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為了一個人的直立行走
為了避免李華的身體不穩定而導致神經損傷致截癱等相關風險,幾位醫生跪趴著幫助李華穩定身體。
李華18歲患病前拍的最後一張圖片
手術前的李華
李華和小侄女一起玩
手術後的李華 本版圖片均為受訪者供圖
湖南省祁陽縣潘市鎮46歲的李華心願很簡單:能看到母親的臉,儘管母親每天都在他身邊。
可他抬不起頭。
他的頭摺疊著,貼著胸、胸貼肚子、臉貼大腿,整個人像一把摺疊刀。
第一次見到李華時,深圳大學總醫院脊柱骨科主任陶惠人彎著腰,團隊所有成員都儘可能利用自己的角度,力圖看清李華的全貌。但是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清。
他們看不到李華的全臉。
李華是全世界有公開報導後凸畸形最嚴重的強直性脊柱炎患者。「像李華這樣連頭都已經摺疊到緊貼大腿的病例,國內外都極其罕見」。陶惠人說, 迄今為止,國外有文獻記錄最嚴重的強直性脊柱炎後凸畸形病例,是一個頭部摺疊到距離大腿尚有20多釐米距離的韓國小夥子。
「都無法用現有的醫學名詞來定義了。」陶惠人多年來保持著年主刀脊柱側彎手術300臺以上,累計已經有近1萬臺手術量。陶惠人和他的團隊,只能用一個中英文合併的詞來定義這個病例——「3-on摺疊人」,即Chin on chest, Sternum on pubis, Face on femur(下頜緊貼胸骨,胸骨緊貼恥骨、面部緊貼股骨)。
這樣摺疊的日子,他過了整整28年。
大會診
看到李華的第一眼,曾經參與中國首例換臉術,經歷過很多疑難病例的孫焱芫知道,這將是她30年麻醉醫生生涯中最嚴重的一個病例。「這不僅是對我和我的團隊的挑戰,也是對全世界麻醉醫生的挑戰。」
對整個醫院來說,這也是脊柱骨病科的珠穆朗瑪峰。2019年8月14日,第一次術前專家大會診,從院領導到11個科室的負責人全來了。講臺上,陶惠人用一頁一頁的PPT,向大家解讀李華的病情。
放射科吳光耀主任第一個發言。由於李華身體摺疊,放射科無法進行磁共振掃描、雙能骨密度儀檢查,很多人體細節不能清晰展現。憑著多年的臨床經驗,吳光耀說,「患者內臟和血管雖然看不清楚,但總體來說,並沒有太大的異常」,但是,「從CT表現看患者骨質疏鬆嚴重,應注意術中內固定把持力,注意抗炎治療及術後內臟系統應激反應。」
呼吸內科任新玲主任表示,患者口唇發紫,平時活動量少,幾乎未動用肺儲備功能,身體摺疊導致胸廓及肺部長期受壓,肺活動受限,應該存在著限制性通氣功能障礙。肺的功能基本可以耐受手術。但是,「要注意圍手術期肺部管理,避免肺炎發生」。
心血管科主任李海鷹則認為,因為體位受限,患者心臟彩超僅可見部分心臟。「患者心臟、大血管受壓,手術複雜、時間長,手術過程中存在循環衰竭、心律失常等併發症可能,心內科團隊隨時準備提供心臟方面的強力支持」。
很快,大家的目光都投向麻醉科主任孫焱芫。
「首先不能局麻,創傷太大了;病人椎間隙太窄,腰麻也不可能;神經阻滯的話效果不確切,而且如果發生局麻藥入血引起驚厥或呼吸困難,李華就有生命危險!只能全麻,而且導管如果插不進去,不僅僅是不能手術,最大的問題是安全性,因為麻醉面罩完全塞不進去,一旦機體反應嚴重,呼吸、循環系統的控制權都不在我們手裡,沒有復甦和搶救的機會。」
孫焱芫一大段話講完,現場突然冷下來,會場足足安靜了5秒鐘。大家都明白,這個手術只有成功一條路,一旦失敗,沒有補救的機會。這對他們是從未有過的巨大考驗。而手術的第一關,就是麻醉。
