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荷
圖:來自網絡
"子欲養而親不待",初次接觸這句話是在一張廢棄的《徐州日報》上。作者含淚泣血般懺悔著她與母親,由誤解到隔閡以至不見的過程。當她幡然醒悟時,已是在母親的墳前!多少次動情的吶喊,回答她的是母親墳塋上那搖曳的枯草。
我的母親離開我們已是二十多年了。從少不更事,艱辛的求學失敗,到後來的結婚生子。帶給她多少擔憂失望傷害!可我的母親連一句重話也沒有用過。倒是那句"你這躁性子,要改改。有口無心,幹活不知惜力,以後咋混社會?"常掛嘴邊!
今天是我的五十歲生日,也是娘的蒙難日!淚光中,瘦弱的娘蹣跚著向我走來,娘,您是想聽聽女兒對您的思念嗎?
五十年的今天,娘您把我帶到世上,從此開始了我的風雨人生!娘您說過生我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爹去挖河工了。那時很少有人去醫院生產的,而熱心善良膽大的您,常幫咱那幾個村莊的遠鄰近舍接生孩子,(您連一碗喜茶也不捨得喝人家的),您冒著生命危險,把我帶到您面前。
您說我當時全身發紫四肢冰涼,胸口也沒動靜。您暖了我一夜,也沒見動靜。您只得忍痛哭著交待姐姐怎麼把我扔掉!誰知抱著我出去的姐姐,一會哭著又把我抱回來了,說扔我時聽到有「哇"的叫聲,但聲很小。
喜極而泣的娘一把把我抱到懷裡和大姐抱頭大哭!您給我取名「指雲",意思是指著我這片雲彩下雨,以富貴咱這個窮家!
娘,您常說人在世間行走,要懂得感恩。您說您因為我而錯怪了您的好姐妹(我二大娘丿,一輩子都過不去那個坎。您說那時蝨子多,二大娘把六六粉灑在床上,正巧您那天又讓她幫忙照看我。
沒有文化的二大娘以為鋪塊塑料布在上面,再把我放上面不會有事的。誰知過了一會,四五個月大的我竟迷迷糊糊的暈過去了。愛女心切的娘,您哭喊著責怪二大娘。而溫順的大娘只一個勁地解釋:「我也不知道這藥咋能毒唉?」
事後,您後悔不迭!您說大娘是個可憐人,不知籍貫姓名,沒見過自己爹娘。從記事起就在一戶富人家做丫頭。那個年齡的婦女哪個不是"三寸金蓮"?可幹苦力的大娘還是大腳板。
好在那家女主人慈善,把她以女兒的身份嫁給了當兵的我大爺,大爺是咱那片有名的"小羅成」。沒有娘家背景又大手大腳的大娘,在大爺那裡是不被待見的!因著那年月的貧窮,大娘的幾個孩子由於病餓交加,先後夭折了。
上天還算有眼,在大爺客死他鄉的那年,大娘生下了大爺的遺孤,從此大娘有了盼頭。爹和您幫著大娘拉扯我堂哥,直至今日我們兄妹四人還把堂哥當作咱家的一分子,只喊"俺哥哥",不喊大哥。
慶幸的是,堂哥師範畢業一直執教於縣中學,還進入了中國現代名人錄,大娘的三個孫男弟女也仕途輝煌。大娘去世時也算是壽終正寢,幸也!
娘您說人窮志不能短,血汗錢萬萬年!
那是冬季的晚上,在一次回家的路上,月光下我看到一隻襪子。一向只穿著舊襪子的我,如獲至寶!就著皎潔的月光,我把那一隻綠色的毛絨絨的毛襪,一會穿在左腳上來回看,一會又套在右腳上繼續欣賞,到家後,我摟著心愛的寶貝進入甜蜜的夢鄉。
夜裡,我夢見自已穿著新衣服腳上穿著這雙(注意是雙不是只)新毛襪,站在獎臺上。陳老師給我戴上中隊長的袖套。我心花怒放,咯咯地笑了!竟笑醒了,醒後責怪自己為何笑那麼大聲!第二天我忍不住告知給小夥伴。
那天中午放學時,我知道是誰丟了的毛襪。當臨莊上張桂花的媽媽拿著另一隻毛襪找來時,一頭霧水的娘在得知了真相,當我拿出那隻襪子交於它的主人後,娘您給我們開了一次會:「以後有啥事都不要瞞著我,就是拾的也不能要,更別說偷到人的了。」
爹是那種沒本事的男人,縱使娘您再要強,再勤儉。我們的日子還是捉襟見肘。那年月,誰家不是缺吃少柴?每年冬季,我們家門口那一排碼得整整齊齊的柴垛,便是村中一景!
