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辦案民警一再提醒,「現場畫面極其血腥,要做好心理準備」,但當記者親眼看見警方提供的現場照片,心頭仍然為之一顫——照片中清楚地顯示:一個孩子淚眼汪汪地望著自己的左手,可那隻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第一關節已被齊刷刷砍掉,長度基本與小指齊平,鮮血模糊了整個手掌,慘狀不忍直視……
這起殘忍的故意傷害事件發生在上海市青浦區白鶴鎮。受傷的孩子叫明明(化名),年僅8歲。而砍斷他手指的是他37歲的親母孫某。
4月2日下午17時左右,因為丈夫翟某長期離家不歸,妻子孫某盛怒之下拖過身邊8歲的兒子明明,抄起菜刀砍斷孩子的三根手指。案件發生後,《人民日報》法人微博編發評論嘆「虎毒尚不食子」,網友紛紛轉發。
人民網上海頻道記者多方走訪,聽取各方說法,一個逐漸清晰的家庭關係慢慢呈現。原來這個家庭來自河南信陽,家庭成員:夫妻2人(丈夫姓翟,妻子姓孫),3個孩子(兩兒一女,大兒子14歲,女兒12歲,小兒子8歲),外加小孩的外公外婆一共7人。
和一般來滬務工人員一樣,他們來到上海的目的也是打工、賺錢、撫養孩子讀書,爭取過上更好的生活。但這一切願景,都在4月2日下午出現了偏離初衷的悲劇轉折。是怎樣的家庭矛盾,會讓這位37歲的母親做出「虎毒食子」的瘋狂舉動呢?
8歲的明明
明明一家在青浦住的簡易菜棚
【事件回放】
心理失衡竟釀慘劇 母親操刀砍斷親子三手指
上海市青浦區白鶴鎮上有白鶴和趙屯兩個派出所,分管鎮內不同轄區。2日下午17點1刻,當地110指揮中心接到白鶴鎮一中年女子的報警電話稱「我殺了自己的兒子!」,激動的言辭引起警方高度重視。
白鶴派出所的湯魏傑,是第一個到達案發現場的公安民警。當他駕車來到現場,看到了明明母親孫某情緒激動地站在馬路旁邊,用手緊緊捏著明明的左手試圖止血。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後,湯魏傑迅速進入路旁搭建在田地裡的菜棚,看到了一塊鮮血浸染的一塊案板以及一把菜刀。湯魏傑告訴記者,「三截斷指找到了兩截,一截還黏在刀上,一截掉到了地上,另一截至今沒有找到」。
不久,120救護車趕到,在民警和社保隊員的陪同下,孫某和明明一起前往上海市兒科醫院。兩截斷指則被存放在一個塑料瓶中,一同帶往醫院。
將小孩送醫後,急診室對其進行了簡單包紮。因為轄區分劃,該案被移交給趙屯派出所,由民警顧明主要負責。次日上午,明明被轉到了以治療骨科聞名的上海市第六人民醫院,但因為手術押金不足的原因未能繼續下一步治療。
顧明回憶當時六院主治醫師的判斷,「接指手術大概需要十萬塊錢,且不說翟家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錢,即使拿得出,因為小孩的手指尚在發育階段,毛細血管很細,成活率很低,即使做了這個手術,成功的概率也很小。而且當時離事發已經十六七個小時,過了最佳的『黃金八小時』」。
「很心疼」,顧明苦笑一下,「跟我家孩子一樣大,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看了都心疼」,所謂「十指連心」,一下子砍斷三根指頭,鑽心的疼痛可想而知。「但是小孩子挺堅強,很少哭鬧,多數時候是一聲不吭」,顧明一直在醫院陪護孩子,因明明媽媽身上沒帶錢,顧明還為孩子墊付了醫藥費。
弔詭的是,小孩被砍住院,但小孩的父親翟某卻遲遲沒有出現,直到次日上午,辦案警察才輾轉找到翟某,將其帶到醫院照顧明明,而母親孫某以犯罪嫌疑人身份被警方刑事拘留。
4月2日晚,明明在醫院清洗包紮傷口。
【鐵窗對話】
夫妻矛盾轉嫁幼子 從「母親」到「犯罪嫌疑人」
案件發生後,外界一片憤慨,對痛下毒手的母親孫某更是罵聲一片。其實,砍傷了兒子,孫某當場就後悔了,緊接著自己撥打110報警稱「自己殺了兒子」,後來解釋稱「說自己殺人,警察才能儘快到現場」。明明被民警送往醫院後,醫生對傷口做了清創處理,因沒有錢,沒有立即進行手術,孫某更是一路走一路跪,給醫生下跪,給警察下跪,求他們救自己的兒子。
在青浦看守所,記者見到了身穿囚服的明明母親——犯罪嫌疑人孫某,在得知記者身份後,孫某始終堅持「寧願社會上瞎傳誤傳,我也不想面對媒體做出過多解釋」。不過,儘管倔強的孫某堅持對記者閉口不談往事,但對一直陪同、最後將其押解歸案的顧明傾訴了自己的心路歷程。
