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得那個無助的眼神。」
2002年,夏末,寒蟬悽切。一個12歲的小女孩,在家被人殘忍割喉。
弱小冰冷的身體斜傾倒地,她睜著眼,絕望地看著門外。她的母親和3個姐姐也倒在了血泊中。
2002年8月4日,安徽省合肥市廬江縣湯池鎮某村一家五口被殺害,死者包括其妻子及四個女兒。兇手一直在外潛逃,今年才被警方抓獲。孫業俊當時是合肥市廬江縣公安局的一名普通痕檢民警,他和同事趕到現場時,正好和這個小女孩四目相對。
孫業俊,廬江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刑事科學技術室警務技術二級主管。今年12月13日,他被評為全國公安「百佳刑警」。
他說,從警這些年,這個案子對他影響最深。就算已經過去十八年,只要一說起案件細節,還像發生在昨天——
(孫業俊吳文珍/攝)
兩枚查無此人的「血指紋」
他隨身攜帶了十八年
「兇手沒落網的這些年,我心難安。」這十八年,孫業俊每每午夜夢回,都能看到那雙絕望的眼睛。
為什麼這麼久才抓到人?
當年現場,雖然留下兩枚血指紋,但囿於當時條件限制,兇手潛逃後一直沒留下指紋信息,抓捕工作猶如大海撈針。
(抓捕現場圖:合肥警方)
「沒有」「不對」「比不上」……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夢見,一次次輾轉反側。
「兇手再怎麼洗白身份,也洗白不了指紋!」孫業俊將指紋信息到處郵寄,只要出差,就將這兩枚血指紋帶在包裡,找同行、見同事,逢人就問,一到新地方,就去檢索當地的指紋庫。
他也曾想過放棄的。
畢竟,從事指紋相關工作,實在太熬人。這十八年,因為長年累月的伏案、加班,他的視力、頸椎、腰椎都落下了病根。2012年,他還遭遇了一場嚴重的車禍,傷及神經,再難長時間凝精聚神比對指紋。
(為了減輕脊椎疼痛,孫業俊的椅子上總會擺上一塊硬木板吳文珍/攝)
但他隨身攜帶的那兩枚血指紋、夢裡的那雙眼睛總是提醒著他,還有無辜喪命的人一直等待著安息時刻。
「就算為了這個案子,我也不能放手。」只要想起,步履難停。
今年,一通來自浙江的電話,結束了纏繞孫業俊18年的夢魘。「聽說當地民警在巡查時發現了一個人很像兇手,我一放下電話,就直接開車趕了過去。」時隔幾個月,再談起這件事,他的眼裡仍放光亮。
「就是他,就是他!」十八年來隨身攜帶的指紋,孫業俊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上面的紋路。通過現場比對,確認了這個人就是殺害一家五口的真正兇手!這個已年過半百的男人,激動地把指紋看了一遍又一遍。
兇手交代,當年是和被害這家的二女兒談戀愛,婚事未談妥,覺得在村子裡丟了面子,一時怒火攻心,犯下了這起慘絕人寰的兇殺案。
(抓捕現場圖:合肥警方)
雖然也曾想像過很多次抓到真兇的場景,但當這一幕真的發生時,孫業俊還是百感交集。
「孫主任總會把破案的過程比成是『還債』。」同事說。
如今,這筆欠了18年的債,終於還清了。
多名女子被剝臉皮碎屍!
