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1日清晨六點左右，」Mohamed Jahid說，當時他重病的女兒正在印度一家政府醫院接受治療，「醫院的供氧斷了。」當時情況十分緊急，但ICU裡患兒們的父母卻一點都未慌張，因為他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些孩子的父母，大都是像Jahid一樣的農民。護士解開支持孩子生命的呼吸機，遞給他們塑料手動復甦器，並快速示範如何使用。直到這時，家長們還都認為這只是正常程序。
看著自己的女兒掙扎著呼吸，Jahid來不及多等，馬上開始操作復甦器。
「我不停地按壓。」他說。他環顧病房發現，所有的父母也都在按壓復甦器。他們不知道的是，由於醫院欠費，供應商已經停止向醫院運輸液氧。就在父母們給孩子手動按壓復甦器時，醫院的氧氣正在一點點消耗殆盡。8月11日，儘管供應商和醫院技術人員不斷發出警告，醫院的供氧還是斷了。
在氧氣供應恢復平穩之時，已經有60多名孩子死去。很多得了日本腦炎和其他熱帶疾病，也可能因其他原因而死，但醫生認為，供氧中斷至少要為其中一部分孩子的死承擔責任。
這位媽媽一個月大的兒子死在了巴巴·拉加夫·達斯醫院（圖片來自Associated Press）
當地最好的醫院？
兒童在醫院死亡事件引起了印度全民憤怒，不僅佔領了各大主要新聞的頭版，甚至打亂了印度獨立70周年的慶典。
這家政府醫院是北方邦戈勒克布爾縣（Gorakhpur）巴巴·拉加夫·達斯醫學院（Baba Raghav Das Medical College）的一部分，被認為是當地最好的醫院，支撐著當地數百萬居民的就醫需求。現在，卻成了印度混亂不堪、管理不當、腐敗的公共醫療系統的代名詞。就像這一事件揭露的那樣，當地醫療系統十分龐大，每天有如此多的人進進出出，若不是造成了重大死亡，很多錯誤根本不會有人處理。
這家醫院是大規模擴張的一個典型。其建築物網絡錯綜複雜，全院有近1000張床位，十英尺寬的走廊足足有一個城市街區那麼長。紛至沓來的患者，很多來自數百公裡以外的地方，醫生有的時候連續工作36小時，中間只休息6小時，2-3個孩子擠在一張病床上。家長則分散在醫院各處，他們的被褥、毯子、水壺和飯盒都堆積在醫院走廊。
巴巴·拉加夫·達斯醫院的醫生正在給兒童診治（圖片來自Associated Press）
政府回應含糊其辭
印度政府對這件事的最初表態似乎在暗示，戈勒克布爾縣的醫院每天死10個孩子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在現在這樣的雨季，大量的蚊子在散播日本腦炎，這種病毒可能會引起腦腫脹和痙攣。
這一解釋遭到了很多人批評。「我們變成了什麼？」一位名叫Pratap Bhanu Mehta的評論員在專欄中問到，「在我們的國家，貧苦的孩子就註定要死去。」
政府的回應依然含糊其辭。儘管沒有任何驗屍，北方邦省長Yogi Adityanath依然堅持，氧氣問題不是造成孩子死亡的原因。與此同時，政府免去了事發醫院院長的職位，並下令全面審查。
位於印度和尼泊爾邊境南側的戈勒克布爾縣草木茂盛，尤其是在現在這樣的雨季。很多地方風景優美，有垂落下來的菩提樹，噴繪成各種顏色的房屋和新商店。但是在其他區域，汙水覆蓋了街道，垃圾塞滿了所有角落和縫隙，如房屋之間和河道邊。整個街區都好像要被它創造的垃圾所掩埋。
這座小城被綠色的稻田包圍，到了雨季，還有大量的蚊子。
醫院工作人員在檢查剛到的氧氣罐（圖片來自Associated Press）
公共衛生部門的腐敗醜聞
Brahamdev Yadav是一個稻農，他從來沒聽說過日本腦炎。但是當他把手放到雙胞胎嬰兒的額頭時，他可以感覺到他們病了。
