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樂,祖籍山西洪洞縣,1948年3月15日出生於南京,家中排行第二。
他的家世很好,貨真價實的書香門第。
父親是一名知識分子,抗戰時期在重慶辦過報,抗戰結束後,又在南京辦過一所新聞專科學校。
母親則出生在革命世家,外公是同盟會成員。母親董鏡桂畢業於燕京大學,早年為「山西犧牲救國同盟會」成員。「犧盟會」是山西省第一個民族抗日團體,會長是大名鼎鼎的閻錫山。也就是說,張安樂的母親是一位老資格的抗日分子。
1949年,國民黨敗退臺灣。一歲多的張安樂隨父母輾轉赴臺,前後花了近一年時間。
到了臺灣以後,父親在大學當教授,母親在小學教書。巧合的是,臺北縣(今新北市)有條安樂路,跟自己兒子同名,便在這裡一棟教職工宿舍安頓下來。
自二·二八事件之後,臺灣「本省人」對國民黨帶來的「外省人」一直比較仇視。
但仇視阻擋不了國軍虎踞臺灣的歷史宿命。
到1949年,來的人更多了,每天都有大批大陸軍人攜帶眷屬湧入寶島。
為了安置他們,國府在各地興建簡易窩棚。
建得多了,就形成一個個新的村落。
這些村落,就叫做「眷村」。
老蔣忽悠他們,用不了三五年,我帶你們回大陸!可如今七十年過去了,很多人至死都沒有再踏上大陸半步。
外省人初來乍到、人生地疏,經常受到本地人欺侮。而從眷村出來的少年,自然首當其衝。
據陳啟禮回憶:我們班只有三個外省人,一下課就有人堵在門口等著打我們。那時候下課的鈴聲,對我來說就是拳擊臺上開賽的鈴聲。
為了自保,一些外省青年開始結社自保,大大小小的幫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將出來。
1953年,孫德培創建了「中和幫」,與眷村青年抱團反擊當地勢力。
孫德培是辛亥革命元勳孫武的侄孫,由於個子矮,常常被本省人欺負。孫父是個暴脾氣,索性就帶孫德培去找龍虎武師習武,幾年下來,孫德培練就了一身好功夫,戰力大增。
孫培德憑藉非凡的戰鬥力,很快在中和鄉打出了名氣,手下聚集了戰力彪悍的五虎將趙寧、湛州吾、潘世明、周德新、周榕。
與中和幫同時並存的,還有當時臺灣最大的外省勢力「四海幫」。
這兩個幫會同因自保發起,但卻勢不兩立。
因為四海幫與中和幫成分不同,四海幫成員大都是富家子弟。
在與四海幫的一次火併中,孫德培失手打死一人被捕入獄,中和幫自此分崩離析。
五虎將為了爭權惡鬥不止。
後來湛洲吾與潘世明相繼出走自立門戶,更有成員投靠四海幫與萬國幫等敵對勢力。
群龍無首的中和幫不斷分裂,勢力大大減弱。
眼見中和幫大勢已去,趙寧召集殘餘幫眾於永和區竹林路舉行大會,決定將中和幫改為「竹林聯盟」,簡稱「竹聯幫」。為了彰顯竹聯幫的不凡氣質,他們還作了一首立幫詩:
竹葉飄飄片片生,竹棍光光根連根。
狂沙萬裡皆竹聯,傲笑八方唯竹尊。
因為幫主孫德培尚在獄中,為了尊重幫主,各派系弟兄平等結拜,不設幫主一職。
各派系以動物名稱作為區分,設狼、鳥、雞、鴨、鵝5個支派聯盟,成員以顏色取綽號,比如黃鳥、青蛇等等。
其中「鴨」字派的老大,就是周榕。
而竹聯幫,則被視為中和幫正統的延續。
張安樂不是軍眷,屬於知識分子家庭,居住條件比眷村少年要好很多。
因為母親是小學教師,張安樂的小學時代,並沒有人欺負他,他的成績也很好,後來考上了臺灣最有名望的建國中學。
而比他大7歲的陳啟禮就沒這麼幸運,赤手空拳從小學一路打到中學。
中二那年,父親送了他一塊手錶和一支鋼筆。當時物資奇缺,陳啟禮視若珍寶。
但很不幸,手錶和鋼筆被本地學生搶走了。在求助父親及校長未果的情況下,經人引薦,他結識了中和幫元老周榕。
周榕很快就幫他討回了公道。
1958年,陳啟禮追隨周榕參與竹聯幫結拜儀式,正式拜入竹聯幫,並且逐漸在江湖上打出了「旱鴨子」的名號。
﹀
1960年,張安樂進入中學。
張安樂同時繼承了父母的知識與革命基因,既是學霸,又是打架鬥毆的好手。入學第一天就和同學幹了一架。後來更是上街與人打群架,一直打到牯嶺街何應欽的將軍府上。
1964年,16歲的張安樂也加入了竹聯幫。張安樂是「狼」字頭,因他長得斯文白淨,取綽號「白狼」。
