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7-11 來源:《中國教育報》
早上7點58分,國防科技大學101教學樓,寬大的階梯教室裡,64名身著軍裝的同學,分6排坐著;桌上,清一色地放著教材《計算機硬體技術及應用基礎》;7點59分,一名個子不高、身板挺拔的中年軍人昂首走進教室。學員隊長報告、學員起立敬禮後,中年軍人開始了他激情昂揚的講課。
這個滿頭黑髮、看起來比較年輕的軍人,就是首屆全國教學名師、國防科技大學教授鄒逢興。其實,他今年已經67歲了;這三尺講臺,他已經整整站了43年。
「一本書改變了我的命運」
6月27日,記者從頭至尾一字不落地聽完了這節課,儘管聽不太懂,但是鄒教授飛揚的激情、精美的PPT、整潔的板書,特別是整整50分鐘裡他不停地走動、熱情的手勢,給記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哪像60多歲的老人啊?」「還是享受將軍待遇的三級教授呢。」下課了,記者聽到前面兩個男生悄悄說。
這兩個大二學生說得不錯,67歲的鄒教授,是學校為數不多的三級教授(享受軍級待遇),更是如此高齡仍給本科生上課的唯一教授。
43年前,學飛彈控制專業的鄒逢興,從「哈軍工」畢業留校任老師時,並沒想到自己一輩子就是站講臺。曾經,好強努力的他,科研做得非常棒,是學校最早從事科研的教員之一,早在上世紀70年代中期,就為鐵道部和朝鮮平壤地鐵成功研製了「內燃機車速度錶轉速表自動校驗臺」,在全路推廣應用。他還是全校第一個拿到首批「863」項目的教員,並在全國第一個開展數位化部隊與數位化戰場方面的立項研究。
「一本書改變了我的命運。」課後,一手粉筆灰的鄒教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
鄒教授說的這本書,名為《微型計算機接口原理與技術》,那是在20年前,計算機還是個稀罕物,大學教材根本沒有,鄒逢興就將英文教材翻譯成講義,後來國內也有高校編著了中譯版,但兩者所用的背景樣機都還停留在80年代初的水平,明顯落後於微機技術發展潮流。
鄒逢興想自編教材。
幾次申請,沒有得到響應。「人家名校已經編了現成的,誰還會用你的。」有人勸說。
鄒逢興堅持。因為此前的1985年,他就在全國率先開設了「微機接口技術」,幾年來,他邊上課邊總結邊到圖書館查資料,還抓住出差開會等時機向專家同行請教,學校一臺全新的進口教學樣機也被他拆裝了無數次。終於,1992年,一本以先進機型為背景的、起點高、內容新、實用性強的教材正式出版。
當年便被清華大學等諸多知名高校採用,並獲第三屆全國電子類專業優秀教材一等獎。
鄒逢興一發而不可收,到記者採訪時止,他已先後編著出版教材36部,這在全國高校教師中尚不多見。
此後,鄒逢興一心撲在教學上,最多的時候,全校的計算機基礎課只有他一個人上,一天6節。43年裡,他從沒因為任何原因耽誤過一節課。腰椎間盤凸出,他帶著護腰上講臺;開會出差,他凌晨三四點也要趕回,為的是第二天的課。「三尺講臺就是我的人生耕地。」他對心疼自己的老伴說。
去年9月底,老伴到北京照顧待產的女兒,他一人在家做飯,不料煤氣突然爆炸,躥出的火苗將他嚴重灼傷。當時正逢學院制定新的人才培養方案,作為專家組成員,他負責方案的審查和修改,同時,他任教的班級,課程學習也進入了關鍵時期。被送到醫院住院的他,無法下床,就叫學生找來一張小桌子架在床上,白天修改方案,晚上叫來代課的教員反覆叮囑教學要點和注意事項,還抓緊時間修改了年輕教師羅兵的教學論文,幾天後傷口未好又提前出院。
三尺講臺一站就是43年
教材的成功,奠定了鄒逢興在全國計算機硬體技術基礎教學中的地位。
國防科大的計算機,舉世聞名。但燦若星河的「銀河」團隊中,沒有鄒逢興的名字。「『銀河』專攻製造,我主要是教基礎課,教非計算機專業的學生學習對計算機的應用。」鄒逢興說。
但是,「銀河」團隊曾經請他加盟。鄒逢興婉拒。不僅如此,在他43年的從教生涯中,有許多次改行的機會,他都放棄了,就在去年,得知他已過退休年齡,一家地方高校以30萬元年薪聘請他「每周只過去看幾天」,他依然不為所動。「我就愛這三尺講臺,一輩子能幹好一件事就不錯了。」一輩子最高「官級」只當到教研室副主任的鄒逢興說。
從教43年,鄒逢興先後講授過15門基礎課、專業基礎課和專業課,每門課每次評價,全部為A類課!「簡直是在玩藝術。」學生們評價說。但是他們不知道,為這「藝術」,鄒教授付出了多少心血。
鄒逢興不是學計算機的,之所以能把這十幾門課上得出神入化,得益於他不斷學習。每上一門課,他會找來多達幾十種參考書進行研讀。一次到廣州出差,同行的老師發現,僅有一次的逛街,他提回來的是十幾本參考書。2010年他到香港參加學術會議,發現港大和香港理工大學的本科專業實驗課極有特色,回來他就運用到自己的教學中。而每次上課前,不管這門課講了多少年,他一定還是重新備課,每年的課件都有不一樣的版本。一次年輕教員小薛去鄒教授家,正碰上鄒教授在修改《計算機硬體技術基礎》第一章的課件,鄒教授想加一些新的CPU的內容,這些當然是教材上沒有的,於是小薛幫著他在網上找了些資料。本以為幫了老師的忙,沒想到鄒教授更忙了,對這些資料一一核對,又是查閱相關書籍,又是上官網核對,還反覆驗證才算通過。