8月3日，他帶兩個嬰兒來到了醫院，幾乎是與此同時，醫院的氧氣供養商正在催促醫院付款。據印度媒體報導，在給醫院的催款信中，氧氣供應商稱自己也有帳要還，除非付清10萬美元的欠款，否則無法再給醫院的中央氧氣系統供應液氧。
在印度，公共部門經常壓榨供應商，收取回扣。即使達成了公開合同，供應商們也必須求著買家付款，要想在這種官僚主義中生存，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出2%到5%的降價。這在當地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了。當被問及這樣的災難應該怪誰時，很多死亡兒童的父母都說是「腐敗」。
事發之後，這家醫院的院長R.K.Mishra因此辭職。但據印度新聞報導，R.K.Mishra在此之前就已經有挪用公款的嫌疑。在當地，成百萬美金因其他公共衛生貪汙醜聞而不知所蹤。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巴巴·拉加夫·達斯醫院都需要資金支持：日本腦炎發作達到了最嚴重的程度；醫院的平板玻璃窗戶失修，發出機器一樣的聲音；醫院的其他部分也嚴重失修，牆上到處是大洞，走廊裡散發著尿臭，燈具損壞，水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在地板上形成了小水池……
「醫院已經10倍超負荷了。」醫院前任院長K.P.Kushwaha說。
「其他診所都推薦來這家醫院」
醫生們透露，印度很多醫院都是這樣，經常造成嚴重的後果。2011年，16名剛剛分娩的媽媽死在了印度北部焦特普爾（Jodhpur）一家擁擠的醫院裡。後來才發現，是靜脈輸液袋感染了細菌。同年，在另外一家醫院，4天內22名嬰兒死亡，而死因尚未查明。
8月10日晚，Jahid帶著他5歲的女兒來到了巴巴·拉加夫·達斯醫院，孩子當時正在發高燒，呼吸困難。就在此前幾個小時，當地一家新聞網站Gorakhpur Newsline剛剛發布了一篇文章，警告市民，這家醫院的氧氣供應馬上就要斷了。
Jahid是一名珠寶推銷員，他並未注意到這條消息。和巴巴·拉加夫·達斯醫院其他孩子的家長一樣，在來這家醫院之前，還去過很多小診所。
「他們告訴我：『帶孩子去巴巴·拉加夫·達斯醫院，那裡的醫生和設備都更好，她會沒事的。』」他回憶道。Jahid說，8月11日那天氧氣一共斷了五次。
在此期間，Yadav的雙胞胎嬰兒去世了。兩個孩子都用著呼吸機，才出生10天，甚至還沒有名字。「我都想殺了自己。」Yadav說。
巴巴·拉加夫·達斯醫院一角（圖片來自Associated Press）
究竟何時恢復供氧？
隨著兒童醫院死亡的新聞不斷散播，巴巴·拉加夫·達斯醫院急忙繳納了部分氧氣費。8月12日早上，液氧供應恢復正常。醫院官員堅持稱，只有8月10日夜間11:30到8月11日凌晨1:30的兩個小時裡醫院沒有中心供氧。
醫院稱，在斷氧過程中提供了壓縮氧氣缸，並且保證了關鍵區域如ICU的供氧。但是很多家長卻反駁道，直到8月11日晚上，記者和攝像機來了之後，供氧才恢復。
接受採訪的兒科醫生表示，很難斷定60個死亡兒童中每個人的死因，但氧氣不足至少造成了2-3人死亡。
Mohamed Jahid（中）（圖片來自The New York Times）
現在，Jahid一直在反思，當時如果採取其他措施，結果是不是就會不同？他坐在家裡，手裡拿著女兒Khushi的照片，對記者說，自己在按壓手動呼吸機的時候盡了最大的努力。
原文來源：The New York Times
原文標題：The Night the Oxygen Ran Out in an Indian Hospital
（註：文中圖片來自相應媒體，如有侵權立即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