在李華面前,面罩、喉鏡、喉罩……這些常用的麻醉設備和手段都毫無用武之地。在國外,像這樣的重度困難氣道,麻醉醫生經常放棄插管,通過建立體外循環保障供氧。可即使選擇這樣昂貴、複雜、創傷巨大的方法,對李華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股靜脈、頸靜脈同樣被遮擋,無法放置體外循環的導管。
只能採用纖維支氣管鏡實施清醒氣管插管。「因為纖支鏡是一種軟鏡,可以彎曲也可以調節角度,能一邊探索一邊往前走」。
清醒插管刺激大,病人很不舒服,而且一旦誘發喉痙攣或者呼吸抑制,對李華來說就是致命的。因此,既要病人清醒和保證呼吸安全,也要兼顧病人平穩和舒適,只有充分的表面麻醉和拿捏得十分精準的鎮靜,才能避免過度刺激,實現成功插管。
「有成功的把握嗎?」
「沒有,但我願意去試一試。」
會後,孫焱芫坦承,自己之所以願意去試,主要原因是對李華的同情,「他的生活質量甚至生存都令人堪憂」;其次是對同事的信任。「我知道有風險,但我們沒有退路,如果我們做不到,後面一切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一次次討論後,方案定下來。「只能一段一段,打斷他的股骨、頸椎、胸椎、腰椎,然後將全身脊柱拉直,固定,完成骨骼重塑,才能實現脊柱變直,重新打開李華完全摺疊的身軀。」陶惠人說。
病史
李華第一次感到鑽心的疼痛,是在10歲那年。「右腳關節疼,疼痛感一直延續到了膝蓋,後來膝蓋裡流出了黃水」。趕到醫院,醫生把腫得很高的膝蓋打上封閉,又抽出膝蓋裡的黃水後,膝蓋和腳都不疼了。李華覺得病好了。
沒想到過了8年,同樣的疼痛又在另一隻腳上出現了,從腳疼到膝蓋。李華又去醫院,同樣的治療方案,但是疼痛沒有像8年前那樣消失。
很快,腰部就沒力了;接著,走路時要用手壓著髖部才能勉強行走;再往後,睡覺時髖關節會把他疼醒,無法平躺,只能側著睡。
四處求醫,醫生說是關節炎。他問醫生,為什麼總是換著關節疼?有醫生回答:「這叫遊走性關節炎。」
後來,李華疼得只能彎著腰走路。沒多久,李華的脖子也開始變彎了。
這個農村家庭借到錢就去看病,借不到錢就不看。因為病情複雜,四處求醫沒有結果,李華學會了用感冒藥鎮痛,「又便宜又管用」。
直到這一天來臨——整個人的脊柱,長成了一張難以形容的彎弓,脖子越來越彎,彎到了臉都已經緊貼到大腿上,再也分不開。
他每天只能在中午非常費勁地吃一點飯,晚上因為胃部受壓吃不下飯,他開始出現營養不良和嚴重的骨質疏鬆,心肺功能也不好;走路時腿用不上力,拄拐杖容易摔跤,就拄著一張小板凳移動。
2018年的一天,剛吃完感冒藥,吐了很多血,李華才去大城市看病,因為手術難度太大,他再一次被醫院拒絕了。
更麻煩的是,腹部壓瘡出現了。
2019年的5月,夏天還沒有正式來臨,李華就已經感到酷熱難當。因為長期蜷曲,腹部和胸膛長期得不到清洗,身體分泌的大量汙垢堆積,形成的壓瘡開始散發出陣陣惡臭。
壓瘡產生的疼痛甚至超過了起初的關節疼痛和長期蜷曲的痛苦。「感覺皮膚已經磨損到很薄的地步了。」李華說。
不能再等了。在母親的陪伴下,李華從湖南到了深圳。
第一次手術:空間
手術的第一個前提,就是李華腹部的壓瘡徹底痊癒。
上藥是個大工程。兩個人要前後抱住李華,把他的身體稍微掰開一條縫隙,護士再用一根長棉棒沾上藥水,儘可能擦到潰爛處。每次護士都要戴上幾層口罩,才能忍受住壓瘡散發出的惡臭。換好藥後,為了讓傷口不被藥水長時間浸潤,護士們還想出了用吹風筒吹乾傷口的辦法。
與此同時,陶教授讓李華每天吹氣球,鍛鍊肺功能。
兩個月後,李華終於具備了手術的條件。
8月15日一大早,雙側股骨頸截骨術開始。
手術體位成問題,所有的手術幾乎都採用平躺的體位,如果以李華這種姿勢進行手術,很容易因為頸椎不受力、無有效支撐點導致關節被壓壞。
護士們找到了一個可行的辦法。她們給手術用的塑膠手套灌上水,但又不能太飽和,做成大小不一的流體水囊體位墊。水是流動的,身體壓上去的時候壓力會外擴,起到了分散壓力的作用。
