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被舅舅收養,連飯都吃不飽,舅媽大方給錢讓我莫名心慌

2020-12-13 深夜有情

1

早晨只喝了碗豆花,上午第四節課開始時,在朗朗讀書聲中葉閩湘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計,倒也不痛不癢,最令她擔憂的是待會默寫課文時教室內的安靜,將會讓她的飢餓曝光無疑。

還好,老師改變了以往教課的步驟,臨近期末壓力山大,後半節課老師連講了幾個段子緩和氣氛,課堂內外哄然大笑,鈴聲響起時,葉閩湘才如釋重負。

想像食堂裡熱氣翻騰的各類炒菜和湯羹,葉閩湘的口腔頓時生津,源源不斷湧出的唾液咽向喉嚨。等會至少要吃兩碗米飯,讓打菜阿姨多加半勺菜汁湯。

穿過教學樓,食堂門口圍著各年級同學,有人在嘻嘻哈哈地笑著跑開「我以為多大點事,還大張鼓的張貼告示,現在誰還糾結吃不吃得到肉,巴不得飯堂不開放才好。」

公告欄裡寫著:

即日起暫停供應豬肉食材,學校會補充其它肉類保證同學們的營養。望知悉。

果然,站在隊伍後面的葉閩湘看到前面同學端著的餐盤上盛滿黃澄澄的牛肉燒土豆,尖椒魚塊,香菇燜雞肉,真香!

葉閩湘拿著學生證對準領餐窗口的刷卡器,屏幕亮起了紅燈,無扣費提示,她停頓了兩秒,把學生證反過來又掃了一下,還是紅燈。

「這位同學,你卡上餘額已不足,先去充值,下一位。」廚房阿姨把剛打好的各類菜式分別倒回菜格內,後面的同學擠了上來。

其實廚房阿姨不提示,葉閩湘已快速猜到了該是飯卡欠費,兩百元錢已撐了快一個月,對於食堂每頓最低五元起步的夥食,這已是她節儉到了極致的結果。

紅著臉走出隊伍,葉閩湘在無人看管的領飯處打了兩滿勺飯,在自盛湯水盆裡舀了湯,幾片清翠發綠的紫色舒展在蛋花絲中,趁無人注意,又加了點濃醬油拌勻,躲在食堂後面盛放簍子處,低頭把飯吃光了。

在操場發了會呆,走進教室,班上那幾個吃貨,已把剛從校外帶來的零食攤在桌上相互交流,葉閩湘走回座位,伏倒在課桌上短暫午休。

眼睛是閉著的,心裡卻一個勁兒敲鼓,該怎麼開口?上回背著舅媽找舅舅要錢買課外書籍,舅媽事後還說沒把她放眼裡,讓舅舅難堪,直接找舅媽萬一她不給,又該怎麼辦?

下午怎麼樣也得回去一趟,儘管不想看到舅媽那陰鬱的臉色,別的困難都能克服,唯有錢是最難的,但現在如果不找他們要,就要餓上半個來月肚子。

想好了,只要一百塊錢,大不了早上省著不吃,隔天買兩包榨菜對付。有半個來月沒看到姥姥和丁當了,還挺想她們的。

2

化學老師正在黑板摘抄知識總結,後排的同學踢了踢葉閩湘的凳子,她倔強地把凳子往前挪,同學越踢越起勁,震動的頻率著實讓人心煩,她把一側耳朵堵上,右手在本子上寫寫劃劃。

「你的跛腳舅舅來了!」

這句話鑽進葉閩湘耳朵時,同學們紛紛把目光投向窗口,舅舅李安平笑著朝她打手勢,老師點頭默許,她表情驚訝而慌張地從教室後門出去。

舅舅輕易不會到學校來找她,快結束的這一學期,這是第一回。莫非是不是姥姥不好了?葉閩湘心想。

「才燉煮好的肉我急趕著送來,應該還是熱乎的,下課休息時你吃了。」李安平臉頰紫紅,鼻溝流著清涕未擦淨的痕跡,頭髮倒向腦後,手裡抓著個毛線帽。應當是騎著小三輪車過來的。

