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轂梁傳》:水北為陽,山南為陽。許慎《說文解字》:陰,暗也;水之南,山之北也。唐代政治家和地理學家、官拜宰相的李吉甫在其《元和郡縣誌》中曾詳說:山南曰陽,山北曰陰;水北曰陽,水南曰陰。
二十年前,我曾萌生為黃河北的陽穀縣與長江南的江陰市(縣級市)拉郎配結對子,前幾天看到魏新寫的《堅硬的江陰》,於是微信言及此意,魏新說你可以寫篇《柔軟的陽穀》,我說陽穀也挺硬。
每有外地朋友來,我總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在中國的版圖上,五千年農業文明的黃河和近五百年商業文明的運河交匯處就是聊城。其實,這兩條河真正的交匯處是在聊城轄下的陽穀縣(張秋鎮)。近水樓臺,陽穀縣也最得益於這兩條河的賦予和滋養,勤勞、篤實、奮勵、進取與開放、包容、融匯、創新俱在,農業上的「死」和商業上的「活」並立。陽穀人兼有齊魯民性,齊之尚革新、求實用和魯之尊傳統、重倫理共同構成陽穀地域文化的主調子。倘從歷史角度縱向看,燕趙之慷慨俠義和秦晉之寬厚篤誠也雜糅其中,成為陽穀人性格的一部分。加之地處板塊邊緣,內心的不甘和向外生發出強大的內驅力,撕扯著陽穀人敢性大於理性。指落鍵盤,我腦海中閃過一張張陽穀籍的面孔,有成功或失敗的企業主,也有落馬的官員。
前不久,山東省委書記劉家義率領新舊動能轉換觀摩團來陽穀觀摩,去的是陽穀電纜集團,看的是的光纖預製棒項目。幾年前,陽纜人就高瞻遠矚,提前謀局,接連打通「棒、纖、纜、晶片」的光通信全產業鏈,為5G傳輸提供助力。這場觀摩評價頗高,陽纜的光纖預製棒項目填補了山東省空白,陽穀成為中國北方光通信產業的重鎮。國際最前瞻的行業在落後而貧窮的魯西生根開花,陽穀憑什麼?陽穀電纜憑什麼?介紹經驗時,集團董事長高憲武同志總結為三點:長期堅持標準引領,實施技術創新;長期堅持做強品牌,企業品牌和產業品牌共輝映;管理創新,大力弘揚奮鬥者文化。而這三點的基礎就是陽纜人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奮鬥拼搏精神。集團座落的陽穀西湖鎮是過去稱為「西大窪」的窮地方,用集團創始人李銀起的話說就是「夏天水汪汪,冬天白茫茫」的鹽鹼灘。1976年,第一代陽纜人劉汝斌、李銀起、徐懷謙、閆加明、郝繼民、李友明、鍾本健聚集在西湖良種場的破房子裡,苦苦探索「以副養農」謀出路,在那些艱難的日子裡,他們傾囊舍家,挨個嘗試了從磨麵、印刷、修配、燒酒、榨油、電氣焊等到電線線夾的多種生意,最後才找到賴以發家致富的電纜行業。1986年成立了國營陽穀電纜廠,又歷經國營、集團化、合資、股份制的曲曲折折,陽纜以自身的適時嬗變見證了中國的改革開放進程,也成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區域代表和推動地方經濟發展的行業標杆。2018年,高憲武同志榮膺「改革開放四十年品牌山東40人」,可謂實至名歸。
造電纜、賣電纜,由此改變了成千上萬的普通陽穀人的命運。在陽穀及周邊,從電纜行業出來的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就有多少啊。2017年秋,時值陽穀電纜三十年,我和我的夥伴進駐企業,系統訪談後提出了「信誠」和「敢性」的陽纜精神,陽纜人的「信」是篤實、重諾、守信,陽纜人的「敢」是敢想、敢做、敢當。倘若沒有這種不甘窮困一隅、勇於向外尋求的動力和毅力,就不可能有陽穀電纜奮袂於農業文明時代、茁壯於工業文明時代、競先於信息文明時代。