一個U型的水囊屁股墊,成了李華第一次手術最好的穩定器。「坐好了」的李華終於開始了第一次艱難的麻醉氣管插管。
患者清醒時插管刺激大,對表面麻醉和鎮靜的拿捏必須十分精準。手術室裡,孫焱芫先用擴鼻器經一側鼻孔對患者的鼻、咽、喉進行表面麻醉,另一側則置入鼻咽通氣道,實施高流量通氣。同時採用滴定法泵注藥物,減輕患者的插管刺激。
術前,孫焱芫找李華進行了4次談話,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放心,我會盡力的。「我當時可沒告訴他會有什麼危險,就是告訴他一定要相信我,同時在清醒時一定要聽我指令。」
比食指還粗的管子插入李華左側鼻孔的時候,「每前進一點,我都會和他溝通,讓他深呼吸,對抗不適感」。孫焱芫順利找到聲門,將導管成功插進氣管的時候,整個手術室都歡呼起來了。
71歲的李華媽媽唐董陳在手術室外焦慮地等候著。她流著眼淚說,做手術會受苦,但他都受了20多年苦了,現在這一點苦沒什麼。
她從40多歲就開始帶著李華四處求醫。農閒時,她靠給別人紅白喜事時做飯賺一點錢。自打李華病情加重後,她再也出不了門了,每天給李華擦身、餵飯、端大便,像照顧嬰兒一樣照顧他。家裡很快就舊債未了又欠新債。
在媽媽眼裡,李華是個很乖的娃娃,十歲就會自己做飯,學習成績好,每天一放學回家就幫家裡打豬草、燒柴火,很心疼人。「怎麼就得了這麼個病呢?」
第二次手術:抬頭
第一次術後,李華的面部和股骨間第一次有了空間,但讓陶教授遺憾的是,術後雙腿能打開的空間還是不夠,頭還是很低,下一次手術的難度還是很大。
必須修改已有的整體方案。本來定好的手術方案是頸椎截骨手術放在最後做。因為這個手術最兇險。相當於在頸髓動刀,從大腦延伸到全身的神經都要從這裡經過,誤傷一根,輕則癱瘓,重則生命垂危。
但現在,最後一次手術,必須提前做。
「整個手術過程,其實最難的是手術策略的制定」,陶惠人那段時間「特別焦慮」,經常一個人在辦公室坐到深夜。
接下李華這個病人,陶惠人不是沒有猶豫過,風險太大。他第一次看到李華寄來的病例,第一步就是找孫焱芫,商量麻醉的可能性。孫焱芫表示,你上,我就上。
最後他告訴李華,如果李華願意接受這個挑戰,就來深圳,他會動用自己所有力量來完成。而此時,醫院也表態,舉全院之力支持。
分管醫療的副院長鞏鵬教授參加了兩次MDT(多學科聯合診療),他說李華這個3-on摺疊人案例,是脊柱骨病科的珠穆朗瑪峰。在一個被疾病折磨了28年、即將耗盡生命最後一絲火光的人面前,聲名不再那麼重要。
「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希望,這樣的一個人幾個月之後,能從我們醫院的大門口,堂堂正正地走出去。」鞏鵬在會上說。
第一次手術後,下了手術臺的陶惠人極度疲倦,但一邊走還一邊給自己的愛人打電話。「夫人是心臟學科的專家,我發現患者第一次手術時心率有點快,就跟夫人商量是什麼原因。」後來陶教授的夫人告訴他可能是因為失血有點多,陶教授在第二次手術時就多輸了血,心率果然降下來了。
第二次手術,陶惠人決定給李華先矯正頸椎後凸,讓李華能夠抬起頭來、直視前方。
除了頸髓動刀易危及大腦以及全身神經外,頸椎矯正度數更需要精準,多一度李華雙眼朝天,少一度就看不到遠方。到底在什麼位置開刀,這是一個問題。
再加上,麻醉依然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難關。第一次手術時,管子是插進去了,但是後續的困難接踵而來。由於李華長期體位受限,心肺功能只有正常人的1/3,手術創傷大,術中血流動力波動劇烈,一旦出現心跳驟停,連胸外按壓的機會都沒有。麻醉團隊最後使用了全麻基礎上的骶管阻滯。