「舅舅我」葉閩湘咬了下嘴唇,不敢看舅舅的眼睛,小聲地說,「你帶錢沒?」

「剛才走得急,應該沒帶什麼錢。」李安平把帽子夾在腋下,侷促地兩手掏口袋,「呃,大約有十幾塊錢吧。」最大的面額是一張五元,他把錢塞給她。

葉閩湘沒接,舅媽當家,舅舅用錢得提前報備,她這樣問舅舅,只是心存僥倖。學校的飯卡系統只接受50或100的整額幣,這點錢不夠。

李安平看出了她的心思,「是不是生活費沒了?怪我沒想那麼周全,下午你回來一趟,我如果不在家,就讓你舅媽備好錢等你,放心。」

葉閩湘的淚水像是要湧出眼眶,她不想讓舅舅看到,側向樓道假裝往回看,一邊哽咽道,「謝謝舅舅,我要上課了。」

李安平沒作停留,戴上毛線帽,背影活像一個老年人,不再挺拔的肩背,拖沓著一長一短的腳步,兩個衣袖被擦得油亮。隔著樓道邊的欄杆,葉閩湘看到他在學校門口回了一下頭,她生怕和他的目光撞上,溜進了教室。

舅媽是個節儉的女人,家庭不寬裕,不過節過年的,菜食以素為主,這多半是低價處理的豬肉,葉閩湘心想。

灌滿蒸氣的保溫蓋一揭開,鮮嫩的肉香撲面而來,葉閩湘後悔中午把肚皮填得過飽,用筷子夾起一塊浸潤湯汁流著油水,麻將見方的肉塊,她僵住了,這根本不是一塊豬肉。

肉皮黑黑的,中層的肥肉淺薄,瘦肉很厚實顏色沉紅,她在腦裡搜索,牛肉?羊肉?用力吸了下熱氣,沒有羶味都不是!

「哇,你吃的是狗肉,我昨天才回去吃的狗肉火鍋,比你這個香辣多了,連個辣椒都不放,不正宗沒味道!」同桌小胖子鼻尖,一本正經說完從葉閩湘的桌前走過。

一口湯都沒喝,擰緊蓋把保溫壺放在座位下面。後面的課,老師講了什麼內容,葉閩湘雲裡霧裡,黑板上露出一個尖尖的腦袋,灰白的體毛,陪伴她將近十年的丁當正在朝她搖尾巴。開著26度空調的教室裡,她的手心冰涼冰涼。

夏季時老鼠多,丁當守護著麵粉和油桶是功臣,天冷後老鼠消失,放假回去的葉閩湘不止十次八次聽舅媽罵過,「光吃閒飯還擋道,掉一身狗毛邋遢死,哪天把你燉了省得糟心。」

葉閩湘總覺得那前半句話是衝她來的,除了幾張見不得光的獎狀,她不能帶來任何和錢有直接關係的貢獻,舅媽沒趕走她,她心裡是感激的。所以,進了初中後,同學們盼著周末回家,她害怕彆扭,能不回儘量不回。

如果舅媽真的把丁當燉了,她發誓她再也不上學,她恨不得擺脫現有的一切,她要走得遠遠的,天涯海角再也不想回來。

3

如果父母還活著,葉閩湘的生活絕不會過得如此艱難,她也像別的同學一樣是父母手掌的寶。

她上小學三年級時一個周未下午,三口之家逛步行街,媽媽沒有預兆地說要去照張全家福,明明家裡有數位相機,爸爸立即應允了。葉閩湘被父母左擁右抱,甜蜜時光被定格為永恆。

晚飯後,媽媽窩在廚房收拾,爸爸讓葉閩湘下樓遛遛丁當,正扎在益智遊戲裡的她不動,丁當咬拽著她的衣角,她沒法拒絕,在電子手錶上調了個半小時的鬧鐘牽起丁當愉快地下樓。

沒等到鬧鐘響起,她就被幾輛消防車的警笛聲震懵,家裡竄起火光,幾個窗戶濃煙滾滾,她被保安攔截在幾十米開外。

後來的調查是儲物間查出有殘留的化學品,跑物流運輸的爸媽臨時把貨物存放擠壓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那天下午以後,葉閩湘時刻在想,媽媽是不是預料到什麼才會拍下合照,給她以後孤獨的日子留點念想。自責和愧疚伴隨,她怪自己當時為什麼沒叫上爸爸,再拖住媽媽,或是當時她堅持玩遊戲,他們一家三口應在天堂團聚吧。

