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代》劇照 資料圖片
《親愛的翻譯官》劇照 資料圖片
【見仁見智】
近來,影視劇市場風雲變幻。前幾年制霸螢屏的穿越、魔幻、宮鬥題材漸漸退燒,反而是一度勢弱的現實題材高歌猛進,大放異彩。不僅備案製作的劇目數量佔據影視作品創作總量的半壁江山,《我的前半生》《戰狼2》《芳華》等獲得收視、票房與口碑雙豐收,更讓行業見證了現實題材出精品、出爆款的實力。但在熱潮之下,本該腳踏實地的一些現實題材卻走向了兩個極端——或懸於空中,根本沒摸到現實生活的邊,或揭開生活傷疤、醜化社會現實,用走極端的方式引起業界和觀眾的關注,將中國影視創作的現實主義傳統當成宣傳時方拿來用的一句口號,這一現象應引起業界關注。
所謂「懸於空中」,指的是「偽現實主義」作品所呈現的「現實」。這些作品披著「現實題材」的外衣,卻懸浮於時代,懸浮於生活,甚至懸浮於人性。在這些作品中,維繫世界運轉的都是小情小愛——「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愛」和「瑪麗蘇式言情套路」裡的「情」,而一切的故事、劇情、人設都要為此而「被套路」。所以,一個公司說破產就破產,仿佛空殼;一場談判能夠三言兩語就拿下,宛如兒戲;「普通小白領」隨便出手買下的一把椅子價格就是五位數;有人受傷害永遠不知道找警察,只崇尚「基督山伯爵」式的復仇……乍一看車水馬龍、芸芸眾生,再一看只是背景板和玩偶,無血無肉,似乎隨時換一個新的名字就可以投入下一場你儂我儂。這樣浮皮潦草的現實正是「短平快」的創作追求所造成的惡果,編劇、導演無暇紮根現實,便只能「閉門造車」,從自己的幻想中刨掘故事,所得卻往往與絕大多數城市白領、都市工薪族的生活、情感和處事邏輯之間相去甚遠。這樣的作品不僅無法引起普羅大眾的共鳴,還化「娛樂」成為「愚樂」,使觀眾在虛幻快感的麻痺下,只知享受,而學不會內省和遠望。
比起「偽現實主義」,走向另一個極端的現實題材創作更具有「傷人」的力量。為了引起社會關注,獲得業界口碑,這類作品往往靠聳人聽聞取勝。創作者先渲染一派真實可感、富有質感的社會生活氛圍,然後再用極端人物、小概率事件或誇張放大的社會問題強力撞擊觀眾的心靈。《萬箭穿心》裡,因懷疑父親的死與母親有關,長大成人的兒子與含辛茹苦將自己養大的寡母恩斷義絕;《一個勺子》中,本想做好事、將傻子撿回家照料的農民卻成了眾矢之的,被騙子訛錢、被旁人誤會貪財。這樣的「現實主義」貌似真刀真槍,但鋒刃尖銳,不僅要見血,有的甚至要開腸破肚才肯罷休。創作者將貧窮、愚昧、冷漠、背叛、暴力等社會與人性的陰暗面直截了當、甚至故意加碼地甩在觀眾眼前,卻無力甚至根本不想引導觀眾探討這些問題的形成原因和改進辦法,不啻將觀眾棄於一片沉悶困頓的黑暗中,不見微光,恍若深埋地底。誠然,我們讚賞那種潛心深入現實生活、真實反映社會問題的藝術精神。秉承這種精神創作出來的作品激勵觀眾思考、鞭策人們前進,觀後是會讓人感到震撼甚至陣痛。但即使如此,痛也要痛而激醒,痛而奮起,而不是痛到懷疑人生,痛到絕望。
歸根結底,這兩種極端的現實題材作品皆如盲人摸象,是對生活片面地抽象和描畫。如果將生活比作一棵樹,那麼執著於描畫雲端的枝葉而對樹幹與根系不著一筆,只會讓人覺得惶惶然不知所依;而一味臨摹向地底延伸的根系卻忽略了挺拔的幹與繁茂的葉,又不免令人戚戚然不知所往。觀眾喜愛的現實題材作品應具有大格局和大情懷,能在大歷史背景下沉下心來雕琢厚重的人性故事。創作者雖不迴避歷史與現實中的各種問題,但又能通過有血有肉的個人命運激發出人們的情感共鳴,塑造和引導大眾的認知和價值觀。觀眾喜愛的現實題材作品應富有代入感和共鳴感,通過人物和敘事探討備受關注的社會性話題。不刻意去煽情和拔高,也不進行直白粗暴的審判和批評,而是通過對關乎切身利益的問題的挖掘,通過對不同人群的性格特徵、行為方式、價值取向的深描,在「沉浸式」的觀劇氛圍中把思考的權力交給了觀眾。有人曾批評《光榮的憤怒》更改了原著的結尾,讓「超現實的美好結局」削弱了批判的力度。但不可否認,當看到警察將熊氏兄弟的犯罪團夥一網打盡,確實有「向死而生」之感。正如《繡春刀》的編劇陳舒所言,影視劇的創作不在於提出問題,更要對現實問題給出一個電影的回答,呈現出一種信念和希望。尋找現實故事背後散發出的人性光輝,這應該是中國故事的講述方向。歸根結底,觀眾喜愛的、市場呼喚的現實題材作品,反映的不只是現實,更是創作者面對現實問題所傳遞出的積極的思考與態度:既不避重就輕,敢於針砭時弊,叩問心靈;也不矯枉過正,在灰調和瑣碎中依然能捧出溫情與善意——這才是現實題材作品應有的擔當。它是一道光,既能穿過歷史,呈現和記錄社會發展的正向成果和矛盾問題,更觸發人們對現實生活的觀照;又能穿透虛偽與冷漠,照亮人性深處的溫暖與善良,從而彌合複雜的價值分歧,讓世界充滿愛。
(作者:葉奕宏,系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