三十年前外地求學,說起聊城人皆茫然,但提起陽穀立即恍然。陽穀的名氣來自於武松打虎的故事,武松打虎源自兩部文學名著《水滸傳》和《金瓶梅》,被選入教材或列入課外讀物無疑是最好的傳播媒體,文化就這樣代代傳承,陽穀的名氣也就口口遠播了。現在去陽穀,武松打虎的塑像是標識性符號,然而,臺基上鐫刻的毛體「陽穀縣是打虎英雄武松的故鄉」這句話並不是為這個故事題的。1956年11月9日,毛澤東同志為陽穀縣石門宋合作社《我們一個社要養豬兩萬頭》題寫的按語中有這樣一句話:「請各省、市、自治區領導同志注意,要知道陽穀縣是打虎英雄武松的故鄉」,原來這是為陽穀養豬題的。不過,陽穀的生豬飼養業一直很發達,尤其是散養黑豬。繼續聯想,你就想通為什麼陽穀的蒸碗那麼有名了。
當然,「武松打虎」的故事來自文學,畢竟不是正史。但挖掘歷史,陽穀似乎更有底氣、更硬氣。
考古發現,陽穀縣張秋鎮的景陽崗地下有一座38萬平米的龍山文化城址,城內有專供祭祀的臺基和完整的臥牛骨架,設計格局與《尚書·舜典》裡所記以全牛進行祭祀活動高度吻合。並且,景陽岡附近多處遺址也出土了大量的陶器、青銅和石器,杯、壺、尊、觚、爵等酒器也足以證明這裡釀酒的歷史已有六千多年。景陽崗龍山文化遺址是迄今為止黃河流域發現的最大的一座龍山文化古城址,規模大、規格高在國內亦屬罕見。甚至有考古專家推斷,此處很有可能是舜的都城。歷史學家范文瀾先生考證,伏羲族是東夷民族,活動的中心就在山東和豫東一帶,彼時的泰山和沂蒙尚在海裡,山東多是水鄉,魯西南一帶才是東夷腹地,陽穀位在其中。
這段歷史是陽穀的底蘊,也是景陽岡酒的驕傲資本,說舜都是中國酒文化的發祥地也絲毫不為過,夏禹的祭司儀狄發明酒比杜康釀酒早了八百多年。至唐宋時期,景陽崗周邊村鎮上出現了很多的釀酒作坊,再後來,「透瓶香」、「三碗不過岡」和「出門倒」被寫進文學名著,也肯定是現實中因其普遍且影響大。武松打虎的故事太有名了,連帶著給武松壯膽的酒也馳譽中外。但太出名也負累,1986年,貴州茅臺三大家(賴華王)的賴世倫來到陽穀,他是聽聞坊間流傳「南茅北虎」的說法北來滋事的,但陽穀人好客啊,有朋遠方來,先擺上酒菜,喝它「十八碗」。陽穀縣政府和酒廠的熱情讓老賴不好意思了,陳釀酒有品味,陽穀蒸碗耐品嘗,老賴於是話鋒一轉談合作,要為景陽崗酒廠釀造一批醬香型白酒。看,這就是陽穀人的公關!老賴關起門來耗用了100萬元的中草藥等原料釀成的這批被譽稱「山東茅臺」的酒有多好,拿到北京國家有關部門化驗的結果顯示,很多指標總體超越貴州「飛天茅臺」。讚譽紛至,也跟來了官司。現在大家看到的茅臺的「賴茅」和景陽岡的「賴茆」即那時的種因。這批酒命運多桀,也見證了景陽崗酒業的波瀾起伏,最後倖存下來的老酒成為今天「賴茆1986」及其系列醬香酒的自信源泉,嘗一嘗,香得很,也硬氣得很。