一次,有學員向他反映,教材上對於指令驅動計算機工作這一原理只是簡單地從宏觀層面進行了描述,看不見摸不著,學完之後還是似懂非懂。鄒逢興就琢磨著能否用動畫的形式來解釋這一原理,而當時,這在全國尚無先例。已過花甲之年的鄒教授,硬是拜自己的學生為師,從最基礎的軟體學起,連續加班半年多,終於,一本厚厚的教材變成了一頁頁生動的演示文稿。
其實,鄒教授教學,不僅僅是認真備好每一節課,更多的還在於他不停地創新教學方法。早在30多年前,他就獨創研教結合教學模式,帶領學員邊學理論邊做設計邊研製;之後在講授「數字電子技術」這門課時,又變傳統的封閉驗證性實驗為開放綜合設計性實驗——這項改革說起來一句話可以概括,但真正實踐,難度相當大:課表要大動,實驗模式和實驗題目要重新設計,實驗室要全面開放,工作量成倍增加……鄒逢興領著同事們硬是將這些難題一一克服,如今,這項教學改革已演變成風靡全國的「大學生電子製作競賽」,至今已舉辦10屆,成為我國高校大學生四大賽事之一。
一輩子積累傳給年輕教師
由於種種原因,曾經有一段時間,鄒逢興的「計算機硬體技術與控制系列課程」團隊,只有他一個人,後來慢慢發展,團隊成員增加到32人,團隊也成長為國家級教學團隊,還擁有兩門國家級精品課程。
「他是把團隊當家建。」他的同事、系政委陳萬林說,鄒教授團隊學歷層次、教學實力,實事求是地說,都不是最優秀的,但鄒教授硬是以自己的實幹精神、模範帶頭作用,帶出了全軍聞名的優秀團隊。
「每天深夜,燈光亮到最晚的一定是鄒教授。」教研室主任徐曉紅說,經常加班到12點,是鄒教授的工作狀態,有一次連續幾晚加班到凌晨三四點,樓下值班員都有意見了,最後鄒教授帶團隊成員將「陣地」轉移到家裡,才最後完成項目。「我們三四十歲的年輕人都受不了,何況他60多歲的老人了。」
青年女教師周雲,是1993年從研究室崗位轉為教學的,剛接手時有些不適應,就經常向鄒教授請教。有一次談到一個問題,正好鄒教授的書稿上談到過,鄒教授就拿出自己的手稿與她一起探討。「我當時非常震驚。」20年後談起當年的情景,周雲仍印象深刻,她說,那本手稿,紙張很薄,上面浸滿了汗水,充滿著各種各樣的符號、筆跡,「肯定是反覆修改過的。」周雲說,後來大家對那本書評價極高,「我在心裡想,這樣寫出來的書,不好才怪呢。」
十幾年前,劉亞東還是鄒教授的大三學生,作為課代表,那個暑假,小劉留在學校準備畢業論文,「我看見,熱浪滾滾的教研室裡,鄒老師獨自一人在進行課程設計,桌上的一瓶墨水,一個多禮拜就用完了,桌上的稿紙和圖表,摞起來像小山一樣。」
鄒教授對團隊年輕教員要求非常嚴格,首先進入這個團隊必須有一定的教學水平,且有相關專業三年以上的科研經驗;正式上講臺前,必須全程聽自己上課,並做課程輔導至少兩個學期。「2010年春季我跟課近一個學期,深有感觸。」青年教師曹聚亮舉例說,剛開課一周,鄒教授在課前與學生溝通時得知「計算機硬體技術基礎」的先導課程「數字電路」安排在同一個學期的後半期,致使課程部分內容教學難以開展,他就臨時給學生補上兩節「數字電路基礎」,「沒有備課也沒有講稿和課件,一支粉筆他就講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晰,這功夫……」
因為名氣在外,這些年來,鄒教授接到很多編寫教材的任務,許多次,他都是組織團隊成員一起編寫。一些人說,內容都差不多,隨便搞搞就可以了。但鄒教授不是這樣,每次他都是先花大段時間思考醞釀提綱,寫出教材的章節安排、內容重點等基本結構,之後組織大家集中討論,年輕同事們交上文稿後,他先讓大家交叉審稿,之後自己還逐字逐句覆核。「其實自己寫要容易得多,但年輕人在這個過程中成長了,我辛苦點,值得。」鄒逢興說。
■短評:寧靜背後是致遠的追求
鄒逢興作為我軍最高科技學府的教授,有機會也有實力加入被常人認為更「實惠」的重大、尖端科研行列,但他選擇了堅守默默無聞的三尺講臺。這份堅守可謂寧靜。然而,這份寧靜是有內涵和作為的。針對落後的教學內容,他致力於瞄準前沿編寫新教材;發現教學方法陳舊,他率先探索踐行先進教學理念、採用現代教學手段;學生在學業和生活上遇到困難,他關心備至。鄒逢興用一份寧靜同樣創造了不凡業績:「全國高校優秀教材」「國家級教學成果獎」「全國教學名師」,解放軍總政治部還把他樹為全軍突出典型和新時期教書育人楷模。但這些並不是鄒老師所看重的,他常說「學生就像璞玉,需要傾注心血,精雕細刻,方成大器」。教書育人,讓學生成才,才是他致遠的追求。
■本報記者 李倫娥 通訊員 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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