最親的人是天生跛腳的舅舅,沒有生養孩子的舅舅視她為已出,姥姥因為打擊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眼睛昏花看不清東西,腿腳不利索長期臥床。守候姥姥的是她最喜愛的丁當,雖然它是條狗,但她們間的感情早已如同一個屋簷下的家人。

整個班級都知道她是孤兒,初一開學時,老師在她的同意下把她家遭遇的不幸說出,當場很多人哭紅了眼睛,剛開始是真的同情,家境富裕的同學給她送文具買禮物,老師對她分外客氣,掏錢給她置生活用品,安排她主導各類活動,她的成績是數一數二的,當榮譽成為周圍人眼羨而達不到的目標時,她背後的陰影便被無限放大,她成為眾人的談資笑料。

衣服背後總是莫名出現墨汁,凳子也經常不翼而飛。有一天,因為值日表編排,一個同學指著她的鼻子罵:「為什麼總把我排在周末?你有什麼可神氣的,還不是孤兒一個,我們是可憐你有娘生沒爹養,你硬氣的話就別佔大家的便宜。」

同學們生日時,爸媽們訂著三層蛋糕送來學校分享,她沒有;組織野外遊玩時,大家的背包裡各類吃的喝的,她沒有同學說的並沒錯,她是被人可憐的對象,那些被她吃進嘴裡收入囊中的東西全部無力償還。

那次之後,她再也不敢在人群中高昂起頭,平時的考試她保持中等偏上,只有在期末她才拿出真正的水平,放假後就聽不到流言蜚語。她害怕被別人比較,被人群關注,找準自己的位置默默前行。

4

從公交車下來,葉閩湘一路小跑,喘著粗氣回到舅舅租住的家。大概還有四五十米,她急急喚著「丁當、丁當,快出來!」門是半掩著的,卻沒有動靜。以往這個時候,她無需召喚,丁當也會百米衝刺跑來迎接她。

扶著門帘調整下呼吸,葉閩湘邁進屋內,舅媽陳虹正在和面,排成一列的不鏽鋼大盆裡堆滿了麵粉,陳虹託起一塊成型的麵團,用盡全力扳在盆內。

「舅媽,我我回來了。」

「嗯。」陳虹不知從鼻腔還是喉嚨裡發出一聲表示知曉,嘴皮吹吹吸進口裡的頭髮,又用袖套擦了擦額頭,臉上沾著麵粉。

葉閩湘左右打量了一圈,還是沒有動靜,從進門己過去七八分鐘,不見丁當的身影,她帶著哭腔啞著嗓子叫喚:「丁當,丁當……。」

「你別喚了,它專門出去闖禍正在裡屋關著呢,整天吃得冒油的,你還以為我會打它不成。」陳虹託起的是麵團,摔打的卻像是生活的雞毛蒜皮和艱難困頓,用的猛勁足可以讓它們碎成渣渣。

什麼時候開始,丁當學會闖禍了?