每天您早早起來為我們做好飯,便拿著鐮刀和筢子去拾柴火了。近處大多被人圈著作了標記,您只有到距離家四五裡的地方去尋!我中午放學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借了平車去幫您把那攏好的殘枝敗葉拉回來。
有一次,我撿到一隻奄奄一息的白鴿,晚上吃飯時,滿以為會吃到香噴噴的鴿肉,誰知我竟在廚房的鍋屋門口,見到那被舊棉套裹著的白鴿,它「咕咕」的叫著,比中午精神多了。
娘您說聞著它噪裡有藥味,估謀著八成是吃了拌麥種的藥了,您用剪刀把它的膆子剪開一個小口,把裡面的食物擠出來,又用溫水衝洗淨,用針縫好刀口,您說看它怪可憐的。經過幾天的呵護,白鴿會飛了。我當時不解甚至為我沒吃到鴿肉而私下埋怨您,現在想來,您的言傳身教早已潛移默化著我們!娘,做您的孩子,真好!
娘為了這個窮家能多有點收入,決定從家裡那二分自留田地裡摳錢,您在地裡種上蔬菜拿集市上去賣。有一年您栽的辣椒又大又好,您聽說縣城比鄉下好賣且價格高,決定去試試看。
沒有鐘錶的我們,頂著滿天星星就出發了,娘您怕我害怕,讓我坐在車上,不知疼娘的我竟在車上睡著了。被人聲吵醒時,娘您已擺好了攤位。我不知道家距離縣城多遠。不知途中有無高坑下窪,不知娘走了多久,中間歇了沒有。街燈的照射下,只見娘您的後背衣服是溼的,頭髮也象剛洗過。那時天還沒大亮。
那天賣菜的人多,城裡人又挑肥揀瘦,直到罷集,我們也只賣出去三分之一的辣椒。還繳了五毛錢的稅,其間,您給我買了一塊壯饃,我們娘倆喝了一碗熱茶,我騙您說壯饃不好吃,在您的催促下也只咬了一小口,那甜絲絲的壯饃嚼起來很有勁道,我當時真想吞下它。可我知道娘更餓!
直到打掃衛衛生的胖子清理垃圾時,我們才不得不打道回府。看得出娘您很沮喪,也很焦慮。於是我就寬娘的心說:「娘,您在後面吆喝,我拉車前面開路。」其實,我們心裡都明白,該買的都買了,又日落西山,誰還出來買?
平板車的車輪碾著熔化的柏油,發出嗞嗞的聲調,我們誰也不說話。就這樣我們穿過縣城的主道,溜過途中的大街小巷,拐向通往家的大道上來。看到這條路,心裡升起一種溫馨,快了,走在這條路上離家就不遠了(其實還有一多半的路程來)。
娘您說反正賣不了啦,不如歇歇再趕路,於是,我們便向一棵柳樹下走去。走近才發現樹下躺著一個人,娘您仔細端祥了一會便喊:民生,你咋在這?那人卻不應,您看了看歪倒在一邊的洋車子,便囑咐我,讓我在那裡看著點,您卻走向前面的村莊。
五六分鐘之後,您端著一碗水匆匆趕來,讓我小心捧著。您把他拽起,用您瘦小的身體撐著他的上半身,一隻手用力掰開他的嘴,讓我小心地往他口裡流,就這樣,他「喝」了多半碗水,長出一口氣又歪在地上睡著了。
這時,圍觀來幾個人指指點點。娘您央求他們幫著把民生抬放在平車上,讓我牽著那個笨重的洋車子,跟在您車子後面,並一再叮嚀我,看著他點。儘管我緊緊握著把手,那個高我一頭的車子還是不走正道,七拐八歪。
就這樣,天快黑時我們總算到家啦,大娘大嬸們責怪您太憨,竟把仇人的兒子帶回來。您說,看到人遇到難處,哪能視而不見?
原來,民生是大隊書記的侄子,從部隊回家探親和戰友聚會喝多了。所謂的仇人是我們家族的仇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我們趙家屬於「炮聯」,他們李家屬於「聯司」,由此,也變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然而,至那天以後,兩家的關係就緩和了許多。
娘呀,今天是我的五十歲生日,您在時,每年都會為我做上一碗長壽麵,從紅芋面雜麵到後來的小麥精粉面,撒上蔥花滴點香油,外加兩個雞蛋。娘做的面是我最愛吃的佳餚。
娘,今天是我的五十歲生日,我也做了兩碗長壽麵,一碗敬您,一碗我吃,您的那碗朝向家鄉的方向,我知道老家巳沒有娘的音容,只有村後那埋著爹和娘的一抔黃土!
就是這一抔黃土,因著我的顛簸流離,也已十多年未曾再見了。作為人子,是何等的不孝!娘,今天是我的生日,淚光中母親向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