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梅
買了幾冊新書,都精緻得有些矯情,像五官端麗的女子,著了粉黛。裝幀是花了心事的。有的束了腰封,貴氣得像豪門藏品;有的包了一層書衣,似老樹雜花,匆匆一眼,便從骨髓裡勾出了一串關於書衣的舊事。
當年,書事闌珊。我接觸到的閒書,往往幾經輾轉,缺角少頁的,看相不妙。新書也有,那是每期開學時,老師發給我的教材。先去報名,交學雜費,然後憑學費條領取新書。書拿到手上,我會把它們貼在鼻尖,深吸一口氣,似那淡淡的紙墨味道裡,有春風無聲地拂過。
新書拿回家,母親會找來一張大牛皮紙,或者過期的招貼畫,反過來鋪在書桌上;然後,拿來剪刀、尺子,小心地比著書的大小,裁出一張長方形;再對摺一下,摺疊幾處,便成了一件件書衣。把書的前後封面套進去,合起來,用手輕輕按壓一會,書本就完成了穿衣的過程。我至今記得母親在燈下,那鄭重其事的神情,仿佛在為我裁剪未來的人生。
這樣的事情,從我啟蒙到進入初中,每年重複兩次。我喜歡塗鴉,卻不敢輕易在書上留下與課文無關的字跡。因為,母親在燈下的身影,總在心底晃動。往往一個學期結束,我的書衣還是乾淨平整的,有的還可以留著下學期再用。那個年代,母親們大都用舊的包裝紙,給孩子們做書衣,牛皮紙、廢報紙、舊的宣傳畫……都派上了用處,可謂煞費苦心。
第一次看到塑料的書衣,讓我驚得下巴都快跌落了。那年,從外校轉來一個男生,與我同桌。他喜歡反著筆尖寫字,而且是用鋼筆,字跡秀氣清麗,就像他文文靜靜的樣子。那時,用鋼筆是成年人的特權。我們能用原子筆,就很得意了。他的黑色鋼筆,是大家眼裡的稀罕物。沒料到,新學期,他從書包裡拿到桌面上的課本,居然包著粉色和藍色的書衣,而且是塑料的。原來,他母親剪了家裡舊的塑料布,裁成書的形狀,再用燒紅的小鐵片,在四角蜻蜓點水地烙一下,就做成了與眾不同的書衣,好看還防水。我見了,好比隔窗遇到了五彩糖球,羨慕得流口水。那些慣常可見的書衣,相對就是草胎木質了。不知這男生的書衣裡,用了那母親多少的匠心與深情。
兒子啟蒙時,我曾經也在燈下給他裁剪書衣。心裡則想著他十多年後的樣子:該是個才情豐瞻的大小夥子了吧?也許,文字囂張得厲害,心地卻清風朗月;也許,氣節凜然,性情則蕭散自在;又也許,他尋常如春草,卻有為人擎雨之心。
每次給他做書衣,我心裡就會花痕月影,浮想連連。後來,市面上有了現成的、印著各種圖案的書衣,再也用不著勞煩母親們動手了。只是母親們的心意,依然是春深一片,花色漫天。
如今,出版物花雜,腰封束的,書衣包的,只爭搶眼,不爭朝夕。然打開一瞅,熱鬧得滿眼塵囂,真正的上品寥寥。甚至還有的,可謂禍棗災瓜,每每讓我想起一個很舊的詞——「糖衣炮彈」!
我有書衣舊情,希望書衣打開,內頁可以寄放靈魂;或者,在書衣之內,寄託部分的人生,這樣的好,就好得天衣無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