葉閩湘衝陳虹抱歉一笑,扭開裡屋的門,那是姥姥住的房間,丁當兩腿站立正趴在床沿,一見葉閩湘,一躍跳到她面前,把頭蹭著她的腿和鞋子。

葉閩湘虛驚般長籲一口氣,抱起丁當就親擁起來,像是很久未見的老朋友。

丁當咬住她的褲腿想出去,「你個小東西,成天心玩野了,要安份守己呢。」

「湘湘,你回來了。」姥姥端坐小床頭,背後墊著枕頭,伸手要拉她,她放開丁當走過去。

「姥姥,我回來了。」

「學校夥食不好,你又瘦了,哎,要是你媽在該多好。」姥姥垂下眼傷神,丁當立在一旁伸出舌頭,搖曳著尾巴。

「姥姥,說好不再傷心的,您別哭了嘛,等我再大點,我會回報舅舅,會對您好的。」

「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啊。」

葉閩湘從進門起就聞到一般濃烈的膏藥味兒,剛才只顧著找丁當,她循著氣味來源,看著姥姥那兩條腿特別臃腫肥大,像是裡面充填了什麼東西,腳跟處一截白膠布拖在外面。

姥姥喃喃自語道:「人老了,離死也沒兩天了,還得拖累活著的人。」

「姥姥,您的腿怎麼回事?」

葉閩湘試圖把姥姥的褲腿往上卷,根本卷不上去,像是包了層保護膜和棉花墊子。

「別費功夫了,我這腿快廢了,疼癢利索習慣了,現在又流膿水了。你舅媽他們也不容易啊沒日沒夜掙錢還要伺候我,吃的藥盒快堆成山了。」

葉閩湘聽不下去,看著垃圾桶裡一堆泛著血水的廢紙布條,明白姥姥的糖尿病又嚴重許多。

下午兩節是自習課,葉閩湘不急著趕回去。她把外套脫了,擼起袖子和起面來。等會開口要錢的時候,她希望舅媽的臉色能和悅一點。

陳虹沒有理會她的殷勤,把麵團罩好,洗淨手喝了杯水,從懷裡的內兜摸索出兩百塊錢,遞給葉閩湘,「你舅舅從學校回來就跟我說了,這兩百塊錢用半個月綽綽有餘的。」

「多了,真多了。」葉閩湘不知所措,沾滿麵粉的雙手不知該接還是不接,陳虹把錢塞進她的褲袋裡,「拿著吧,我們也這點能耐沒讓你過上好日子,你別瞎忙了,你做的那點活計我少上趟廁所的功夫,等會我還要重新和一遍。」

葉閩湘驚詫舅媽這一次給錢的果斷,臉色也沒那麼難看,她穿上外套準備返回學校。

應該跟姥姥和丁當告別下,葉閩湘說:「姥姥,我回校了,等寒假就天天陪你,丁當,你要照顧好姥姥,別惹舅媽生氣噢。」

陳虹過來,朝地面扔了個炸雞腿,不讓丁當掙脫出門,迅速把門掩上催促葉閩湘,「你快回去吧學習要搞好。」

丁當在裡屋「汪汪汪汪」大叫起來,葉閩湘慢走幾步,總覺得哪裡不妥。

正出大門的當口,遇上了舅舅和另一個人,那人臉上留有一道深疤,好像有那麼點印象以前來找過舅舅,倆人抬著個眼密的鐵籠子緩慢移進了窄門。

李安平衝葉閩湘說,「我就不送你了,路上乘車注意安全。」

走了兩步,聽到陳虹高亢的嗓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這呆子的心眼,老實了半輩子屁都沒撈一個,這下跟著大哥你有肉吃了,日子好過點就不用炸油條了,我做夢都想開家早餐店。」

坐車的路上,葉閩湘一拍大腿,哎,剛才忘記問那是什麼肉了,她拎回放在灶臺邊,沒動筷子舅舅會不會生氣?