陽穀是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由於地處黃河下遊,水土豐腴,四季分明,中華民族的先祖諸多部落都曾在這裡繁衍生息。相傳太昊伏羲曾在這裡觀日陽、播五穀,陽穀也因此而得名。這裡是蚩尤氏族「登九淖而伐窮桑」的中心地帶,曾是東夷的政治、經濟、軍事中心。蚩尤在此觀天象、定四季、興水利、避災邪,使這裡成為中華民族農耕文化的重要發源地。作為東夷部落的首領,蚩尤率領東夷部落創造了農耕文明,冶煉銅鐵、製造五兵、創立百藝,為東夷文明的形成做出了開創性貢獻。陽穀在春秋時屬齊國的柯邑和衛國的桃丘邑(或稱阿邑),歷史上發生在這裡的諸侯會盟也有多次。今天的陽穀尚稱東夷之都,沿襲東夷文化而來的齊文化從政治上講究忠君愛民、禮法結合、義利並重;從文化角度審視,齊文化又顯現出與先秦地域文化迥乎不同的變革性、開放性、多元性、務實性和智慧性。
陽穀的齊魯很有意思,從地理上陽穀屬於齊地,但與魯地不遠,況且孔子在陽穀講過學,所以,陽穀人的民性中齊魯文化兼有。有一次,我陪同省裡來的一個專家參觀了景陽岡酒道館,席間交流時他說,你們陽穀人可謂文(魯)武(齊)雙全,待人先禮(魯)而後兵(齊),雖為戲說,細揣摩也不是沒有道理。有中華三祖之蚩尤和打虎英雄之武松背書的陽穀自然很硬,厚樸、篤實的先祖文化和正氣、情義的英雄文化交織融合成傳承的基因,流淌在陽穀人的血液裡,陽穀民間多好俠尚武就是明證。曾經,陽穀執政者總結過「正義豪情、勤勞質樸、自強不息、勇於創新」的陽穀精神,也有一定道理。
清康熙十二年修《陽穀縣誌》記,「陽穀北境有宓(fú)城,太昊伏羲氏之城也」。伏羲於斯循節氣教民種穀開創了農業文明,這個宓城當然是舊城,說是位於城北三十裡。植棉技術員出身還幹過生產隊長的陽穀安樂鎮劉廟村村民劉學景幾乎和陽穀電纜廠的那幫創始人在同一個時間裡開始探索怎樣脫貧,他由貿易入手,做實實業,從畜牧再到銅冶煉,滾動出一個龐大的企業集團。2016年的山東富豪榜上,劉學景家族以490億排名第二位,鳳祥企業也榮獲過「國家環境友好工程」的榮譽。現在看,陽穀城北安樂鎮、石佛、大布三個鄉鎮的土地上聳立著劉學景的商業帝國,每次車過聊陽路,望著路西遠處的大煙囪或路東鳳祥集團辦公樓前的金龍和樓後的土山,我想,劉學景他究竟是個人物。鳳祥產業所在地已經闊跨三個鄉鎮,隱隱然一座新城,命名「伏城」,且把「宓」字改為「伏」字,為此,陽穀縣政府還發了公告,元芳,你怎麼看?
黃河在陽穀之南,但不是我們老百姓的天塹。歷史上的黃河決堤是常態,所以,黃河南北有金堤固防。黃河素享「銅頭鐵尾豆腐腰」,在河南山東的平原殊難約束,似金龍擺尾來回地滾,所以,黃河南北很遠都是黃泛區、黃河衝擊平原。為了束縛它,黃河也就成了懸河,司職護衛的金堤也越築越高。金堤上成排的防護林在春夏蔚然就是一條綠色長廊,風吹過,樹葉沙啦啦地響。河堤的斜坡上,散落的山羊被驚起直立頭顱望著遠方,放羊老漢要麼嘟囔兩聲,要麼得意地的吼一嗓子,好像是他騙了羊上當。秋天來了,樹葉變得金黃,驅車行駛在高高的金堤柏油馬路上,眼看著成熟豐收的景致遠近變換,層層疊疊,河灘裡還有白鷺飛落,令人心曠神怡。在壽張的金堤上,偶爾還能傳來壎的清素悠揚,彷佛穿越幾千年而來,此情此景,美槑到時間凝滯,地老天荒。
過去,這個毗鄰河南的地方管制較難,解放前經常有土匪老缺打家劫舍。壽張西街有一李姓居民祖輩傳承做一種叫做肉鏇子的羊肉餡餅,拿金堤放養的小山羊肉餡兒以香油隔夜養,好麵包了,少油煎,以豬大油起了酥,在黃河泥團成的泥球上傳熱慢烙,上面罩了也是黃河泥做的瓦盆,15分鐘一個。這種不厭其煩古樸風烈的特色美食在過去主要供應活動在黃河邊上的老缺,兼顧為壽張城裡的富家子弟宵夜。肉鏇子製作繁瑣,產量極低,除了老李一家,固執地堅守再沒有第二家做了。我曾撰文賦予它「黃河禮鑑」,無論肉鏇子還是在這個浮躁時代堅守的老李一家都難能可貴,硬氣!