早期,孫某與翟某經人介紹成婚,婚後,女方父母出資供翟某上衛校,翟某畢業後實習兩年,結婚的前五年,兩個人很少在一起,相互之間也不夠了解。後來一家人來到上海,翟某開始行醫,「他(翟某)脾氣不好,一發火,藥瓶子藥罐子都摔,摔得多了,把本錢都摔沒了,醫生也就不幹了。」
在孫某對丈夫翟某的評價中,「好吃懶做」是提及最多的詞彙。
孫某說自己從小獨立,「我沒有靠父母靠老公的思想」。而談起自己的老公,孫某如此說,「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那眼淚比女人還容易流,一流淚,別人就同情他,你看他頭髮整天髒兮兮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巴不得天天有人資助他。」 孫某說,在自己家住的棚子裡,至今還有老公在墓地裡撿來的供死人吃的東西。
從去年中秋節前後開始,夫妻二人的矛盾越發激化,翟某長期離家,孫某卻想「不管怎樣,要把老公弄回家」,在「不管怎樣」的心理作用下,孫某甚至選擇自殘,「去年臘月初七,我一氣之下喝了兩瓶白酒,他看到了也不送醫院,後來還是我的老鄉給我媽打電話,才把我送去的青浦醫院」。有朋友給她建議報警,她說,「警察管殺人放火的事,我們這是家務事,警察肯定不管」。
孫某說自己愛面子,所以婚姻一直維持著,「每次他回來了,我就讓著他,哄著他能待在家裡,一起賺錢養孩子」,但不管自己再怎麼忍讓,丈夫依然會離開,不願多在家待一會兒。「這次也是一樣,我就是希望他在家裡,別走,說什麼也不聽,我連續三天找人跟他溝通,沒用,他不溝通,我衝動之下,砍斷了兒子的三根手指頭,當時想,兒子不受傷,他不會回來。」
4月8日下午,明明父親帶明明去上海第六人民醫院做手指整形手術。(吳心遠 拍攝)
【悲劇待解】
父子相依 無辜孩童苦咽成人惡果
記者第一次見到明明父親翟某,是8日下午在青浦汽車站,當時翟某正準備帶著明明坐車去上海第六人民醫院進行手術。事發當天,因湊不夠手術費,明明只是在醫院做了微創處理,這幾天,經過民警反映,青浦當地的民政部門為明明撥款一萬元,趙屯派出所的民警們自發為其捐款千餘元,資助其儘快入院治療。
翟某個子不高,衣服也不怎麼整潔,與妻子孫某的強烈排斥相比,翟某則對來訪者並無過多不適,情緒穩定時而面帶微笑。翟某一手牽著明明一手提個紙袋,裡面是幾件衣服,「是老鄉送的,擔心這次去醫院會住好幾天,他們讓我帶幾件衣服換洗」。
據翟某講,他們一家是2005年底來的上海,在青浦包了五畝田種蔬菜,種蔬菜的收入是整個家庭的全部經濟來源。2006年初,孫某懷了明明後又回到了河南,一直等到年底12月份明明出生後再返回上海,並長期居住,仍然以蔬菜種植為生,「種菜時間相對自由,便於照顧小孩,方便接送孩子上下學」。
對於妻子評價的「懶惰」,翟某解釋說,「我們結婚前,我什麼苦也沒吃過,我上面有三個姐姐,在家裡我就是上學,什麼活兒也不讓我幹。自從結了婚,我什麼苦、什麼罪都遭過,野地裡、田埂上、別人家的菜棚裡……為了躲開他們,我哪裡都睡過」。
至於為什麼要逃離,翟某則將責任歸咎於一同居住的嶽父嶽母身上,「我倆之間是沒什麼矛盾的,主要是她(指孫某)父母挑撥,認為他們女兒長得漂亮,我配不上他,對我不順眼,如果沒有他外公外婆一直在裡面攪和,我們是可以好好過日子的。我之前讓老鄉給她傳過話,她爸爸媽媽什麼時候走,我什麼時候回家,沒有她爸媽,我們不會吵這麼多架」。
9日上午,記者來到上海第六人民醫院,再次見到了明明父子,為了省錢,他們不敢入住旅館,在走廊的座椅上熬過了整整一夜。簡單了解情況後,記者帶父子二人到醫院附近的旅店住下休息,為10日下午的住院手續辦理以及之後的手指整形手術做準備。
「現在,小孩子的一隻手算是廢掉了,我看過,被砍的三根手指骨頭都是不齊的,骨頭伸出來,皮包不住骨,這次帶他來醫院做手術,就是把長出的骨頭截掉,讓皮膚能夠包住」,在簡陋的旅社中,作為父親的翟某顯得有些無奈。
記者注意到,整個採訪過程中,明明一直跟在父親旁邊,異常堅強,椅子上坐不住,總愛跑來跑去。「剛開始幾天他還是經常會哭,會想起媽媽砍他手指的情景,很害怕,這幾天好多了,但還是害怕每天的換紗布,一換紗布就很疼,就會哭,」翟某說。
畢竟現在正是愛玩鬧的年齡,只是左手上纏著的滲著鮮血的繃帶,還提示著一周前他經歷的噩夢。「你想媽媽嗎?」面對這個問題,原本明明臉上堆滿的天真笑容迅速冷卻,一陣猶豫後,明明給出了答案「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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