怕舅舅生氣倒是其次,她更擔心的是姥姥的病。半路公交車停在一個廣告亭,跨年臨近各種期盼被大肆渲染,上面寫著大大一排「新的一年,您有多少願望?」

真要細數,估計得上百個願望,葉閩湘伸出手掌,摁回大拇指、小拇指、無名指,剩下一個V的手勢,一願姥姥身體康健,二願舅舅舅媽日子舒坦好過點。

她其實還想報答他們來的,她覺得現階段不現實,畢竟她才15歲。

5

葉閩湘在學校愉悅地度過了兩天,很快到周五,老師發的摸擬試卷在她看來超級簡單,她決定回去看看姥姥,住一晚後再返校。

回去的時候正趕上陳虹在淘米,葉閩湘甜甜叫了聲「舅媽」。

陳虹覺得奇怪,「今天怎麼又回來了?現在不該好好複習功課麼?」

「學校放假,我住一晚明天上午就回去。」

姥姥的腿還是那樣包著,葉閩湘知道七十多歲的姥姥斷然不會去住院,她不是怕死在醫院裡,是為兒子兒媳的經濟考慮。

丁當不在家,葉閩湘在外面守了一刻鐘,風颳得臉皮生疼她才進門,問陳虹,「舅媽,丁當又跑出去了?」

陳虹支吾著,「呃,是吧,剛才你舅舅帶它出門溜達該回來了。你快進房和你姥姥說叨說叨,大冷天的姑娘家守在門檻邊也不好看。」

徑直往裡走,看到上次舅舅抬回來的鐵架擺在裡道,外面罩了塊黑布,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碎碎作響,葉閩湘想看個究竟,竟被陳虹攔住了。

「別多手亂抓的,不該看的別瞎捉摸,你快回裡屋。」陳虹話裡明顯有怒氣厭煩的成份,葉閩湘吐吐舌頭走開了。

「姥姥,外面裝了啥?」

「作孽啊。」姥姥搖搖頭,「你別再問了惹舅媽發火。」

葉閩湘替姥姥揉揉肩膀,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陳虹接了個電話,「放心呢門開著,都準備好了。」

嘈雜的腳步聲跑進來,地面移動東西的聲響,李安平大喊,「快把門關上。」

葉閩湘想開門看個究竟,姥姥拉住了她,「丫頭,你是孩子,沒有辦法的。」

棍子敲擊聲,鐵器發出尖銳聲,動物的狂叫躥動聲打破了寧靜,聽到一個陌生男人說,「李安平你腿腳不好倒還麻利,真是百發百中啊,照這個速度我們都能發家致富,快給吹上一針,別讓它亂叫讓人聽到,我馬上聯繫飯店,咱等著分錢。」

按葉閩湘的智商,就算沒親眼看見,她也猜得到外面發生了什麼,原本以為電視上播放的誘捕狗類事件離她很遙遠,此刻正發生在離她一牆之隔的院內。

聯想到前兩天舅媽給錢的爽快,那錢肯定也是從狗身上撬來的,頓時寒毛直豎,靜坐在屋內的葉閩湘覺得可怕。

簡易抽油風扇伴著鍋碗瓢盆交響曲,從門縫裡傳來菜餚的香氣,舅舅推開門給姥姥端來飯菜,葉閩湘沒作聲在飯桌上坐下了。一共有幾道菜她都沒敢抬頭看,李安平不時給她夾兩筷子菜,掃完碗裡的飯粒她又躲回姥姥房間。

「這孩子命苦心苦壓抑啊,越大越內向。」李安平皺著眉頭說。

「哎,兄弟乾杯乾杯,煩心事莫談了。」

天黑透時又有陌生人進進出出,葉閩湘藉機倒水喝,看到來人把鐵籠裡癱軟無力的狗拖出去,拋進了麵包車扔長而去。

後半夜,她和舅媽睡在閣樓的大床上,好不容易睡了會又被惡夢驚醒,夢中的丁當被人五花大綁著,一群人圍著火爐瓜分著它。

6

黑暗裡響起幾聲被煙嗆急的咳嗽聲,葉閩湘條件反射般從床頭坐起,看到紗窗外站著一個黑影,掀開薄被,被窩的餘溫快速消失,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快速套上衣物輕踮著鞋子開了臥房的門。