壽張的大街上,還有一種槓槓硬的吳家饃饃,和面、壓了二槓子,高樁獨立籠屜卻不需要籤子輔助,自然硬的很。運河邊張秋的大街上,劉學敏家的壯饃餅形似鍋蓋,純面造,上下木柴慢火烙烤,沒有一點兒水分,形制大而質地硬,久放不壞,據說吃了能壯腰,你說硬不?黃河一帶大事上的宴席是三八席,又叫三輟桌,菜數多達52道,是新女婿上門的最高禮遇。這桌宴席幾乎是傾家所有,隆重的不像樣。其實,這是給全村村民看的、給親家那邊人看的,本質上是對嫁出去的女兒的疼愛。三八宴席親歷者無不印象深刻,上菜的禮序和拼酒的民俗以及蘊藏其中的鬥智鬥勇絕不亞於鴻門宴,沒有槓槓的酒量和硬硬的膽量以及舌戰群儒的口才坐在那裡絕對是受罪。
(攝影:張聚鶴)
壽張從洪武十三年一直到1964年都是縣城。歷史上李逵在這裡坐過縣衙,白蓮教王倫在這裡點過將,中國的解放戰爭在這裡啟幕。鬥爭的傳統代代因襲成為奮勇抗爭的血性,1947年6月,晉冀魯豫野戰軍12萬人以壽張為中心西至濮陽東至東阿300餘裡強渡黃河,撕破了國民黨軍的天塹布防,拉開了解放戰爭戰略進攻的序幕。當地老百姓傾盡人力、物力,所有、所能,以戰士、船工、戰勤服務等各種角色參與到這場大拼搏中,今壽張城北沙河崖村孔月仙的家就是當年劉鄧大軍渡河指揮部舊址。
陽穀縣建制於隋開皇十六年(公元596年),宋景德三年(1006年)縣治所遷至現址。17年後的宋佑三年(1023年),西門慶為擺風水局在大隅首西南角建了獅子樓,最後也是在獅子樓被武松鬥殺,獅子樓因此名揚海內外。歷經近千年風雨,獅子樓已然成為陽穀縣最古老最知名的地標了。從獅子樓南行,不遠處有一條西向的小街,那是陽穀縣最有名的街了,《水滸傳》上提到的紫石街。原來這條街上立著很多算卦的牌子,每天很早就有很多人從四面八方湧來,沿著這條歷史名街進入到兩旁的胡同不知名的院子裡。現在,獅子樓園區改造後早沒了原來的樣子。不過,紫石街東首馬路路東有家肉餄甜沫的早餐很是不錯,甜沫幾十年不變,肉餄圓形,粉條肉再灌了雞蛋,大大的胡椒調了,煎烙軟香,又解饞又過癮。再往南200米南牌坊下路東還有一家肉餄店,看似生意更好,店裡浸油的肉餄不是北邊店裡的圓形,本該是長方形,只是求快,扯扁了形狀。無論方圓,肉餄都是精肉混合了粉條,以重重的胡椒粉調和,多油煎就。每天清晨五六點鐘,店裡坐滿了各路食客,他們全神貫注對付面前託盤裡兩個或三個香濃的肉餄時,我總是憶起只去過一次的長徵飯店,屋棚下,條凳上,只需一會兒的風捲殘雲就可以輕易獲得幸福,接著,精神飽滿地起身趕路。
在我的認知裡,陽穀分為幾個板塊。
一是張秋、阿城、七級鎮的東部陽穀,這是運河上的陽穀,也是富庶的陽穀,古蹟和小吃眾多。二是鄰黃河金堤河的南部陽穀,以老壽張縣為核心的四棚、十五裡園、李臺,與河南省臺前縣的鄉鎮風習相近,這是黃河上的陽穀。三是北部的陽穀包括郭店屯、石佛、定水鎮等鄉鎮,地緣關係,北部人習慣北上,地方習俗多親近聊城。四是西部的陽穀,包括高廟王、西湖、大布鄉鎮,也是澇窪鹽鹼地的陽穀,大部分隔金線河與莘縣鄰,發音和舊俗一脈近同。
我的家就在西部的陽穀,在這裡,鬥窮催生出勃勃動力,這是貧窮的陽穀,也是奮爭的陽穀。前述及陽穀電纜的例子,再看諾亞盧氏的一路成長史,就可以理解西部陽穀人的心情。去年底,我參觀了坐落在高廟王鄉的諾亞集團總部並與負責人座談,在辦公樓前的廣場上,望著上個世紀建的現在頗是破落的辦公樓,我極是震驚盧這個人的眼光。
黃河大運河坐標下的陽穀,飽受中國五千年農業文明和明清近五百年商業文明的雙重滋養,所以,陽穀人從一開始就具備做事中的務實、勤勞、質樸的傳統品質,又有包容、接納並創新的氣度。同時,在與黃河水患的長期奮爭拼搏中又涵養了不甘一隅奮勵敢為的競先精神,自然,就有了較之他鄉的比較優勢。