加入竹聯幫沒多久,白狼刺傷了一名便衣憲兵,被判入獄一年。
自此,「白狼」在江湖上有了名氣。
刀光劍影下,陳啟禮的求學生涯並沒有中斷,一路從臺北市東門國小、強恕初中部、南強高中,再讀到淡江文理學院五專部,最後從工程測量科畢業。
念高中的時候,幾個同學去算命。有個同學認為自己耳朵大,長得人模人樣的,將來一定是不得了的,所以一直誘導算命先生,看我怎麼怎麼樣,我一定是怎樣……
算命先生哈哈以對,轉頭把目光落到了陳啟禮身上,說你這個同學倒是不簡單,我來替他算算。
一算,說陳啟禮有「帝王之相」,起碼是地下的帝王。徒眾很多啊,管轄的人很多很多……
有「帝王之相」的陳啟禮,一邊念書,一邊參與幫中事務。
四海幫裡有些成員是現役軍官,他們被稱為「軍中太保」。竹聯幫雖然都是青少年,但是打起架來悍不畏死,連當兵的都不怕。幾番交鋒,釀成一樁樁惡性事件。輿論普遍同情弱者,迫使警方出手掃蕩四海幫。
趁四海幫遭到警方打壓的時機,陳啟禮率眾佔領了四海幫在臺北市古亭區原有的地盤。此後又與各大本省掛幫派爭搶地盤,擴張勢力。
此時的竹聯幫,已悄然從「校園幫派」在向「街頭幫派」轉變。陳啟禮在幫內也逐漸擁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1965年,白狼刑滿出獄,因為懼怕母親的眼淚,認認真真搞起了學習。兩年後考入淡江文理學院大學部,攻讀歷史專業。
之前陳啟禮也在這裡念書,並且取得工程學士學位。
陳啟禮讀的是五專部,白狼上的是大學部,一個是讀五年的專科,一個是上四年的本科。
大學部曾經一直鄙視五專部,但這個慣例,在陳啟禮來了之後就完全翻轉了。
白狼聽說過「旱鴨子」的威名,但二人並不相熟。
陳啟禮與張安樂
白狼曾經遠遠看見過陳啟禮,穿西裝打領帶,英挺儒雅、玉樹臨風,幾百人裡一眼就看出是他。
因為不熟,所以白狼並不知道五專部的霸王們,都是陳啟禮帶出來的小弟。
白狼不想惹事,但也不願被人欺負,可事情還是自己找上門來。
大學部法文系有個學生,是白狼的初中同學,不知為什麼被五專部的人打了,來找白狼的時候渾身是泥。
白狼重情義,獨自去找五專部。
對方有十幾個人,白狼面無表情,操起一塊板磚衝入敵陣。
就在手中板磚即將拍到五專部老大的腦門上的時候,有人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白狼?」
從那以後,白狼在淡江文理學院一統江湖。
但此事,引起了本地角頭的不滿。
一天,白狼在校外一家自助餐廳吃飯,被十幾個本地角頭圍住,為首的叫「斧頭」。
白狼毫無懼色,掏出一把土槍指著「斧頭」。
「斧頭」沒有被嚇倒,他扯起一張桌面護體,手握斧頭挑釁白狼:
「你開!你開!你開!」
白狼眼都沒眨便開了一槍,子彈打在桌面上,桌面打穿了,子彈折射出去沒打到人。
一幫混混卻嚇得跑光了。
「斧頭」沒有跑。他將斧頭扔向白狼,白狼側身避過,隨手又開了第二槍,槍卡殼沒響。
稍一遲疑,「斧頭」撲過來死死抱住白狼。二人倒在地上廝打。
「斧頭」用胳膊扼住了白狼的脖子。混亂中,餐廳老闆扔了把武士刀出來,白狼伸手接住,反手劃向「斧頭」的手臂,頓時血流不止。
見血後,「斧頭」 鬆手跑了。
「斧頭」為了找回面子,醞釀著要找白狼復仇。
陳啟禮聽聞白狼獨戰斧頭的事情後,知道當地流氓不會善罷甘休,於是立即帶領兄弟趕往淡水和斧頭的老大燒餅談判,順利擺平了此事。
不久,白狼的一個小兄弟不清楚雙方已和解,用散彈槍轟了斧頭等人,事情再次鬧大。陳啟禮只好再次趕往淡水,與燒餅和解。
白狼一生不願放棄學業,如果沒有陳啟禮親自過來平息事端,白狼在學校就沒法念書了,天天被人追著砍。
從此白狼認了陳啟禮做大哥,一生都對他敬重有加。
﹀
沒多久,陳啟禮即遭遇「香港之戰」,一戰成名。
那時美軍正在越南作戰,臺灣成為美軍後勤基地,到處都是酒吧和夜總會。
在臺北市中山北路和民權東路口,有一家名叫「香港西餐廳」的夜總會,打著西餐廳的招牌經營娛樂業。因為沒有娛樂場所營業執照,時有幫派份子到餐廳找麻煩。
經人推薦,老闆陸豪聘請剛從陸軍預官退役的陳啟禮擔任經理,希望借陳啟禮在幫派的聲望來避免事端。