後面傳來翻身搖晃床板的動靜,床上裹著的陳虹不耐煩地嘀咕兩句,扯拉被子包住了頭部。

閣樓地板是木板拼接的,縫隙裡從底下透過光亮,暗黃色長短不一的光柱可看見樓下堆積如山的油條麻圓,散發出油脂焦香。

李安平倚靠紗窗邊吸菸,在油鍋邊奮戰了近七八小時的他一臉倦意,油垢粘粘乎乎頂在頭髮上,臉頰上留有對稱兩條口罩的壓痕,葉閩湘聞到一股濃重的油滓酸氣,混合著香菸味。

「閩湘,你等會幫忙煮好早飯,舅媽要去送油條,我睡一覺出門有事。」李安平脫下圍兜褂子,粉塵洋洋灑灑竄進空氣裡,他把拖鞋甩到一旁光著腳板,不待葉閩湘的回應進了臥房倒頭就睡,承受不了負荷的木床「咯吱咯吱」響。

天井裡投下星光璀璨,葉閩湘搬著小凳子託起下巴仰望星空,都說人死了會上天變成星星,爸媽從來沒託夢告訴她他們在哪個方向。忘記有多久沒睡過懶覺了,在學校要早讀鍛鍊,在這裡她要騰床。

夏天還好打發點,在麵粉袋上墊一床蓆子就睡下了,冬天刺骨的冰冷,舅媽才置下了那點棉被,姥姥住的那床也才一米二寬,沒病的時候一直和她擠著,後來舅舅不知從哪撿的一張鋼絲床挪在飯桌旁,白天收攏起來,伴隨葉閩湘躺了快一年,最終鋼絲生鏽斷裂,她在夢裡從大窟窿中摔在地板上。

她上初中後極少回家,正好李安平夜晚炸油條,等天亮時才能睡覺,葉閩湘那時剛睡醒,錯開來倒也算是個辦法。有個早上,葉閩湘睡了個回籠覺,發現舅舅靠在一堆麵粉中間打著呼嚕,此後她便有了一種定力,生物鐘準時鎖定在李安平收工時,她的耳朵警惕到只要有一絲聲響便立刻起床。

葉閩湘默背了會單詞,把開水燒滿,幫姥姥洗淨臉,兩個簡單的菜上桌,李安平正刷著牙,刀疤男就進來了。

「快點趁早,別耽誤大事。」刀疤男催促道。

「那就不吃早飯了,先幹正事。」李安平放出丁當,在狗脖子上拴一根牽引繩,招呼沒打,兩人一狗急急出了門。

葉閩湘手忙腳亂盛滿飯端給姥姥,「我要去買本書,您慢慢吃。」

她悄悄跟在後面,躡手躡腳像個偵探。

7

他們停在了山邊的一家流浪動物救助站,抄近路也就兩公裡路程。

高牆豎起了鐵絲網,裡面雜草叢生,刀疤男給丁當丟了幾根烤腸,丁當搖著尾巴吃完,接著刀疤男推開一扇隱蔽的木柵欄,丁當衝進去,李安平四處望風,刀疤男又朝裡面甩些食物。

十幾分鐘後,兩隻健壯的土狗跟著丁當奔跑,眼尖的刀疤男趁第一隻狗出來,飛速把柵欄插上,他指著後頭的狗,「別急別急,等老子下午帶你回去。」

李安平在前路引著丁當,刀疤男緊緊跟隨其後,狗進了院門就被關上了。

葉閩湘緊握拳頭,看著那扇刷著綠漆的小門,那麼熟悉,那麼陌生。她想到了什麼,往動物流浪站方向奔去。

繞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正門,又敲又喊了大半天,才出來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生,他穿著紅色志願者背心,拎著一桶飼料,葉閩湘還沒開口,他說,「千萬別把狗送來了,你看我都忙不過來,社會上捐的食物也撐不了幾天,愁人啊。」他把葉閩湘當成來遺棄寵物的人了。