與自然界的抗爭、與壓迫者的抗爭都是生存的掙扎,爭的是一口氣,掙扎的卻是未來。在惡劣的環境下,不喪初心本心、不墮志向情懷,殊難,但陽穀人做到了。
且不說蚩尤與伏羲,且不說孫臏戰龐涓,且說史載的錚錚鐵骨好兒女。
壽張人王彥章,耿直富勇力,人稱「王鐵槍」,五代時梁朝名將,曾任濮州刺史、招討史,率軍長期與晉軍血戰。晉王李存勖賞其忠勇,擄其妻優待脅迫,王彥章不為所動。後兵敗被俘,晉王為之醫傷並再次勸降,王彥章答,「我與晉王血戰十餘年,今兵敗勢窮,只求一死罷了。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如果我朝事梁暮事晉,人們將會怎麼議論我呢」。
申屠致遠,元代壽張人,主吏治,所到之處嚴法正風。但他一生清修苦節,兩袖清風。
侯度,明代張秋人,為官淮、川、豫、湖廣等地,正義勇敢,不畏權勢,素以清廉著稱,死後竟無產殮葬,結果由諸御史捐資葬之。
丁盛時,明代壽張人,曾任戶部浙江司主事,後補南京戶部河南司主事。他為人忠厚,傳家清白,被尊稱「純篤君子」。
王大年,明代壽張人,出身名儒世家,為官雲南、甘肅,為政剛直,嚴於法紀,一生歷官顯貴,家產不過中人,還常施濟百姓。
陽穀城東八裡營人劉琰,一文弱書生,嚴令法政,令奸邪惡徒聞風喪膽。一生為官清正,享「鐵面冰心」,正德守志,清貧如洗。康熙帝曾與他開玩笑,如果碰上好年景,你(時任江寧知府)就該成為富翁了吧?劉琰答曰,臣唯有一杯明月、兩袖清風而已。
張秋人張令璜,清時官拜京兆尹、山東道監察御史,生性剛正,執法嚴峻,不避權要,在京任職期間,有戴花翎者高級官員因事求情,張令璜不為所屈,嚴肅答對:「您是侍衛,此事我即奏鳴皇上。」求情者抱慚而退。
不唯本地人出仕恪政清廉、忠厚傳家,即使外籍人在陽穀為官也深感本地民風淳厚從而融入其中篤行德政。明正德嘉靖年間,陝西通渭縣人邢從禮任陽穀縣丞,性剛直,甘清貧,任滿後縣民欲以車送,堅辭,自挑行囊而去。明萬曆年間,江西德興縣人笪一順在陽穀縣為官留下千古傳頌的感人故事,今陽穀博濟橋上仍見「石牛拉石車」的浮雕,既頌笪公清廉,也見陽穀民風之厚。光緒年間《陽穀縣誌》上記有一首詩曰《石牛流芳》,前序中這樣寫道——
「邑有縣丞笪公,居官清廉,蒞任之時,惟一牝牛駕車而來,及解任日,牝生一犢,公諭令僕人留犢於邑,仍駕一牝牛去。後人思其德,因刻其像於博濟橋上,至今猶存」。詩曰「已駕牛車子母分,犢鳴悲切不堪聞。石橋遺蹟今猶在,耆老指談如見君。」
近代陽穀的歷史上也是人物繁星燦燦,可圈可點。
壽張人王倫聯合各界人士,率白蓮教眾在壽張起義,攻壽張,克陽穀、堂邑,在柳林大敗山東巡撫軍團,最後在臨清被圍,血戰殆盡,舉火自焚。
安樂鎮人朱華亭是陽穀縣第一名女共產黨員,早年入黃埔,後長期從事地下工作,最後被國民黨特務殘殺。
韓子棟,陽穀韓莊人,193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並打入國民黨特務組織「藍衣社」,1934年被叛徒出賣被捕入獄,受盡嚴刑拷打,十年來裝瘋終脫逃虎口。解放後歷任國務院幾個部委的司局長,他是《紅巖》中華子良的原型。
坡裡暴動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山東最早的一次農民暴動,發生在1928年的陽穀縣定水鎮坡裡村,正義的武裝力量攻佔了德國傳教士與反動武裝統御下的坡裡教堂,打響了齊魯大地武裝起義抗擊反動軍閥統治的第一槍,星火燎原,意義深遠。那時的定水鎮坡裡隱然是陽穀、東昌府、莘縣三縣的中心,魯西第一黨支部也誕生在這裡。