很幸運,第二次手術非常成功。陶惠人最終將李華第7頸椎截骨,第4頸椎至第4胸椎融合,糾正頸椎罕見畸形,讓「斷頭」復位。
術後的李華清醒著離開手術室,28年來第一次可以抬頭看別人,別人也可以看清他。他抬頭看人的第一反應是愣住了,然後是笑,一直不停地笑。
他向著醫生的方向,邊笑邊比出了一個大拇指點讚的手勢。孫焱芫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臉,高興地說:「沒想到你長得還挺年輕,是個帥哥呀!」
時隔28年,他終於又要看到媽媽的臉了。他有些害羞,甚至有些不太敢看媽媽,那種感覺很複雜。
他說,那一刻,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陌生感。「本來可以想像得到媽媽會變老,但怎麼變得這麼老了,讓我都不認識了。」
回到病房,李華28年來第一次看到了電視,觀看當晚電視直播中國男籃對波蘭「姚頭嘆琦」的一戰後,他說,「幸福都靜止了。」
媽媽唐董陳一直在一旁抹淚,「可以抬起頭了,吃飯也沒那麼難了。」
第三次手術:躺平
更大的困難還在後面。前兩次手術分別打斷了李華的股骨和頸椎,這次要打斷胸椎和腰椎,然後將全身脊柱拉直,固定,完成骨骼重塑,才能實現脊柱變直。手術一環套著一環,不允許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
2019年9月18日,牽動全院人心的第三期手術開始了。這是讓李華能夠躺平的關鍵一步。
而難點中的難點,就是找準脊椎最彎曲的兩處地方。
術前,陶惠人就帶領脊柱外科醫生段春光等團隊成員多次演練,反覆確定手術方案。初步確定打斷最彎曲的第12胸椎和第3腰椎,然後再重新拼接成直線,讓第8胸椎到第5腰椎融合。
這次手術的複雜程度不亞於以往的任何一次。手術需要在截骨後從「膝胸俯臥位」,變為真正的俯臥位。「這對醫生和護理團隊都是極大的考驗。」
其他困難也接踵而來。患者術後疼痛的問題如何解決?手術預計出血量會非常大,神經癱瘓風險極高。另外,如何在已經錯綜複雜的解剖結構中找到一根可靠的深靜脈,如何在出血量可能有自身循環血量2-3倍的情況下,維持術中內環境的穩定?
第三次手術從當天早上8點一直做到了晚上10點,歷時整整15個小時,出血量為2600ml。團隊基本用上了手術室能用上的所有監測設備,並在術中採用目標靶向液體治療,保證患者術中循環的穩定。
為了避免身體不穩定引發神經損傷導致截癱,手術臺下還有幾名年輕醫生跪趴著,在無菌巾的隔離下幫助李華穩定身體。
9月18日晚上10點,甦醒後的李華被推出手術室,已經是正面仰躺的姿勢了。
李華28年來,終於又一次體會到平躺著睡覺的滋味。可是護士發現,李華雖然是平躺著,卻一直嚷嚷著說「我要睡覺」。原來,習慣了蜷縮著睡覺,李華已經不習慣平躺了。
李華全身植入了近30個釘子,手術後的前三天,李華只能在醫生護士的幫助下翻身活動。脊柱骨科的護士輪流24小時值班護理。每次進病房,她們都會叫他「華哥」,還買來了新鞋、新褲子。
術後,陶惠人每天都要來看好幾次李華。「生怕他出一點點小問題。」
此前,陶惠人發現來就診的這類病人幾乎都是因為家庭經濟條件不好,才走到了身體極度彎曲這種地步。所以大多數來住院都是一個人,缺少家人溫暖。醫護會集中為病人們過生日,牆上貼著一張記錄病人生日的表格。
「這種病最大的問題不在身體上,而是在心靈上。」陶教授說。
第四次手術:直立行走
半個月後,第四次手術就要進行,可李華突然發燒了。
「那次發燒把陶主任嚇壞了,還以為是感染了。」脊柱骨科護士長羅振娟回憶說。
原來,李華終於平躺著做了一次核磁共振術前檢查,著涼發燒了。後來進行了一些抗炎治療,他就退燒了。