他認真拌著飼料,有一小團飛濺在地上,他撿起吹掉沙塵,又投入塑料桶裡。

「要我說,社會上有些人可真狠心,心血來潮養了寵物不負責!說拋棄就拋棄,好歹也是有生命的,我們的力量有限啊,那麼多狗狗貓貓斷了糧就只能等死。」

葉閩湘問:「每天有沒有點數?少了要不要出去尋找?」

「我們是義務輪流制的,這麼大片山,少個幾隻上哪找,不是病死就是偷溜出去的,時不時又有流浪動物加入,數據只是個大概。」

葉閩湘覺得有必要提醒下,「後山那有個柵欄能移動,你們應該把那封死,別讓狗跑了。」

「那不行,山那邊的好心人會不時接濟食物,那兒也是臨時的逃生通道,萬一發森林火災,就近的貓狗能往那兒逃跑。」

「好多活計等我去忙。」男青年委婉拒絕繼續聊下去。

葉閩湘走走停停,看到有間派出所,她徘徊了一會兒,往回走。她不能貿然報警,她要回去好言相勸舅舅,這事是違法的,希望他能收手。

刀疤男正在飯桌上喝酒夾菜,葉閩湘厭惡地瞟了一眼,她本來還很膽怯,丁當跑過來纏著她時,她感覺心裡的勇氣被激發出來,她暗地打氣:葉閩湘,勇敢點,一定要說服舅舅。

「舅舅,你不能再去偷狗了!」

幾個人停止手裡的動作,看向葉閩湘。

「我們不能為了金錢丟了良知道德,老師說過要心存善念,做個好人。」她急促地一口氣說完。

刀疤男呵呵笑了兩聲,「你這孩子讀書讀傻了吧。」

陳虹說:「你知道你舅炸一晚上油條掙幾個錢?收油條的壓價不說,房租是錢,家裡的油鹽醬醋、你的學費、生活費,姥姥的藥費……哪樣離得了錢?就算我們是壞人,還由不得你來指責。」

刀疤男走近葉閩湘,當和事佬一樣拍拍她的背,「應該是個好學生,老師教的全記下了,你舅他們也是為了讓你過得更好。」

葉閩湘退後幾步,指著他,「就是你拖我舅舅下水,我不會放過你。」

「沒看出來,瘦弱文靜的還是個倔驢。你以為你舅舅不幹,我就幹不了嘛,我是看你舅不容易才分點錢給他掙!」

「你給我滾!」葉閩湘大叫。

陳虹把她拉往身後,給刀疤男倒滿酒,歉意地說,「孩子不懂事,你別放心上。」

一言不發的李安平終於開口了,「閩湘,你說的都對,等這個冬天掙到了錢再盤個小吃店,我就不幹了。」

姥姥扶著條塑料凳一挪一挪出來了,「湘啊,你聽話別犟了,好好讀書去。」

中飯後他們出去一趟,個把小時後又上演了一場關門打狗的招數。

葉閩湘寫完兩封信,抱著一個編織袋出了門。

8

她要把丁當送走,她不想丁當間接成為幫兇。他們沒有了重要道具,應該會收手。她從心底認為,她即將再一次失去了家。

上了公交車,她特意坐在最後面,趁著沒有旁人,她就把袋口拉開,讓丁當透透氣。丁當也挺配和的,不哼不叫。坐了十幾站後,葉閩湘沒了主意,不知往哪個方向走,她把丁當抱下了車。

路過漢堡店,丁當想要躥進去吃雞骨頭,葉閩湘拿袋子把它罩住,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捧著半隻烤雞遞到丁當面前,「狗狗吃,狗狗最可愛。」葉閩湘連聲道謝,心裡暖暖的。

走在車水馬龍裡,穿過無數條街道,離葉閩湘要找的那個中央公園越來越近了。買了一份牛肉麵,看著丁當津津有味舔著麵條,她的心口隱隱作疼。

「丁當,以後你要靠自己了,希望有個好心的家庭收留你。

丁當,你要變乖點,不要貪吃,別跑出去亂交朋友,你害死它們了,你知錯了嗎?