……
一個個名字,一張張面孔,歷史上的陽穀人摸著良心,正氣遏雲,璀璨了歷史,豐厚了陽穀的底蘊。
陽穀人的信誠頗能體現齊人古風。
在運河三鎮張秋的大街上,有一掛劍臺古蹟,講述的是後被稱為「信聖」的季札的故事。
季札之初使,北過徐君,徐君好季札劍,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寶劍,系之徐君冢而去。從者曰:「徐君已死,尚誰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許之,豈經死倍吾心哉?」(見於《史記·吳太伯世家》)
直到今天,陽穀、高唐、東阿等地的集市上仍流傳著對瓦賣牛(集市上買賣牛的雙方各執一分為二的半片瓦回家,月餘,牛康健無恙再對瓦付錢)的風俗,俯首即拾的瓦片成為大宗交易的信物,就是基於當地人的實諾重信!
當年陽穀電纜初創業,鄭州電纜廠高級工程師高慶恩就是被李銀起他們的真誠、做事的情懷和非凡的耐心感化來的,高工從大城市鄭州來到了西湖鹽鹼灘,一待就是十多年。陽穀電纜的橡纜產品在山西深深紮根,也是得益於陽纜人以信誠感化了客戶,山西客戶曾打趣道,寧向東一磚,不向西一千。諸事以信義信誠為基礎,放在任何一個時空都錯不了。千年以降,陽穀人亙古秉承以誠、以信闖天下,自然能有所為。
一域窮苦,自然求變。陽穀人謀變的方式有兩種。一是外走如「闖關東」,這是簡單直接的方式,但背井離鄉於傳統儒家文化地區的人們來說殊難,需要極大的決斷和勇氣,其中也充滿了太多的艱辛。第二種是固守原地,想辦法改變。遍察陽穀歷史,我發現陽穀人特別善於以教育賦能的方式改變現狀。其實,這也是儒家文化主導思維下的「耕讀傳家」的主張。自宋、明,陽穀和壽張兩地重視縣學,學宮與書院並舉,私塾和義學交相輝映,到了近代,師範教育成為特色、成為陽穀的傳統,單是壽張師範和坡裡師範就可以傲視聊城。
1948年6月,冀魯豫建國學院遷入坡裡教堂,短暫停留。之後,陽穀師範、陽穀三中、陽穀六中、陽穀小學一路沿襲於此,教育、教化培育出很多人,對陽穀影響極大。
而黃河北岸的另一個地方,從1932年的「八鄉師」(山東省立第八鄉村師範學校)到1957年的山東省陽穀師範學校,以壽張為中心,學員輻射今聊城的大部分地區和聊城之外的地區。2014年統計,已為國家培養黨政軍幹部、中小學教師和優秀企業家等各類人才3萬6千餘人。
2018年8月22日上午,在我的老家西湖鎮趙王樓村,剛落成的村委黨支部前村民廣場上聚集了幾乎全村的男女老少,趙王樓英才教育基金會成立並舉行基金捐獻儀式。接下來的四五天裡,村民和外地的遊子以各種方式捐款從100元到10000元不等,共匯集資金十幾萬元。我大病初癒的父親趙俊傑是這件事的發起人,我知道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的心願。從教一生的他篤信「窮則變、變則通」就是身邊一眾人通過考學走出去再反哺故鄉,這也是一個廣義的循環,有點兒像德國哲學家雅思貝爾斯打的比方,「教育就是一棵樹搖動另一顆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召喚另一個靈魂。」
(攝影:王宇輝)
其實,類似於我村的事情在陽穀很多鄉鎮的村裡也時有發生,雖然,這種力量還很微弱,但有時候,時代的進步就是由這些看起來並沒有驚天動地卻實是潤物無聲的豹變來推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