他第一個發現指紋不對勁
1999年8月,廣東省深圳市發生了一系列殺人碎屍案,受害者均為女性,臉皮被兇手殘忍剝下,屍塊被裝袋打包,分散拋棄荒野。
如此駭人聽聞的案件,在當時引起了極大轟動,坊間議論紛紛。當地警方開展了地毯式排查和走訪,卻遲遲未找到突破口。
命案,成了懸案。
(孫業俊在比對指紋吳文珍/攝)
2016年夏天,公安部開展疑難命案積案攻堅行動,孫業俊作為指紋專家,被抽調參與了4起案件指紋集中查詢比對攻堅,這起殺人剝臉皮碎屍案就在其中。
「是提供的指紋不對勁。」他很快就發現端倪,首先在討論會上提了出來。
因為一直從事指紋比對工作,孫業俊自己總結了一套識別指紋比例是否正確的方法。他結合機器識別和多年來總結的經驗,發現了指紋一直比對不上的原因:指紋的比例有問題。
這個細節,竟成了破案關鍵!當地警方修正了指紋比例,這起系列殺人剝臉皮碎屍案的兇手很快就被比中,並被抓捕歸案。
一場沉寂了17年的連環命案,被小小指紋破了「死局」。這次攻堅行動,孫業俊還參與破獲了轟動全國的「甘肅白銀殺害11名婦女案」,被公安部通報表揚,榮立個人二等功。
這不是孫業俊第一次收穫榮譽。
他曾被公安部聘為「全國第二屆刑事技術特長專家」,先後榮立個人二等功2次,三等功6次;他還在《刑事技術》等國內外技術刊物上發表了各類論文20多篇,總結的許多戰技戰法在行業內引發強烈反響。
如果說技術是「硬通貨」,那麼孫業俊鑽研技術,就是做到了行業內相對的「不可替代」。
(滿櫃回憶吳文珍/攝)
孫業俊使用的指紋比對系統,很多提高比對精度和效率的功能,都是他發現後向軟體開發者提議,才添加進去的;開發者也在和孫業俊的溝通中,修復了不少軟體存在的bug。
暗域格、比例尺、中心環……系統越完善,他越有幹勁。看似枯燥無趣的指紋,在孫業俊的眼中,反而是充滿挑戰的黑白迷宮。
找到迷宮的出路,就離破案更近了一步。
為了專心指紋工作
他主動辭去行政職務
「做指紋工作,是刀尖上的舞者。」這是孫業俊的比喻。
雖然痕檢工作者很少參與一線抓捕,但幕後工作,也同樣驚心動魄。兇手逍遙法外,比對指紋就是在和時間賽跑。
可,這又是一項急一點都不行的工作。只要錯一個像素點就得全盤否定,比對必須要百分之百吻合。
具體是怎樣的一種概念?
孫業俊說,他遇到過一起案子,光拿過來的相似指紋就有近萬份,滿滿七八個大紙箱子,每一份指紋都或多或少有吻合特徵。
但當他連續幾天幾夜將所有指紋都比對完,發現沒有一份能夠完全比中時,只能繼續擴大比對範圍。
(調查圖:合肥警方)
工作27年,他參與勘查了近4000起刑事案件現場,直接認定破案2450餘起。他說:「我的經驗和成績,是一次次參與案件偵破『餵』出來的。」
殺人兇手有反偵察意識,戴著手套作案,孫業俊硬是找到了嫌疑人手套指尖破洞留下的半枚殘損指紋,將其抓捕歸案;
犯罪嫌疑人犯下多起入室盜竊案,沒留下指向性線索,孫業俊爬了70多幢樓房的樓頂,終於在一起案件現場的樓頂上發現了犯罪嫌疑人的半張住院病歷,一舉破獲了101起案件;
計程車司機夏日被劫殺,孫業俊連續勘察現場30個小時,頂著屍體迅速腐敗的惡臭和烈日熾烤,從現場提取到包括潛血指紋在內的八件物證,並根據現場痕跡分析出作案人特徵及整個作案過程。
……
長期一線的工作磨礪,造就了他嚴謹的工作作風,也成就了他的一番事業。2011年,孫業俊有了全省首個以民警個人名字命名的工作室「孫業俊指紋工作室」;為了專心從事指紋痕檢工作,他主動辭去了行政職務。
(指紋工作室吳文珍/攝)
2012年的一場車禍,加上長時間工作上的勞累,他感覺身體已大不如從前,但他仍然堅持著。「能正確比對指紋、偵破案件,對我而言就是最有意義的事。」
(綠植吳文珍/攝)
孫業俊的辦公桌靠著一面大窗戶,窗臺上擺著綠蘿、茉莉花、劍蘭……陽光透過綠植灑進來,溫暖安靜,充滿生機,仿佛能給黑白迷宮照出一條光的通路。
放眼窗外,則是無限延展的廣闊天地,那裡有著無數像孫業俊一樣的人,為了守護它,正篤定前行。(吳一然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