羅振娟也深深地記得第一次見李華的場景:一隻輪椅在前面走,她從後面完全看不到輪椅上有人。跑到輪椅前面,她被震撼到了——像是有人奮力地全身蜷縮著,在一條狹窄的隧道內躬身擠過,卻再也抬不起頭來。
因為這場發燒,第四次手術推遲了。陶惠人每天都要多次看李華,大家都很焦慮手術什麼時候開始。
第四次手術是要為李華進行雙側髖關節置換,使他站立行走成為可能。
「如果沒有這一步,或者說這一步不成功,李華的前面三次手術就都是失敗的,因為考量手術是否成功的標準,是李華能否站起來、走起來,甚至跑起來。」陶惠人說。
這次手術,可以預計到的風險是骨質疏鬆嚴重,出血量大。另外臥床時間長,有部分肺不張,一側出現了胸腔積液。
10月22日,全院再次召開李華第四次手術術前多學科大會診。十多位科室主任又聚齊了。
感染控制科陸堅主任說,因為胸、腹長時間疊在一起,形成死腔,容易有細菌,甚至是多重耐藥菌存在;短期連續四次手術,會導致機體免疫功能低下,手術相關感染風險極高,應採取積極措施進行預防。
第三次手術後李華的胸部CT結果顯示有胸腔積液,這一突發狀況直接影響到手術是否需要延期。胸心外科主任張曉明判斷:從胸腔積液量和形態看,基本可以排除膿胸。患者無明顯通氣障礙,可以耐受手術。
ICU(重症醫學科)宋志主任也表示,患者經過三次手術創傷,機體本身的應激反應可以導致血常規等非特異性指標升高,胸腔積液不影響手術。患者長期臥床,時間越久,狀態越差,建議手術。
第四次手術,陶惠人還請來了國內著名關節手術專家吳堯平主刀。這次手術為李華換上了兩側的人工髖關節,幫助他的雙腿恢復了前後擺動,讓他重新站立。
從2019年8月15日到10月31日,四次馬拉松式的手術,總共累計用時38小時。
術後第二天,李華可以扶著坐起;術後第10天,獨立坐起;第15天,攙扶站立。第一次下地的時候,陶惠人在旁邊全程指導,但陶惠人還是緊張得冒了一頭汗。
術後,為了讓李華每天在床上坐著進行牽引恢復,醫院特製了床上牽引器,讓他從最小的小槓鈴開始鍛鍊肌肉力量。
12月2日,李華緊握助行器,運氣、用力,站起來,兩條胳膊因為用力晃得直抖,兩條腿邁出去,也有點八字,但終於還是邁出了自己46歲重新出發的第一步。
李華媽媽站在一旁,偷偷用衣角擦眼淚。
她一直保留著一張照片:1991年,18歲中學畢業的李華,穿著黑褲白衫,雙手叉腰,直直地站著,拍下了患病前最後一張照片。那時,他身高近1.7米。
少年時,他嚮往當一名軍人。20多年的摺疊人生,他的理想早就被折碎了,他只希望有一天像個健康人一樣,直立行走。
在媽媽眼裡,李華非常樂觀,人緣好。鄰居、朋友都喜歡找李華聊天,看不見別人的李華,會靜靜地聽,聊天幫他們解壓。他還給上小學的小侄女輔導功課。
李華的手術總共花費了70多萬元,手術四次大概40多萬元。據李華介紹,醫保可以報銷近50萬元 ,專門救治家庭貧困脊柱畸形青少年的智善公益基金會捐了13萬元,還有10多萬元的缺口。
李華從湖南出發時帶了4萬多元,住院押金交了3000元,除去母子兩人的生活費等其他開銷,如今只剩下1萬元多了。
李華感到萬幸,醫保支付的近50萬元,解決了大問題。據記者了解 ,目前全國除個別地區將強直脊柱炎病列入「整容矯形」項目不予報銷外,多數省市自治區都列入了大病醫保。李華覺得這救了自己的命。
如今,他可以在10米長的病房,慢慢地走上兩圈,儘管這要花去一個多小時。
他很清楚,他還會有下一個10米,再一個10米,再一個……「等2020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就可以站直身體,自己走回湖南了。」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