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做一個怪人
作家張天翼寫過很多奇怪的「少數派」。有的人跟人親吻成癮、不吻就活不下去;有的人燒制一個陶土人當丈夫;有的人能看出別人的自殺念頭;有的人為了暗戀的對象拍攝裸體照片,又讓攝影師把裸照掛到大街上去;還有一個機器人父親把一個兒童型號的小機器人當成女兒一樣深愛……
被問到為什麼要寫怪裡怪氣的人物,她透露了一個深層的原因:「那些怪裡怪氣的人都是我自己。怪這件事,我很有經驗。我從小就是個挺古怪的孩子,我習慣做一個怪人。」
來不出門,從來不跟同齡孩子玩
一般的小寶寶都很吵。張天翼就不。從嬰兒時期就是,不哭,不說話,也不出聲,就是睜著大眼睛四處看。再大一點,父親開始教張天翼認字讀書。父親是個很心急的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早點完成學業,最好是十六歲上大學,二十歲就開始搞事業,三十歲之前拿個諾貝爾獎什麼的。
張天翼沒上過幼兒園,全部學前教育在家裡完成。那時,她已經頗有名氣,是個奇怪的孩子,從來不出門,從來不跟同齡孩子玩,特別安靜,不愛說話,永遠坐在角落裡看書。五歲學完了小學一年級和二年級的課。父親找到了一所區重點小學的校長,說想讓張天翼早入學一年。校長說,那就跟著一年級的學生考試吧,考過了就跟班升入二年級。
期末成績出來,也就中上等。但父親又不滿足了,又跑去跟校長說,我家孩子也不需要上二年級,您讓她再考一次,考過了直接上三年級吧。校長說,您要好好考慮一下,如果直接上三年級,孩子就比班裡同學小三歲還多了,很可能跟大家玩不到一起。父親不以為然。於是校長說,咱們讓孩子自己來決定。
他問張天翼,你願意上二年級還是三年級?張天翼記得很清楚,父親轉過頭來,一直用眼神暗示。她雖然非常害怕,但還是戰戰兢兢地說,我願意上二年級。
這個小學生,像陶淵明一樣「辭官不做」
張天翼就留下來上二年級了。她是班裡年齡最小的學生,最大的學生比她大兩歲多,最小的也大一歲。同班同學對外都說張天翼是全班的小妹妹,會集體保護她、照顧她,跟她講了很多甜言蜜語。
全班在一年級結束之際集體加入了少先隊,沒有上一年級,因此張天翼胸前還是空空蕩蕩的。大夥安慰她說,不要緊!等上一年,明年你就能入隊了。
每個星期一學校有升旗儀式,主持人會說「升國旗奏國歌行注目禮少先隊員行隊禮」,全校學生的胳膊刷地立起來。張天翼也舉起胳膊敬隊禮,但身邊女生一看到,就伸手把她的胳膊拽下來了。那個同學說,你不是少先隊員,沒有資格敬禮。張天翼跟她犟,周圍的同學發現了,都過來跟著使勁拽張天翼的胳膊。鬧到了老師那裡,老師說,你們就讓她敬禮唄,反正她早晚也是少先隊員。但同學們非常堅決地說,不可以!
那一次張天翼覺得心裡有東西被破壞了。她不太相信別人說的「對你好」了,因為他們在攜手排斥你的時候,會露出一副截然不同的、兇狠的面孔。
後來四年級的時候,被選中當班委,下課之後她找到老師,隨便找個理由辭掉了,因為不太想為集體服務。老師非常驚奇,可能沒想過小學生也會像陶淵明一樣「辭官不做」吧。
加倍地不合群,早戀也沒早戀成
高中記憶很糟糕。第一次全天候24小時跟別人住在一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班裡同學開始傳說張天翼是個怪人,可能精神有毛病。這話傳來傳去傳回她耳朵裡了,她非常氣憤地尋根溯源為什麼說自己精神有問題呢!
發現是自己宿舍的人告訴別人的,她們說,哎呀,張天翼可瘮人了,她在自己鋪位上看書,看著看著突然就笑了,有時突然「啊」一聲,特別嚇人,就跟神經病一樣……張天翼這才想起來,平時自己在宿舍看書,邊看邊戴著耳機聽音樂,有時被書裡內容逗笑了、發出笑聲,自己也不知道。
就這樣變成了大家嘴裡瘮人的神經病。頂著這種名頭,張天翼就加倍地不合群,導致早戀也沒早戀成。高考結束之後非常急切地、短短的戀愛了一次,約會地點是動物園,因為不喜歡人,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
在學院怪人之中,爭得一席之地
等升入大學,張天翼對當一個怪人這件事已經非常習慣了。不過讓她吃驚的是大學可跟高中不一樣,大學裡充滿了天南地北來的怪人,她一點都不出挑。
比如班上一個湖北男生,他的怪毛病是穿衣服不剪標籤,不是縫在衣領後面那道橫槓槓,是一圈細繩拴住的那塊硬紙殼,他穿衣服的時候那張標籤就在他身後晃蕩。
再比如隔壁班一個男生,從家裡帶到宿舍一套熨衣服器具,他的T恤褲子襯衣洗完之後,都統統要熨一遍才穿,不熨不穿。男生們有時笑他「賢惠」,他也並不理會。
還有喜歡奇裝異服的女生,晚上到宿舍樓頂獨自練太極拳的男生,在怪同學裡,張天翼就泯然眾人矣。好在後來稍微扳回一局:學院時不時搞話劇表演,話劇比賽,張天翼喜歡演反派,巫婆啊殺人犯什麼的,人們都記住了這個巫婆的尖聲大笑,她這才在學院怪人之中爭得了一席之地。
「怪人」張天翼後來成了自由職業者,以寫小說為生。個人介紹裡永遠有這樣一句:熱愛鬱金香、秋天的雨、電影、童話、跑步、遊泳、足球、螃蟹、海島和丈夫。
最近,她出版了一本小說《撲火》,寫的是想要摧毀自己的高智能機械人裡瑟,受人委託照顧多次自殺未遂的人類少年H。在病房裡,全息投影儀虛擬的海邊,裡瑟為H講了11個充滿奇幻色彩的怪人故事。
她說:「在寫那些怪人、那些深情的人的時候,我有一種奇怪的開心,就像我身體裡拘禁著的那些見不得光的靈魂,都有機會投胎到紙上來,有機會贏得一段故事,一次人生。」
少數派的人生也可能有自己的精彩。參差多態才是幸福本源,祝福大家可以自由地選擇做個「大多數」還是「少數派」。
(內容整理自張天翼演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