵華麗變身長豐通信,此後,長豐通信更名為星美聯合。星美聯合的經營情況並不理想,後又易主香港富豪鄭裕彤的女婿杜惠愷,並經歷了多次重組失敗。最終在2016年被重慶老闆的影視製作公司歡瑞世紀(000892,SZ)借殼上市。
目前,覃輝是星美控股、星美文化旅遊兩家港股上市公司和A股上市公司*ST聖萊的實控人。*ST聖萊的原股東曾是銀必信——為趙薇、黃有龍收購萬家文化提供借款的金融機構。當下A股的高估值、融資便利性是港股無法比擬的,因此星美控股開啟了新一輪的「回A之路」。
2015年覃輝高溢價接盤聖萊達(原名),由於聖萊達的財務狀況極差,2017年5月2日起,公司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特別處理,聖萊達變成*ST聖萊。距離2017年初,以*ST聖萊截至5月25日的收盤價7.65元來算,這筆買賣已讓覃輝巨虧超過16億元。還為下一步的借殼遇挫埋下了隱患。
去年下半年,覃輝又將目標瞄準宇順電子,但星美控股想通過子公司成都潤運借殼宇順電子回歸A股的這招資本棋局,並未按預想的結局發展。2018年4月,證監會對*ST聖萊採取行政處罰,該公司因2015年度虛構影視版權轉讓業務、虛構財政補助事項,合計虛增營業收入2000萬元,虛增淨利潤1500萬元。整個事件中,實控人覃輝因作為知情人和參與者,被證監會給予警告並罰款60萬元。而因為這項處罰,宇順電子宣布終止與成都潤運的重組。
「我們只是終止了和宇順電子的合作,不是終止回A股。只要對投資人和企業長遠發展有幫助的,我們都會規劃。」鄭吉崇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這就像是要結婚,但新郎又不一定是他。」
覃輝的弟弟覃宏也深耕電影圈多年,曾在星美集團任職高管。2012年他「單幹」創立了嘉映影業。「星美是更為龐大的娛樂集團,而我本人更想專注於做電影,所以就創立嘉映。」覃宏曾對媒體這樣表示。日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再次致電覃宏,詢問星美集團的相關問題,覃宏說:「我已經自己單獨幹了6年了,那邊(星美)的事我一概不過問,也不知道、也不方便說。嘉映現在做得挺好,現在基本和星美沒有互動。」
「資本運作有時候和實業的邏輯不一樣,不太好評價。但經歷風波,品牌形象會大打折扣。星美這塊牌子是很好的,成都的星美環球影院,影院品質和票房都很好。電影圈本來就很小,塑造一個品牌要花10年、20年,稍稍不小心一夜之間就毀了,會帶來很多負面效應,包括團隊的不穩定,合作夥伴的不信任以及觀眾的負面口碑。」一位四川知名影院品牌從業者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其實每一家公司都有難念的經,大家都有危機時刻。星美也是老品牌了,很多地方真的做得蠻好,管理層也很有能力的,希望他們能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