此事激怒了本地的「牛埔幫」。
牛埔幫大哥率領上百名牛埔幫弟子手持刀棍前往餐廳收取保護費。
餐廳裡平時不敢存放武器,陳啟禮帶領餐廳職員守在餐廳二樓,用削尖的竹竿堵住樓梯口。
竹聯幫獲知消息,蕭正明、黃舜、陳功等七人,手持竹劍搭乘兩部計乘車前往餐廳支援。
混戰中,陳功及蕭正明砍斷牛埔幫大哥的手,驚動警備總部前往圍捕。
竹聯幫以八敵百的械鬥事件,震動江湖。
陳啟禮名號自此與竹聯幫劃上等號,不僅成為當時社會矚目的焦點,也成了江湖傳奇。
樹大招風,竹聯幫急需擴大組織規模。
1968年4月,竹聯幫於陽明山召開會議,由白狼張安樂主持重組竹聯幫。
白狼模仿清朝八旗舊制,採用紅、白、黑、黃、藍、灰6色與虎、豹、龍、獅、熊、鳳、狼、鳥等動物名稱立堂,建立新的堂口制度。依舊不設幫主,每堂有堂主、副堂主、護法等職。
白狼自任總護法,尊奉陳啟禮為「大哥」,推舉陳啟禮為「總堂主」。
為了解決兄弟們的吃飯問題,竹聯幫從「街頭幫派」正式走向「社會幫派」,開始經營賭場等偏門生意。
1970年,負責賭場帳務的「賭博郎中」陳仁,盜領組織公款60萬元之後,跑去尋求警方庇護,轉當汙點證人。警方因此大舉掃蕩竹聯幫。
不得已,竹聯幫對陳仁發出了追殺令。
7月14日晚上9時,竹聯幫弟子張如虹在臺北市西門町漢中街發現了陳仁,立即打電話給陳啟禮,接到「動」的指令,張如虹當著三個警察的面砍傷陳仁後逃逸。
警方立即發出通緝令。
此案轟動整個臺灣,報紙連續報導了半個月。
逃亡中,張如虹問陳啟禮:
「大哥你不會遺棄我吧?」
陳啟禮只回答他說:
「我們被抓就一起被抓,我一定陪到底。」
陳啟禮是非常有擔待的一個人,他從沒有說這件事情不是他指使的。
其實,給張如虹下達刺殺指令的,是剛巧從政工幹校放假回來的吳敦。當時陳啟禮不在家,吳敦講完電話就回了部隊。
七日後,警察在臺南逮捕了陳啟禮和張如虹。
砍傷陳仁的張如虹當時只有15歲,沒有人知道他的父親是臺灣情治部門的一位將軍。
媒體以「乳臭未乾張如虹,揮刀砍下驚天案」為大標題,塑造出了一個「少年英雄」的形象。後來漫畫家牛佬以他為原型,在《古惑仔》裡塑造了陳浩南這個人物。
張如虹英俊帥氣,顏值絲毫不輸鄭伊健。今天的張如虹是位成功的商人,在福建泉州經營鞋業。而當年被他砍傷的陳仁,則在提心弔膽中活到了92歲,於2012年去世。
1971年12月,三十歲的陳啟禮涉及教唆殺人罪首次入獄。
因為屬於特殊幫派分子,時任行政院副院長的尼古拉下令將他提報管訓,直奔黑道分子口中的博士班——綠島監獄。
在這裡,他結識了被判「顛覆政府罪」的學者李敖。
而竹聯幫也被警方大舉掃蕩,幫內骨幹紛紛被送往綠島管訓。
竹聯幫風雨飄搖,危在旦夕。
1972年,白狼出山,主持竹聯幫大局。
白狼一邊念書,一邊經營賭場。
賭場經營得有聲有色。賺了錢後,白狼對竹聯幫的小兄弟們從內到外進行了改造。
其一,改造思想,灌輸國家民族的觀念。
其二,改造形象,破表換金表,布鞋換皮鞋,牛仔褲T恤也全部換成黑西裝白襯衫。
在白狼的帶領下,竹聯幫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江湖地位進一步鞏固。
接著,白狼遇上一位名叫李青的女孩。
李青頗有大姐大的風範和派頭,對道上的兄弟非常照顧。
1974年,26歲的白狼和李青奉子成婚。
表面上看,二人很般配。可是白狼不止有江湖一面,他的精神格局,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懂的。
雖然白狼能力出眾,把竹聯幫打理得井井有條。但以周榕為首的幫中元老,對這位年輕的總護法並不服氣。新舊派系之間的明爭暗鬥,令白狼漸感心灰意冷。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常常捫心自問,我讀這麼多書,到底有什麼用?
在此期間,李青為他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張建和,次子張瑋。
白狼心生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