丁當,以後不許想我,我肯定也不會想你,我們拉勾勾。」

葉閩湘把頭埋在丁當背上,泣不成聲,這兩天來眼淚都快流幹了,愛她的姥姥、舅舅舅媽,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剩下的50塊錢,她要買張去遠方的車票,能走多遠算多遠。她想到她缺席的這幾天,老師同學照常上下課,她的坐椅或許會挪到角落,沒有人會因為她的離開而難過。舅舅舅媽的生活正如她先前的願望,沒有她的牽絆和負擔,會越來越好。

再抱一會丁當,就會把它連袋子遺留在公園裡。她覺得七點整,就是分別的時刻。

年長的大媽們開始了熱身運動,喇叭裡傳來悠揚的廣場舞音樂,一個阿姨站在葉閩湘旁邊的長椅上放外套,掠過的目光又掃視著葉閩湘,阿姨拿起手機跑到廣場舞群裡說著什麼,她們齊刷刷往丁當和葉閩湘這個方向看。

葉閩湘看看身後,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9

葉閩湘留給家裡的信只有6個字:

對不起,我走了。

另一封信她送去了附近的派出所。警察第二天在流浪動物救助站後門成功逮住了刀疤男。

李安平幾乎急瘋,陳虹跑去學校跟老師說明事情的真相,懇求幫助。

班主任老師安慰大家,「不能慌,先找下她平時能去的地方,她帶著狗肯定走不遠。全校師生轉發尋人啟事,我們再去電臺媒體尋找幫助。」

廣場舞暫停了,所有人圍住葉閩湘,「小姑娘別任性,快快回家,你家人要急死了。」

「你看這條尋你的轉發量都幾十萬了,這麼多人關心著你呢。」

「馬上七點了,你看中央廣場的電子屏,這幾日整點播放,公交車、飯店餐館、超市全城人都在幫忙找你!」

6點59分,巨大的電子屏上出現整點報時的鐘聲,一分鐘後,李安平和陳虹扶著年邁的婆婆出現在屏幕上,後面是熟悉的同學和老師。

「閩湘,舅舅錯了,等找到你,我就去派出所,你在哪?快回來吧。」

陳虹抹著淚水,「雖然我是舅媽,卻早已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孩子,我對你嚴厲冷漠,讓你更能獨立自主,哪個父母不希望子女成才,你能明白我們的心思嗎?」

「你是我們活著的最大動力,我們愧疚沒有能力讓你過得優越,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爸媽。」李安平說不下去。

姥姥也在喊,「湘湘寶貝,你回來吧……」

後面的男同學說,「是我潑的墨水,葉閩湘你回來打我吧。」

「我罵你是孤兒。」

「我嫉妒你成績比我好。」

「我拿了蟑螂放你書桌裡。」

班主任站了出來:「葉閩湘同學,你很勇敢,我以你為驕傲,勇敢過後不是逃避,老師希望你能回到溫暖的家和學校開啟美好人生。」

視頻裡整齊劃一的「葉閩湘,我們盼望你回來!」

「我願意回家。」葉閩湘抱住丁當激動得熱淚盈眶。

人群發出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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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過後,葉閩湘的願望一一實現。

全家搬去了廉租房,姥姥的雙腿保住了,社區醫院定時上門診治,好心人士捐了臺輪椅,方便老人出行;李安平和陳虹在小區門口賣起了早點;葉閩湘有了自由的小房間,窩在新買的棉被裡,感受到了太陽的味道和溫暖。

葉閩湘帶著丁當成了動物救助站的常客,她加入了志願者協會,利用課餘假期照料起流浪的小動物。

李安平和陳虹不再是她的舅舅舅媽,已經是最最親密的爸爸媽媽,這個稱呼是她發自肺腑的真實,她勇敢地擔任學習委員,成了老師的得力助手和同學們學習榜樣。

「丁當,你個壞蛋!又跟夥伴們搶吃的,回去讓我爸媽收拾你。」葉閩湘假裝生氣,把丁當趕得遠遠的,貓狗一湧而上。

丁當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低著頭,盤著四肢趴在地上。

「你這個小慫樣,哈哈哈,追上我就原諒你……」

志願者的背心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穿越在山林間,銀鈴般的笑聲久久不曾散去。

如果親愛的你看到一個姑娘牽著一隻狗,或許就是林閩湘和她的丁當。作品名:《勇敢的心》;作者:木子蘭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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